第一章春樱

作者:爱猫的陆老贼 更新时间:2025/7/22 21:11:39 字数:5432

四月的东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又温润的甜意。巨大的波音客机轰鸣着掠过羽田机场的跑道,舷窗外,这个庞大都市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的冷硬和远处山峦柔和的黛色。

苏白靠在舷窗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玻璃,看着跑道边缘一簇簇早开的染井吉野樱,像被随意泼洒的淡粉色颜料。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航空燃油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

“东京……到了啊。”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新奇。

行李转盘前人头攒动,各种语言的声浪冲击着耳膜。苏白好不容易拖下自己那个巨大的银色行李箱,上面还贴着中国某航空公司的行李签。

推着它走出到达大厅,湿润的、带着海风咸腥和淡淡汽车尾气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眯起眼,适应着骤然明亮的日光,远处高耸的晴空塔像一枚银针直刺蓝天。

“苏白君!这里这里!”

一个穿着得体灰色西装、笑容热情的中年男人在接机人群中用力挥手,旁边站着一位气质温婉、身着浅米色风衣的妇人。是父亲在东京分公司的同事,小林夫妇。

“小林叔叔,美智子阿姨,麻烦你们了。”苏白推着箱子快步过去,微微鞠躬,用练习了无数次的日语问候,发音还带着点生硬。

“哪里哪里,一路辛苦了!”小林健太郎爽朗地笑着,接过他沉重的行李箱,“车子在外面,走,先送你回家安顿!”

车子驶离喧嚣的机场,汇入东京繁忙的车流。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阳光,高架桥如同钢铁巨龙在城市上空蜿蜒。

苏白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象: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穿着各色制服的学生、琳琅满目的便利店招牌、偶尔从钢筋水泥缝隙中探出头的一树繁樱……

一切都新鲜得有些不真实。车载广播里流淌出轻快的日语流行歌曲,他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词汇。

“苏白君,你的新家就在世田谷区,离夜巾高中很近,环境很安静。”

小林美智子阿姨从前座转过头,声音温柔,“房子虽然不大,但设施很齐全。你父亲都安排好了。”

“谢谢阿姨。”苏白点头,心里那点离家的茫然被对新生活的期待冲淡了些许。

新家是一栋小巧的白色二层公寓楼,被精心修剪的绿植环绕,安静地藏在一条小巷深处。房间在二楼,一室一厅带小厨房和卫浴。

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洒进来,木地板泛着温润的光泽。基本的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套崭新的厨具安静地躺在厨房流理台上。

“钥匙给你,”小林叔叔把两把银色的钥匙放在苏白手心,“附近超市、便利店都很方便。学校那边,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报到。今天好好休息,倒倒时差。”

送走热情的小林夫妇,公寓里瞬间安静下来。苏白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墙边,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远处隐约有电车驶过的“哐当”声。

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伴随着自由感,悄然弥漫。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带着植物清香的微风拂面。

楼下小庭院里,一株枝垂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几片飘落,粘在窗棂上。

“新生活开始了,苏白。”他对自己说,握了握拳,试图驱散最后一丝不安。

---

第二天清晨,阳光比昨天更明亮。苏白穿上崭新的夜巾高中藏青色立领制服,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领口。

镜中的少年身姿挺拔,眼神里带着初来乍到的谨慎和一丝跃跃欲试。

他背上双肩包,里面装着入学文件和母亲硬塞给他的一大盒家乡点心。

小林叔叔的车准时停在楼下。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晨光中的街道上,路边的樱花开得更加繁盛,形成了一条条粉色的隧道。

苏白看着窗外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骑着自行车或步行,嬉笑交谈着走向同一个方向,心中那份期待感更强烈了。

“那就是夜巾高中(Yoruha High)了。”小林叔叔指着前方。

一片开阔的绿地尽头,矗立着一座设计现代又不失庄重的校园建筑群。

浅灰色的外墙,大片的玻璃窗,主楼线条简洁流畅。校门口,“都立夜巾高等学校”几个遒劲的汉字牌匾在阳光下闪耀。穿着藏青制服的学生们像溪流般涌入气派的自动玻璃门。

“哇…”苏白忍不住发出低叹。这规模和气派,远超他国内的母校。

小林叔叔带着他办理了入学手续,在教职员室见到了未来一年的班主任,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笑容温和的中年男教师,藤原老师。

