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慵懒地泼洒在夜巾高中光洁的走廊上,给忙碌了一天的校园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倦意。喧闹的招新展示早已落幕,社团活动楼的喧嚣也渐渐平息。
苏白背着相机包,脚步轻快地走在通往摄影部活动室的走廊里,指尖无意识地在相机包的尼龙表面轻轻敲击着节奏。下午在剑道部目睹的那场震撼表演和玲紫最后那漠然的一瞥,带来的冲击感尚未完全褪去,但此刻,一种新的、纯粹的期待感占了上风。
“摄影部活动室…三楼,最里面…” 他默念着下午宫本部长指的方向,心情像被这夕阳染过一样,明亮而温暖。加入摄影部的申请表已经填好,就安静地躺在书包夹层里。
活动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轻微的交谈声和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苏白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书页、显影液和电子设备味道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不算太大的活动室里,靠墙是几个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厚厚的摄影画册和器材说明书。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散落着笔记本电脑、读卡器、几台不同型号的单反相机和几个保养良好的老式胶片机。墙上挂满了风格各异的摄影作品:光影交错的东京街景、凝固了运动瞬间的体育照片、充满情绪张力的人像特写……最吸引苏白眼球的,是一组用长焦镜头捕捉的、在春日樱花雨中练习剑道的身影——靛蓝色的袴裤,凌厉的挥剑姿态,花瓣被剑气激荡开的瞬间…虽然面部模糊,但那气势,苏白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心头微微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活动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下午见过的宫本部长,正坐在电脑前专注地处理一张照片。另一个是个戴着圆框眼镜、扎着丸子头、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女生,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台镜头巨大的相机。
“啊,苏白君!欢迎欢迎!”宫本抬起头,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快请进!这位是部员小野寺枫,二年级,也是我们部的技术宅兼器材管理员。”
小野寺枫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有些腼腆地小声打了个招呼:“你好,苏白君。”
“你们好!宫本前辈,小野寺桑!”苏白连忙鞠躬问好,从书包里拿出申请表,“这是我的入部申请。”
宫本接过申请表扫了一眼,笑容更盛:“太好了!欢迎加入光影捕捉者的行列,苏白君!我们部正需要新鲜血液!对了,”他指了指墙边一个开放式的储物格,“那边有公用设备,入门级的单反和几个常用焦段的镜头,部员可以登记借用练习。当然,有自己的设备更好。”
苏白眼睛一亮,走到储物格前。几台保养得不错的入门单反安静地躺在防潮箱里。他忍不住拿起其中一台黑色的,沉甸甸的金属机身握在手里,冰凉而踏实。他试着半按快门,清脆的对焦提示音响起,取景框里的世界瞬间变得清晰而充满可能性。这种通过镜头重新观察和定义世界的感觉,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安定感。
“感觉怎么样?”宫本走过来问。
“很棒!”苏白由衷地说,手指轻轻抚过相机机身,“感觉…像是找到了一个新的出口。” 一个可以暂时忘却那些冰冷界限和尴尬碰撞的出口。
“哈哈,摄影的魅力就在于此。”宫本拍拍他的肩膀,“以后放学没事就可以过来,我们一起交流学习。这周末如果天气好,我们计划去上野公园拍樱花,有兴趣吗?”
“当然有!”苏白毫不犹豫地点头,心中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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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时光总是溜得飞快。沉浸在摄影部的氛围里,和宫本、小野寺交流着基本的构图和光线知识,试用着不同的镜头,苏白几乎忘记了时间。直到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窗外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宫本才提醒道:“啊,时间不早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吧。苏白君,别忘了今天的值日哦。”
值日?!
