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是被一阵极其有节奏的咚咚声吵醒的，像和尚敲木鱼，但力道更猛，透着一股绝望。
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带着霉味的房梁。
记忆如同被一万匹草泥马践踏过的草地，混乱不堪——阴阳泉的刺骨冰寒、胸前沉甸甸的陌生触感、燕无双那欠揍的胸肌评价、青楼刺眼的灯光和污言秽语、漫天飞舞的铜钱坚果、破墙而入的玄色身影、震耳欲聋的狂笑，还有那条金灿灿、刺瞎双眼的笑口常开横幅……
“嘶……” 谢春风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后颈的钝痛，而是被这过于生草的记忆冲击得脑仁疼。她猛地坐起身，低头。
还好，身上换了一套相对朴素的藕荷色女式襦裙，不过是谁换就不清楚了，虽然布料粗糙，但至少严实！只是胸口那无法忽视的饱满弧度，以及腰间空荡荡仿佛漏风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残酷的现实。
“咚！咚！咚！”
那沉闷的撞击声还在继续，来自房间角落。谢春风僵硬地转头。
只见魔教教主冷无霜，正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势，用他那光洁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撞击着土坯墙面。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他喉咙里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呃…嗬…”，以及身体无法控制的轻微抽搐。
他散落下来的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额角，那里已经红了一大片，甚至隐隐有些淤青。
“他…还没笑完？” 谢春风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虚弱，依旧是那该死的娇柔女声。
“哟！盟主大人…哦不，赛天仙姑娘醒啦？” 一个戏谑的男声从旁边传来。燕无双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手里抛玩着几枚铜钱，看样子是昨晚从打赏的钱中顺手拿的。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短打，头发用根木簪随意挽着，脸上那点淤青淡了些，更衬得剑眉星目，只是那眼神里的促狭和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这位爷，”他朝冷无霜努努嘴，“间歇性发作。刚才看到窗外飞过去一只瘸腿麻雀，姿势太滑稽，又差点笑背过气去，这不，只好继续物理冷静，防止他老人家把房顶笑塌咯。”
仿佛是为了印证燕无双的话，冷无霜又是一记狠狠的撞墙！“砰！” 声音沉闷得让人牙酸。
同时，他身体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哈！”，随即又被强行压抑成痛苦的“呃…！”。
谢春风看得眼角直抽抽。这画面太美，他不敢看。曾经那个眼神都能冻死人的魔教教主，如今沦落到靠撞墙对抗笑瘾？这江湖果然药丸！
“这是哪儿？” 谢春风揉着太阳穴，努力忽略身体的异样感和角落里的背景音。
“魔教的一处安全屋，代号‘哈哈哈茶楼’。” 燕无双耸耸肩，把铜钱揣回怀里，动作极其自然。
“外面卖的全是些名字能噎死人的点心，难吃得要命。不过安全是挺安全，毕竟谁能想到冷酷无情的魔教据点叫这名儿？”
他话音刚落，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魔教制式玄色劲装、但眼神明显透着清澈愚蠢的年轻教众探进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还在撞墙的教主，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谢春风，脸上瞬间堆起十二万分恭敬的笑容，压低声音对燕无双说：
“燕公子！您吩咐给夫人熬的‘益气安神定惊汤’好了！还有教主的‘强力镇静降火茶’也煎好了！” 他声音虽小，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夫…夫人？！
谢春风如遭雷击，俏脸瞬间由白转红再转青，像开了染坊。她猛地扭头看向燕无双，眼神里充满了“你TM又搞了什么幺蛾子？！”的杀意。
燕无双也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摊手道：“天地良心！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自己脑补的！” 他指了指门外的小教众。
“大概是因为教主‘笑救’你时那场面过于震撼？加上你晕倒后教主亲自把你抱回来的？啧，这误会可大了。”
“抱…抱回来？！” 谢春风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破音。她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步了昨晚的后尘再次晕厥。
“哈…！” 角落里的冷无霜似乎被这声尖叫刺激到了，撞墙的动作一顿，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又挤出一个笑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头“咚”地一声又狠狠砸在墙上，试图镇压那该死的笑意。
小教众被谢春风的反应吓了一跳，以为夫人不满意，连忙补充：“夫人息怒！教主吩咐了，定要好生照料夫人！教主还说…还说…”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冷无霜那夹杂着狂笑的、断断续续的指令，“‘哈…别…哈…怠慢…哈…本座的…哈…压寨…哈哈哈哈哈…’ 呃，后面教主笑得太厉害，属下没听清，但肯定是让好好伺候夫人您的意思！” 小教众一脸笃定。
压…压寨夫人？！！
谢春风彻底石化，感觉灵魂都快要从这具该死的女体里飘出去了。她颤抖着手指着门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出去！把汤…也拿走！”
“是！是！夫人！” 小教众如蒙大赦，缩回脑袋，脚步声飞快远去。
厢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冷无霜压抑的撞墙声和喘息。
“噗…哈哈哈哈！” 燕无双终于忍不住了，拍着大腿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压寨夫人！哈哈哈哈！谢大盟主，哦不，谢夫人！恭喜恭喜啊！您这身份转换，直接从武林至尊晋升为魔教第一夫人了！哈哈哈哈！”
“燕！无！双！” 谢春风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抄起手边唯一能摸到的东西——一个硬邦邦的荞麦皮枕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燕无双那张欠揍的俊脸狠狠砸了过去！“我杀了你这张破嘴！”
枕头软绵绵地飞过去，被燕无双轻松接住。他抱着枕头，还在笑：“哎哟喂，夫人息怒！生气伤身啊！您现在可是咱们魔教的宝贝疙瘩，教主的心头肉…噗哈哈哈…” 他话没说完，自己又笑趴下了。
就在这鸡飞狗跳之际——
“砰！”
冷无霜似乎终于靠着物理手段短暂压制住了笑意。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两人，肩膀依旧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冰冷，只是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还带着可疑的颤抖尾音：
“闭…哈…嘴…！再…哈…聒噪…哈…本座…哈…把你们…哈…都…哈…丢出去…喂…哈哈哈…狗…！！”
最后那个“狗”字，伴随着又一声压抑不住的狂笑破音，彻底破功。他猛地抬手捂住嘴，身体剧烈抖动，发出“库库库”如同漏气风箱般的闷笑声，显然憋得极其痛苦。
谢春风看着冷无霜那努力想维持威严却因憋笑而扭曲的背影，再看看旁边抱着枕头笑成一团的燕无双，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这日子没法过了”的悲凉涌上心头。
她绝望地躺回硬板床上，用那个荞麦皮枕头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试图隔绝这魔幻的现实。
“夫人，您的汤……” 门外，那个清澈愚蠢的小教众怯生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显然还没放弃。
“啊啊啊啊啊——！！！” 枕头下，爆发出一声崩溃的、属于女子的、凄厉尖叫。
与此同时，冷无霜的闷笑声终于冲破束缚，再次变成了高亢的“哈哈哈哈哈哈——！！！”
燕无双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