藤原老师用缓慢清晰的日语表示欢迎,并递给他一张课程表和一份校园地图。

“苏白君,欢迎加入2年C组。接下来让班长带你去教室熟悉一下环境吧。”藤原老师说着,朝门外招了招手。

一个身材高挑、梳着利落马尾辫的女生应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老师,您找我?啊,是新同学吗?你好,我是2年C组的班长,高桥优子!”她大方地向苏白伸出手。

“你好,高桥桑,我是苏白,请多关照。”苏白连忙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热情稍稍缓解了自己的紧张。

“跟我来吧,苏白君!”高桥优子活力十足地领着他走出教职员室,“我们教室在主楼三层,C组。我先带你认认路,顺便介绍一下重要的地方!”

夜巾高中的内部结构远比从外面看起来复杂。走廊宽敞明亮,铺着光洁的米色地砖,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教室门,门上挂着班级名牌。

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慷慨地引入,照亮墙上张贴的社团招新海报和学生作品。但走廊纵横交错,楼梯不止一处,加上不断有学生匆匆走过,苏白很快就有点晕头转向。

“这边是理科实验室…那边是音乐教室和美术室…楼下是体育馆和武道馆…啊,前面右转就是图书馆了,很大很安静哦!”

高桥优子语速飞快,手指灵活地指点着方向,热情洋溢地介绍着,“那边是食堂,便当也可以在那里吃…哦!差点忘了,最里面那栋是社团活动楼,放学后很热闹的!”

苏白努力地记着,目光追随着高桥优子的手指,大脑却在高速处理着陌生的日语名词和复杂的空间信息。

他频频点头,嘴里应着“嗨,嗨”,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满线条的校园地图,试图将听到的内容和图纸对上号。

“高桥桑!”一个抱着厚厚一摞文件的男生在走廊那头喊道,“学生会有急事找你!关于文化祭预算的!”

“啊!抱歉抱歉!”高桥优子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苏白君,我得马上去一下学生会室!实在不好意思!你看,”

她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楼梯,“从这里上去,三楼,右转第一个教室就是2年C组!门上有牌子!或者你沿着这条主走廊一直走,看到中庭花园再左转上楼梯也能到!记住哦,三楼,右转第一个!”

她语速更快了,匆匆交代完,抱着歉意又鼓励地拍了拍苏白的胳膊,“加油!教室见!”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苏白看着班长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仿佛迷宫图纸般的地图,刚才勉强建立起来的方位感瞬间瓦解。

他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中间

“三楼…右转第一个…”他喃喃自语,抬头寻找指示牌。走廊顶部的指示牌清晰地标注着“1F”和指向不同区域的方向箭头。他需要找到通往三楼的楼梯。

他环顾四周,试图回忆高桥优子刚才指的方向。刚才似乎提到“沿着主走廊一直走,看到中庭花园左转上楼梯”?他决定按这个方向试试。

他推了推鼻梁这是他一个紧张时的小动作,深吸一口气,汇入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人流,朝着感觉中“主走廊”的方向走去。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两侧教室的门牌号跳跃着变化。他努力辨认着地图上的线条和现实中的路径,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被教学楼环抱的、阳光充足的小型中庭花园出现在眼前!

绿意盎然的小灌木,点缀着几株开得正盛的樱花树,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洒在干净的石板小径上。

“中庭!”苏白心中一喜,找到了参照物!他记得班长说“看到中庭左转上楼梯”。

他立刻向左看去,果然,在花园的左侧尽头,有一段宽阔的开放式楼梯通往上层。

目标明确!苏白精神一振,脚步也轻快起来。他穿过中庭边缘,清新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心里默念着“三楼,右转第一个”。

二楼走廊的布局与一楼相似,但明显安静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上课时间临近,大部分学生都已进入教室。

苏白不敢耽搁,快速寻找着通往三楼的楼梯。他在走廊尽头找到了另一段向上的阶梯。

“快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三楼。楼梯口正对着一条笔直的走廊,阳光从尽头的窗户倾泻而入,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他站稳脚步,按照班长的指示——“右转第一个教室”。

他向右转过身。

几乎是同时,视线被一片迅速逼近的藏青色占据!

一股不容抗拒的冲力狠狠撞在他的左肩上!力量之大,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肩胛骨传来一阵钝痛,背包带子也勒得他胸口发闷。

“唔!”痛呼被堵在喉咙里。

然而,撞击他的那个人情况似乎更糟。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吸气声在极近的距离响起。紧接着,是物体脱手后划过空气的尖啸,以及——

“啪嚓!!!”

