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夜巾高中教学楼前那排染井吉野樱的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堆积。转眼间,苏白转学已近一个月。初来时的惊惶与尴尬,被日常的节奏慢慢熨平,却也沉淀下一些更为顽固的东西。
他与北园玲紫的关系,依旧维持在那条清晰得如同刀刻般的“楚河汉界”两侧。课堂上,她是那个无可挑剔、偶尔会精准“狙击”他蹩脚发音的学习委员;课桌旁,她是那个用物品摆放位置无声宣告主权、连一丝多余气味都无法容忍的冰冷邻居。值日那天短暂的、带着意外插曲的“和平共处”,仿佛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水面复归沉寂。两人之间,依旧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翻动书页的轻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界限感。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这暗流,在周五上午的数学课上,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讲台上,年轻的数学老师木村正挥舞着三角板,激情洋溢地讲解着空间向量的坐标运算,粉笔灰簌簌落下。苏白皱着眉头,努力跟随着那些抽象的点、线、面在坐标系中的投影。日语的数学术语本就生涩,加上复杂的空间想象,让他学得格外吃力。笔记本上,他努力描绘的图形歪歪扭扭,旁边的演算步骤也显得有些凌乱。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目光越过那条无形的界限,落在邻座的笔记本上。
只一眼,苏白就怔住了。
那本摊开的、印着夜巾高中校徽的硬壳笔记本,纸页是近乎洁白的米色。
上面用黑色的钢笔书写的公式和图形,工整得如同印刷体。每一个希腊字母都清晰优美,每一个向量箭头都精准有力,坐标点的标注一丝不苟。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些空间几何体的辅助线图,用极细的笔尖勾勒,透视准确,阴影排线细腻均匀,简直像是教科书上的范例插图被直接复印了下来!
苏白低头看看自己笔记本上那团努力分辨才能认出是立方体的涂鸦,以及旁边被划掉又重写的公式,一种混合着自惭形秽和被碾压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默默地把目光收回来,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物种之间的差距还大。
他忍不住腹诽:这真的是人类徒手能写出来的笔记吗?怕不是拿尺子和圆规当手指头用了吧?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木村老师敲了敲黑板:“好了,关于点P在平面α上的投影坐标计算,基本思路就是这些。下面,我请一位同学到黑板上来,用刚才讲的方法,实际计算一下这个问题。”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绷紧了几分。学生们纷纷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祈祷着不要被点名。
木村老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教室,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靠窗的位置:“北园同学,请你来示范一下。”
玲紫平静地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或紧张。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步履沉稳地走向讲台。从苏白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极淡的、清冷的皂角香气,还有…一种名为“绝对正确”的自信气场。
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玲紫的板书如同她的笔记一样,清晰、工整、逻辑严密。
她一边书写,一边用清晰平稳的语调解释着每一步的思路,从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到确定平面方程的法向量,再到运用投影公式……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卡顿。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静而睿智的轮廓。讲台下的同学,包括苏白,都看得目不转睛,只有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努力记录下这完美的解题过程。
苏白一边抄着板书,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气。
果然啊,人和人是不能比的。他正抄到关键的计算步骤,忽然感觉旁边有轻微的动静。
是玲紫的座位。
她起身时,似乎动作稍微快了一点,或者是因为起身带起的微风?苏白看到,她那本摊开的、如同艺术品般的数学笔记本,旁边压着的一支备用铅笔,此刻正以一个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顺着微微倾斜的桌面,向着桌沿滚落!
铅笔滚动的轨迹异常清晰,目标直指地面
苏白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身体猛地向过道方向一倾,左手闪电般伸出!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只有近在咫尺才能听到的声响。
铅笔稳稳地落在了苏白及时伸出的手掌心里,笔尖朝上,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苏白松了口气,手心甚至沁出了一点微汗。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讲台。
玲紫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坐标,正放下粉笔,似乎并未注意到座位这边的小小惊险。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手心里这支属于玲紫的、削得无可挑剔的铅笔。是放回她桌上原位?还是……暂时保管?
想到她对自己物品摆放近乎苛刻的要求,以及那条无形的界限……苏白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支“幸存”的铅笔,轻轻放在了自己桌子的左上角——一个绝对不会被碰掉、也绝对不会越过界限的位置。等会儿下课再还给她吧,他心想。
玲紫的完美示范结束,在老师赞许的目光和同学们钦佩的低叹中回到座位。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惊险一幕,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少了一支铅笔。她只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桌面,便重新投入课堂。
苏白看着那支静静躺在他桌子左上角的铅笔,又看看玲紫毫无所觉的侧影,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
嘿,总算是做了件好事呢,虽然对方可能永远不知道。
然而,命运的齿轮往往在人们毫无察觉时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