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时，青岚山的草木都裹上了层白绒。沈清辞推开门，看见苏云瑶正蹲在竹架下，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发间的护魂花沾着点冰晶，像缀了串碎钻。
“紫珠果冻住了。”苏云瑶回头时，睫毛上落着片雪花，颤了颤便化了，“刚才数了数，还有十七颗没摘。”
沈清辞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藤蔓。那些泛着红的果子果然裹着层薄冰，在雪光里闪着温润的光，像被冻住的星火。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苏云瑶还在断魂崖底挣扎，而今年，她们却能一起在竹舍前看雪，这样的日子，像场不敢细想的梦。
“等雪化了再摘也不迟。”沈清辞拢了拢她的衣襟，指尖触到她颈后的叶形印记，那里的银光比往日更柔和，“主峰送来了新的炭火，我煨了护魂花酒，去温两杯？”
苏云瑶眼睛一亮，像只被引着的小兽，跟着她往灶房走。路过药篓时，她忽然停住脚，从侧袋里摸出颗野菊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师姐还记得吗？去年这个时候，你药篓里的野菊都受潮了，我偷偷帮你晒了三天，结果被山风刮跑了半袋。”
怎么会忘。沈清辞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像含着颗橘子糖。那时她总觉得夜里有窸窣声，后来才发现竹舍后的石台上，总摆着摊开的草药，上面压着块青石板，是苏云瑶怕风刮走特意放的。
护魂花酒温在砂锅里，酒香混着药香漫出来，带着点微苦的甜。沈清辞倒了两杯，推给苏云瑶时，杯沿故意碰了碰她的，发出清脆的声响。“师父说这酒能续灵脉。”她轻声说，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当年你在崖底，若有这酒，或许就……”
“没有或许。”苏云瑶打断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滚动的弧度在灯火下格外清晰，“若不是当年那遭，我怎能知道，师姐会把半朵残花藏在药箱里，藏整整一年。”
沈清辞忽然笑了，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原来那些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牵挂，从来都瞒不过彼此。就像她知道苏云瑶总在深夜为她补药篓，苏云瑶也知道她偷偷在护魂花土里掺了自己的灵血，那些说不出口的在意，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伴里，长成了彼此都懂的模样。
雪停时，两人踩着新雪去后山。苏云瑶的布鞋上缝着层兔毛，是沈清辞昨夜连夜纳的，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路过那棵老竹时，苏云瑶忽然踮起脚，伸手够下根低垂的竹枝，用灵力在雪地上画了只兔子，耳朵长长的，眼睛处点着两颗紫珠果的种子。
“等开春，这里就会长出两只兔子。”她拍了拍手上的雪，眼底的光比雪还亮，“左边是你，右边是我。”
沈清辞望着雪地上的图案，忽然想起藏经阁古籍里的话：“灵侣之契，不在言语，而在灵息相融，岁月相认。”她弯腰捡起片被雪压弯的竹叶，用灵力在上面刻了个“瑶”字，轻轻放在兔子旁边——这是她藏了多年的心事，如今终于能坦然放在阳光下。
归途中，苏云瑶忽然在片松林前停住脚。雪压着松枝，簌簌地往下落，她指着林间的石桌：“去年我在这里给你煮过药，当时你发着烧，我怕药凉了，就用灵力一直温着。”
石桌上果然有圈淡淡的药渍，被雪盖着却依然能辨认。沈清辞摸了摸桌面，仿佛还能触到当年的余温，那是苏云瑶用灵脉换来的暖意，隔着风雪，也能焐热她的岁月。
竹舍的灯再次亮起时，苏云瑶正在翻晒草药。护魂花的花瓣在炭火边舒展，泛着淡淡的银光，是她今日在后山新采的，根茎处的“瑶”字被烘得愈发清晰。沈清辞坐在对面，手里拿着块青石板，正用刻刀细细凿着什么，石屑落在她膝头，像撒了把碎雪。
“在刻什么？”苏云瑶凑过去看时，忽然红了眼眶。石板上刻着两只依偎的兔子，旁边是串紫珠果，最底下还有行小字：“清辞与云瑶，岁岁长相守。”
“等开春，就把它立在竹舍前。”沈清辞放下刻刀，指尖在“守”字上轻轻摩挲，“让路过的山风都知道，这里有人等着回家。”
苏云瑶忽然抱住她，发间的护魂花蹭着她的脸颊，带着点清苦的香：“师姐刻的兔子，比当年青石板上的好看多了。”
“因为这次，身边有你。”沈清辞回抱住她，感受着怀里温热的灵息，像抱住了整个青岚山的春天。
夜深时，雪又下了起来。沈清辞被窗棂的响动惊醒，看见苏云瑶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放什么。月光落在她发间，护魂花的花瓣上凝着霜，却依然挺括，像她从未动摇过的心意。
“在放什么？”沈清辞轻声问。
苏云瑶转过身，手里捧着颗紫珠果的种子，外面裹着层护魂花的粉末：“师父说，把两人的灵息裹在种子里，开春就能长出双生藤。”她把种子埋进窗台上的花盆里，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个秘密，“等藤爬满窗棂，我们的灵脉就再也分不开了。”
沈清辞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最好的相守，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这样细水长流的惦念——是雪夜里温着的酒，是刻在石上的名字，是藏在种子里的灵息，是岁岁年年里，彼此眼里不变的光。
雪光漫进竹舍时，苏云瑶已经睡熟了，发间的护魂花落在枕上，与沈清辞的青丝缠在一起。沈清辞伸手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划过她腕间浅淡的疤痕，那里的光与窗外的雪光融在一起，像条系着过往与未来的银线，在岁月里轻轻颤动。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青岚山的雪，最懂等待。它会记下所有重逢的故事，等开春时，让每朵花开都带着牵挂的味道。”
灶上的护魂花酒还温着，酒香混着药香，在雪夜里漫出很远。沈清辞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明白，那些被雾气藏住的过往，那些被岁月磨亮的印记，从来都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在某个飘雪的夜晚，让两个相认的灵魂，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完整的自己。
就像此刻，苏云瑶在梦里轻轻呢喃，尾音带着点甜：“师姐，紫珠果熟了……”
沈清辞笑着闭上眼，把这声梦话收进心底。等开春，等雪化，等紫珠果再次挂满藤架，她会摘最红的那颗，喂到她嘴边，就像当年在断魂崖底，她把护魂花塞进自己嘴里那样，轻声说：“阿瑶，我们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