苏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想起藤原老师贴在教室公告栏的值日表。今天…好像…轮到他…和…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在摄影部积累起来的所有暖意。
他僵硬地告别了宫本和小野寺,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向教学楼。走廊里的灯光已经亮起,白晃晃的,照得空荡荡的走廊更加寂静。离2年C组教室越近,他的心跳就越快。
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苏白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教室,而是某个未知的战场。他轻轻推开门。
教室里只剩下一个人。
北园玲紫。
她背对着门口,站在教室前方的黑板前。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早已消失,只有教室顶灯冷白的光线笼罩着她。
她微微踮着脚,正用一块湿抹布,极其专注地擦拭着黑板最上沿那道平时很难够到的粉笔灰印迹。动作平稳而精准,每一寸被擦拭过的区域都立刻恢复光洁的墨绿色。
她旁边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塑料桶,水清澈见底。整个教室异常安静,只有抹布摩擦黑板发出的均匀而轻微的“沙沙”声,以及她袖口随着动作发出的细微布料摩擦声。
苏白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股熟悉的、冰冷的低气压仿佛随着那单调的“沙沙”声弥漫开来。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咳…北园同学,我来值日了。”
“沙沙”声停顿了一秒。玲紫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然后,擦拭声继续响起,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苏白硬着头皮走进去,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环顾四周,想找点事情做。扫地?拖地?擦桌子?好像玲紫已经把能干的都干了。
黑板快擦完了,地面也异常干净,连粉笔槽里的灰都被清理得一尘不染。垃圾桶…咦?垃圾桶是空的?而且看起来像是被仔细擦洗过,桶壁锃亮。
他有点无所适从,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闯入者。最终,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走到教室后方,开始象征性地清扫那些几乎不存在的灰尘。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比抹布声大得多的“哗哗”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玲紫终于擦完了黑板最后一点边角。她仔细地将抹布在清水桶里漂洗干净,拧干,然后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在桶沿上。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整个教室,最后落在正拿着扫帚、略显局促的苏白身上。
“垃圾。”她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陈述事实,“该分类倒掉了。”
苏白如蒙大赦,立刻放下扫帚:“好的!垃圾桶在哪?我去倒!” 他总算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了。
玲紫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教室后方角落。那里放着两个颜色不同的塑料桶——一个蓝色,一个棕色。
苏白走过去,提起蓝色的桶。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桶底残留着一点可疑的湿痕。他又提起棕色的桶,同样空空荡荡。
“呃…北园同学,垃圾桶…是空的?”苏白疑惑地看向玲紫。难道她已经倒过了?不对啊,值日表上明确写着他俩的名字。
玲紫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弯腰从课桌底下拎出一个…巨大的、塞得满满当当的黑色垃圾袋。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棱角分明,显然被里面的东西撑得鼓鼓囊囊。
苏白:“……” 原来她早就把垃圾收集好了?效率也太高了吧!
“拿去。”玲紫言简意赅,将那袋沉重的垃圾递了过来,仿佛递过来的不是垃圾,而是一份不容置疑的任务书。
苏白连忙上前接过。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传来塑料瓶和纸张挤压的哗啦声。“好的,我马上去倒!分类点是楼下那个对吧?”他记得入学时看过指示牌。
“嗯。”玲紫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干抹布,开始擦拭窗台和窗框。她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苏白提着那袋分量十足的垃圾,快步走出教室。走廊里安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顺利找到一楼的垃圾分类点。
苏白松了口气,这分类和国内差不多,不算陌生。他解开黑色垃圾袋的束口绳,准备大干一场。然而,当他看清袋子里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懵了!
袋子里的东西简直像经历了一场龙卷风!各种垃圾毫无章法地搅和在一起,如同一个灾难现场:
揉成一团的数学草稿纸,死死缠在一个喝了一半、盖子没拧紧的纸盒装牛奶,奶渍都渗出来了! 几个空塑料饮料瓶和几个铝制易拉罐亲密地挤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用过的纸巾团。
一个吃了一半、酱汁黏糊糊的鲑鱼饭团包装纸粘在一个香蕉皮上。
甚至还有一小撮枯萎的花瓣散落在最上面!
“这…”苏白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哪是分好类的垃圾?这简直是“混合垃圾”的完美代言!
他那位一丝不苟的同桌,难道只负责把垃圾从桶里装进袋子,完全不看里面是什么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对他这个值日搭档的某种…无声的考验?或者…下马威?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开始进行一项艰巨的“考古发掘”兼“垃圾分类学”实践。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可疑的奶渍和黏糊糊的酱汁,用手指隔着纸巾把纠缠在一起的草稿纸和牛奶盒分开,把塑料瓶从易拉罐堆里解救出来,把饭团包装纸从香蕉皮上撕下来,再把花瓣单独挑出来……整个过程充满了未知的“惊喜”和黏腻的触感
等他终于把这袋“混合宝藏”按照四个桶的要求分门别类地投放完毕,又仔细洗干净手,感觉洗了三遍才能安心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他甩着手上的水珠,快步跑回三楼教室。
推开教室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玲紫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已经完成所有工作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或者不耐烦地催促。她依旧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
但与之前不同,她微微弯着腰,正用那块干抹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窗台外侧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那里似乎有一小片被雨水或灰尘留下的浅褐色污渍。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只有教室的灯光和窗外远处城市的灯火映照着她。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力。那微微低垂的脖颈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绷紧的、拒人千里的弧度。
几缕柔软的发丝从她耳后滑落,随着她擦拭的动作轻轻晃动。有那么一瞬间,苏白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了她平时隐藏在冰冷外壳下的一丝…柔和?
