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的雾气总带着三分水汽，七分草木香。
沈清辞蹲在溪边浣药时，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溪水，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山兽的沉钝，也不是同门的疾步，倒像片叶子落在草上，轻得几乎没有痕迹。她握着药杵的手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石径那头走来个身影。素白的裙角沾着些苍耳，发间别着朵不知名的蓝花，花瓣上还凝着晨露——是山阴处才有的品种，寻常弟子绝不会去那瘴气弥漫的地方。
“姑娘也是来采药的？”沈清辞起身时，药篓里的七叶一枝花轻轻晃动，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小的湿痕。她的声音很淡，像溪面漾开的涟漪，带着常年独居的疏离。
来人停在三步外，目光落在她药篓里的草药上，睫毛颤了颤：“听闻青岚山有血线草，特来寻些。”她的声音很轻，像山风拂过竹林，“在下苏云瑶。”说话时，她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手，袖口滑落半截，露出腕间道浅粉色的疤痕，像被什么细韧的东西勒过。
沈清辞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了瞬，指尖捻起药篓里的血线草：“此物生于断魂崖阴坡，瘴气重得很。”她顿了顿，将捆好的药草递过去，“我这里多采了些，你若急用，拿去便是。”
苏云瑶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触到块温玉般倏地缩回去。沈清辞忽然觉得腕间的玉镯轻轻发烫——那是师父赐的护身法器，寻常妖邪靠近才会有异动。她抬眼时，正撞见苏云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摊开着，不知何时多了片干枯的龙须草，草茎上的纹路竟与她药篓边缘磨损的痕迹重合。
“多谢姑娘。”苏云瑶将血线草放进随身的竹篮，篮底铺着层枯叶，隐约能看见底下压着个布包，边角绣着半朵兰花，针脚细密得不像男子所为。
沈清辞重新蹲回溪边，药杵捣在青石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她眼角的余光里，苏云瑶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手指在泥土里翻找着什么。阳光穿过雾气落在她发间，将那朵蓝花照得透亮，花瓣边缘泛着极细的银光，像被人用灵力温养过。
“姑娘可知，”苏云瑶忽然开口，手里捏着颗饱满的野果，“这山枣要在晨露未干时摘才最甜？”她把野果抛过来，弧度正好落在沈清辞怀里，“你药篓里的五味子太涩了，配着这个吃能好些。”
沈清辞捏着那颗山枣，果皮上还沾着点湿泥，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草木香，和她昨夜梦见的味道一模一样。梦里也是这样的雾天，有人背着她穿过瘴气弥漫的林子，发间的蓝花蹭着她的脸颊，说“再忍忍，到了溪边就能喝到甜水了”。
药杵不知何时停了。沈清辞看着苏云瑶蹲在草丛里的背影，她的裙角被露水打湿，贴在脚踝上，露出双布鞋，鞋底磨得有些薄，边缘沾着些暗红色的泥——那是断魂崖特有的朱砂土。
“姑娘似乎对青岚山很熟？”沈清辞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
苏云瑶正用草叶把几颗山枣串起来，闻言动作顿了顿，草叶在她指尖打了个精巧的结：“小时候常跟着师父来采药。”她举起串好的山枣，阳光透过果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你看，像不像糖葫芦？”
沈清辞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在山脚下弄丢的那串糖葫芦。那天她发着高烧，师父背着她去镇上求医，路上买的糖葫芦掉在了草丛里，回来找时只捡到根沾着糖渣的草绳，绳结和苏云瑶手里的一模一样。
溪水潺潺地流着，将药草的清香带向远处。苏云瑶把串好的山枣放在青石上，转身时裙摆扫过沈清辞的药篓，带落了片晒干的艾叶。她弯腰去捡，发间的蓝花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沈清辞的手背上。
那瞬间，腕间的玉镯突然烫得惊人。沈清辞低头，看见那朵蓝花的根茎处，刻着个极小的“瑶”字，笔画里嵌着些细沙，像从极深的地底下带出来的。
苏云瑶慌忙把花捡起来，指尖在花瓣上反复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上有几道浅浅的月牙形茧子，像是常年握着什么细韧的东西磨出来的——比如，编草绳时用力勒紧草茎的力道。
“我该走了。”苏云瑶把蓝花重新别回发间，竹篮挎在臂弯里，血线草的叶子从缝隙里探出来，蹭着她的手腕，“若姑娘还需什么草药，明日此时，我在这溪边等你。”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沈清辞却还蹲在溪边，指尖捏着那串山枣。草绳的结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像个温柔的提醒。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隐约的兽吼，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这青岚山的雾，能藏住很多东西，包括那些不愿意被人记起的过往。”
药杵重新落在青石上，笃笃的声响里，沈清辞低头看着溪水里的倒影。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模糊的影子，发间别着朵蓝花，正弯腰往她的药篓里放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