一声清脆到刺耳、令人心脏骤停的碎裂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猛然炸开!如同最昂贵的琉璃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飞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苏白靠着墙,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去。

撞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因极度震惊和瞬间升腾的怒火而失去血色的、极其精致的脸庞。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此刻却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泛起异样的红晕。

细长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勾勒出凌厉的弧度。那双原本应该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惨不忍睹的碎片。

那曾经是一个……小碗?

一个造型极其古朴优雅、釉色温润如玉、带着天青色开片的茶碗。此刻,它已粉身碎骨。

最大的一块残骸不过掌心大小,边缘锋利,静静地躺在米色的地砖上。无数细小的碎瓷片像被炸开的星辰,溅射开来,铺满了周围一米多的地面,在从窗户透入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

几页散落的文件,如同白色的丧幡,缓缓飘落在这些致命的碎片之上。

空气死寂

少女—北园玲紫—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的动作僵硬,每一个细微的弧度都带着被强行压抑的、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震颤。

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终于从地上那堆象征毁灭的碎片上移开,接着直直地盯着苏白脸上。

樱花的甜香依旧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里,却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彻底冻结、碾碎。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寻找足以匹配这滔天怒火的词语。最终,那清冷如冰泉,此刻却因极致愤怒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刺破了走廊的死寂:

“你——”

“走——路——”

“不——带——眼——睛——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锥,狠狠砸在苏白的心上。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少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苏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深切的、难以言喻的心痛,如同最珍视的宝物在眼前被彻底摧毁。

“你知道……”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这——有——多——重——要——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尾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震颤,如同濒死天鹅的最后哀鸣,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苏白彻底懵了。肩膀的疼痛,后背撞击的闷痛,此刻都被这劈头盖脸的、怒斥和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淹没。

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想说他只是按照指示在找教室……

可语言,成了此刻最大的障碍。急切之下,母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在找教室,右转…我…”

他的日语词汇量在巨大压力下瞬间蒸发,只剩下零碎的中文夹杂着几个不成句的日语词,“我…迷路了…班长说…右转第一个…我…”

他的辩解在对方燃烧着怒火的冰冷注视下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这番夹杂着中文的急切辩解,在玲紫听来,更像是一种推卸责任的狡辩。

“迷路?”玲紫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迷路就可以横冲直撞?就可以毁掉别人最重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压抑着,却比刚才的嘶吼更令人心惊,“你知道它是什么吗?这是我外婆……”

后面的话像是被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堵住,她猛地咬住下唇,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那眼神,痛楚和愤怒交织。

这边的巨大动静早已吸引了附近学生的注意。几个路过的学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探着头,低声议论着。

“哇…是北园学姐…”

“发生什么了?地上…碎了?”

“好像撞上了?那个男生是谁?转学生?”

“北园学姐看起来好生气啊…第一次见她这样…”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背景的杂音,更加剧了现场的紧绷和尴尬。

苏白脸涨得通红,一半是窘迫,一半是急的。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他看着地上那堆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碎片,又看看眼前少女那双盛满怒火与心碎的眼睛,一种巨大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蹲下去收拾那些碎片,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再添乱。他想用日语好好道歉,可脑子里混乱得像一团浆糊,只剩下最简单的词汇在打转:

“ごめんなさい…すみません…本当にすみませ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不停地重复着,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无措,夹杂着刚才没说完的中文,“我赔…我赔给你…多少钱都可以…”

“赔?”玲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冰冷的嘲讽更深了。她深吸一口气

“有些东西,是用钱能衡量的吗?”她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让开。”

她不再看苏白,仿佛再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避开那些锋利的碎片边缘,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珍重地、一片一片地拾起那些较大的、带着熟悉釉色的残骸。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哀伤,每一次指尖触及冰冷的瓷片,身体都几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斜斜地照射在她低垂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可能泛起的微红。

她专注地拾捡着,仿佛周围的一切——苏白的存在、围观的目光、嘈杂的议论——都已不复存在。

苏白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道歉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伸出去想帮忙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走廊里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碎片被拾起时发出的细微、清脆又刺耳的“叮当”声,一下下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初来乍到、本应充满期待的心上。

初春的东京,阳光明媚,樱花烂漫。

而苏白转学生涯的第一天,就在这刺耳的碎裂声、冰冷的怒斥和无地自容的尴尬中,猝不及防地,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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