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趴在屋檐底下有气无力地缓慢呼吸着，它已经二十多岁了，对猫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年龄，如果换成人类，可能已经以长寿闻名整个小区，每天坐在空地上晒太阳度日了，不过它是一只猫，所以它从呆了二十年的人家里溜了出来，跑到这个僻静的地方等死。
它特地挑了个全家人都在的日子离开。星期五晚上，一家五口人坐在客厅里，老猫就像以往一样慢吞吞地从它们面前走过，年纪最小的孙子忙着看手机，没注意到它，老猫是看着他长大的。儿子和儿媳说着悄悄话，二十年前的一个下雨天，当时还是个小男孩的儿子把老猫带回了这个家，它也看着他结婚生子。老夫妻两个人坐在一起，平时主要也是他们俩照顾老猫。
“哟，出去遛弯啊？”老头摘下老花镜笑着对老猫说，一旁的老太已经昏昏欲睡了。
“老东西，我先下去等你。”老猫回答道，但在老头听来只是一声猫叫。
老猫站在窗户边上，犹豫了一下，然后跳到楼下的挡雨板上，由于年事已高，它险些崴了脚，好在长久以来积累的经验和猫的本能帮助了它，没有晚节不保。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楼下的这个挡雨板每天都要被自己踩好几次，直到三年前才被踩坏，也是够结实的，老头掏钱给换的这个新的，踩起来感觉倒不怎么样。
在外面兜兜转转几个小时后，老猫最终选择了这个屋檐。年轻时它遛弯来过这里，觉得是个不错的地方。正对着老猫的是一家医院。老猫当然不知道医院是什么东西，它只见过有不少人哭着从这里进去，也有不少人哭着从这里出来。几年前老头突发重病被送走，老太一个人在家里抹眼泪，老猫就想到了这里，于是跑到这附近来蹲着，一蹲就是一个礼拜，终于等到一群人簇拥着老头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夜越来越深了，老猫也觉得浑身上下越来越没有力气，这不是困，是单纯的生命流失。一只虫子在它身边晃悠，时不时停在它鼻子上，它也没力气再动，要是放到五年前，它把这只虫子按在地上再吃掉，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正当它准备闭上眼睛长久地睡一觉时，正前方传来一点声响，老猫眯起眼睛，隐约看到一扇打开的窗户。正对着它的是这家医院的住院部，刚刚还是紧闭着的窗户现在却打开了。一个颤颤巍巍的人影出现在窗户里。
老猫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视力还不错，也没得白内障。它清楚地看见，那个看上去比自家老头还要大上几岁的老人探出头，看了看楼下的环境，接着艰难地翻过窗户，轻轻一跳，落在楼下的挡雨板上。
嘿，这老头跟我一样。老猫来了兴致，身上也慢慢有了点力气，它开始挥动起尾巴来。
三楼的挡雨板挺长，老人胸前挂了个包，紧贴着大楼外墙，一点一点向旁边挪动，那里有逃生楼梯。老猫大概知道这个老人想干什么了，他跟自己一样，知道死期将至，于是逃了出来，想死在外面。它原以为人类没有这种习惯，没想到自己死前还是碰上了一个。
老人站在挡雨板边缘酝酿了好久，先跨出一只腿踩在栏杆上，接着伸手抓住逃生楼梯的一根铁管，接着向前一用力，顺利落在了楼梯上。老人蹲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这时，从同一层楼的另一个窗户里又探出个脑袋来，也是个老头，下巴上留了一把胡子。老猫眼看着逃跑老头和胡子老头互相挥了挥手，最后胡子老头目送逃跑老头离开，接着关上了窗户。
老猫对自己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出戏感到很满意，它放缓了呼吸，打了个哈欠，尾巴尖还是一颤一颤的，烦人的虫子也不见了，周围只剩寂静的夜包裹着它。几分钟后，它将伴着月光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