然而,这错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玲紫擦拭的动作顿住了。她直起身,缓缓转过来。
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平静模样,眼神清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和只是光影的欺骗。她看了一眼苏白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太慢了。”她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没有起伏的平淡,却像一根小针,精准地刺破了苏白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妙的错觉,“垃圾分类需要这么久?还是说,你迷路到了垃圾处理厂?”
苏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那袋垃圾的混乱程度堪比微型垃圾填埋场,但看着玲紫那张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的脸,所有的话又噎了回去。跟冰山解释垃圾的复杂性?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冻僵。
“呃…抱歉,下次会注意效率。”他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一半是跑回来的,一半是憋屈的。
玲紫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水桶和抹布,走向教室后方的水池。苏白也赶紧拿起拖把,准备拖地——这是他唯一还能插上手的工作了。
苏白负责拖地。他学着玲紫的样子,从教室后方开始,一板一眼地向前推进,力求把每一块地砖都拖到。玲紫则负责最后的整理:将桌椅摆成绝对横平竖直的队列,苏白甚至看到她用卷尺在比划过道宽度,检查每个粉笔槽是否干净,关好所有的窗户插销,最后将讲台也擦拭得一尘不染。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苏白埋头拖地,玲紫专注整理。教室里只有拖把划过地面的水声、桌椅移动的轻微摩擦声,以及偶尔物品归位的轻响。
气氛并不算融洽,但也谈不上之前的剑拔弩张,更像是一种…互不干扰的平行作业。苏白甚至觉得,如果不说话,这种沉默的工作状态…竟然诡异的有点…和谐?
就在苏白卖力地拖着最后一排的地面时,玲紫正好走到他旁边的过道摆放桌椅。她似乎想调整一下苏白座位旁边那张桌子的角度,让它与其他桌子完美对齐。她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扶住桌沿,准备用力——
“小心!”苏白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正拖着地,湿漉漉的拖把头就蹭在玲紫的鞋尖前方不到五公分的地方!要是她再往前一点,那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小皮鞋,就要遭殃了!
玲紫的动作瞬间顿住。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湿漉漉还沾着点可疑灰尘的拖把头,又抬眼看向苏白。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苏白的影子,带着一丝被打断的错愕,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意外?
苏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忙脚乱地把拖把往后拽,嘴里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没注意!差点弄脏你的鞋…”
玲紫的目光在那张略显惊慌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预警”。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扶住桌子的手,向后退了半步,给苏白的拖把让出了空间。然后,她绕到桌子的另一侧,继续她的“完美对齐”工作。
苏白松了口气,赶紧把最后一块地拖完。他直起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当然主要是紧张造成的,看着焕然一新的教室,再看看旁边那个依旧专注于调整最后一张椅子角度的清冷侧影。
“那个…北园同学,”苏白鼓起勇气开口,打破了沉默,“我这边…拖完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玲紫终于调整好了最后一张椅子。她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光洁如新的黑板,排列得如同接受检阅的桌椅,干净得反光的地板,整齐的讲台…一切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苏白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绝对冰冷。
她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书包和水桶,走到教室门口,伸手关掉了教室的主灯开关。
“啪嗒。”
教室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走廊的灯光从门口透进来。
“锁门。”她丢下两个字,身影便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苏白站在原地,看着瞬间变得空荡昏暗的教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湿漉漉的拖把。
锁门…就完了?
没有预想中的挑剔,只有一句冰冷的指令,和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这算…值日结束?
他挠了挠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却以对方单方面宣布“停战”而告终。
有点懵,有点莫名其妙,但…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他避免了弄脏对方鞋子的“重大外交事故”。
他放下拖把,走到门口,掏出老师留下的钥匙,摸索着锁好门。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走廊的灯光下,他独自站了一会儿。刚才玲紫低头看着拖把头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意外神色,以及最后那句毫无波澜的“锁门”,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真是…搞不懂啊。”他低声咕哝了一句,甩了甩头,背起书包,也走进了走廊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