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学铃像块生锈的铁皮被狠狠敲了一下。
哐——
拖沓的余震里,星见学院的走廊瞬间活过来。脚步声、笑闹声、书包拉链的哗啦声,像被打翻的玻璃珠,滚得满地都是。
绫小路阳菜叼着片没嚼完的口香糖,把最后一本漫画塞进书包。动作快得像只偷完东西要跑路的野猫,后背还贴着张没撕干净的便利贴——是班导留的,字迹工整得透着无奈:「阳菜,明天下午三点,办公室喝茶。」
她嗤笑一声,用指尖把那半张黄纸片弹飞。
啪嗒,啪嗒——
「阳菜!等等我啊!」
后桌的佐藤结衣抱着作业本追上来,马尾辫甩得像小马达,「听说了吗?昨天北口公园那边,又出『那种事』了——」
「哪种事?」阳菜斜睨她一眼,脚步没停。
「就是……那种啊!」佐藤压低声音,用气音说,「半夜有人听到怪响,早上发现长椅都被拧成麻花了!你说是不是……」
「是流浪汉喝醉了耍酒疯。」阳菜扯了扯书包带,漫不经心地打断,「结衣,你看都市传说看多了。」
话是这么说,她眼角的余光却扫过街角那片被围栏圈起来的空地。蓝色铁皮上画着卡通涂鸦,试图遮住底下露出的、扭曲成怪异角度的钢筋。那是三个月前「施工事故」的遗留品。
风有点凉。
七月的新东京,空气里总飘着股甜腻的尾气味,混着远处中华街飘来的酱油香。阳菜抄近路拐进星见町的小巷,墙面上爬满霓虹灯的倒影,红的、蓝的、绿的,像某种黏糊糊的生物,正一点点吞噬掉夕阳最后一点金红。
她踢飞脚边的空易拉罐。
叮啷——
罐子撞在墙角,弹回来,滚到一双白色帆布鞋前。
阳菜,缓缓地抬头。
……
神崎夜璃,就站在三步外的阴影里。
……
校服裙子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黑长直的头发垂在肩上,发尾连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她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捏着本精装书,书脊上烫金的标题很小,阳菜眯着眼也没看清。
两个人同班快一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阳菜是那种会被教导主任在晨会上点名批评「校服裙摆过短」的学生。神崎夜璃则是常年霸占年级第一、被教导主任当作「女性楷模」挂在嘴边的存在。
像水和火,或者说,像野草和青瓷。
阳菜挑了挑眉,往旁边挪了挪脚,想从她身边挤过去。
小巷很窄,两个人侧身才能勉强通过。
就在肩膀快要撞上的瞬间,夜璃忽然往墙根贴了贴。动作很轻,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
阳菜的鼻尖扫过一缕淡淡的、类似雪后松林的味道。不是香水,也不是洗衣液,干净得有点不近人情。
「谢了。」阳菜含糊地嘟囔一句,快步往前走。
身后没有脚步声。
她走出巷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夜璃还站在原地,手里的书翻开着,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她在看阳菜刚才踢飞的那个易拉罐,眼神很静,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夕阳的光斜斜切下来,在她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和周围霓虹的光斑格格不入。
阳菜耸耸肩,把这点莫名的在意甩到脑后。
她得赶紧去「老地方」——那间藏在地下三层的游戏厅,今晚有格斗游戏大赛,头奖是最新款的耳机。
风突然变了向。
刚才还带着点暖烘烘的潮气,此刻却卷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后颈往领子里钻。
阳菜打了个哆嗦。
街角的路灯闪了两下,灭了。
不是电流故障那种闪烁,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
周围的喧闹声好像也被这阵风卷走了。刚才还能听到的便利店收银声、摩托车引擎声,一下子远得像隔了层玻璃。
只有风,贴着地面滚过去,发出「呜——」的低鸣。
阳菜皱起眉。
她对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有种莫名的敏锐。就像上次在旧校舍后面,她提前半分钟避开了从天而降的碎玻璃;就像三个月前北口公园「施工事故」的前一晚,她整夜都梦见红色的雾。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巷。
夜璃已经不在那里了。
书页翻动的「哗啦」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阳菜猛地回头。
神崎夜璃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手里的书合着,捏在指尖。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
「别出声。」夜璃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碎冰碰了一下玉石,「跟我来。」
她转身就往另一条更窄的巷子钻。那条巷子阳菜知道,尽头是片废弃的工地,据说地基打了一半就因为「地质问题」停工了,现在长满了及腰的杂草。
阳菜犹豫了半秒。
脚像有自己的意识,跟着跑了起来。
帆布鞋踩在碎石子路上,发出「沙沙」的响。夜璃的白色裙摆扫过草叶,带起细碎的「唰唰」声。
风里的寒意越来越重,还混进了点……腥味。
不是鱼腥味,也不是血腥味,是种更粘稠、更恶心的,像腐烂海藻混着铁锈的味道。
「那是什么?」阳菜终于忍不住问,声音有点发紧。
夜璃没回头,只是抬手往前方指了指。
废弃工地的入口处,立着块歪斜的「禁止入内」警示牌。牌子后面,有团东西在动。
很黑。
不是光线不足的那种黑,是像把所有光都吸进去的、活着的黑!
大概有半人高,轮廓像团融化的沥青,表面还在微微蠕动,时不时有细若发丝的黑色触须伸出来,又猛地缩回去。
它似乎……在啃食什么东西。
阳菜眯起眼,看清了那团东西底下露出的、半截被啃得不成样子的自行车链条。
「蚀……」阳菜的话卡在喉咙里。她从佐藤结衣偷偷塞给她的、据说是「都市传说爱好者内部刊物」上见过类似的描述。
那本杂志被她垫在了游戏厅的椅子腿底下。
「跑。」夜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已经晚了。
那团黑色的东西猛地抬起「头」——如果那能被称为头的话。没有眼睛,没有嘴,只有一个不断收缩扩张的黑洞。
它转向了她们的方向。
嘶——
一声非人的、像是布料被硬生生撕开的声音,从黑洞里挤出来。
阳菜感觉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身体比脑子先动,她猛地往旁边扑过去,正好撞在夜璃身上。
两人滚在地上,沾了一身的尘土和草屑。
刚才她们站着的地方,地面裂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边缘泛着和那团黑影一样的、哑光的黑。
「混蛋……」阳菜低骂一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到那团黑影动了。
速度快得离谱。
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她们扑过来。
阳菜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她以为自己会被撞飞,或者被那恶心的触须缠上。
但预想中的冲击没有来。
耳边响起「啵」的一声轻响,像气泡破了。
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一下。
那团黑影明明已经到了眼前,却像是撞在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上,猛地顿了一下。它表面的触须疯狂地扭动着,却无法再前进半寸。
……阳菜愣住了。
她旁边的夜璃,右手握着那块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玉佩是深青色的,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平时被校服衬衫的领口挡着,几乎没人注意。此刻,玉佩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光。
夜璃的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着下唇,握着玉佩的手指关节泛白。
「愣着干什么?!跑啊!」
夜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阳菜猛地回神!
她不知道夜璃做了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问的时候。她一把抓住夜璃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工地深处跑。
夜璃的手腕很细,皮肤凉得像冰。
「它……它跟上来了!」阳菜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团黑影冲破了那层看不见的屏障,速度比刚才更快。
风声里,混进了触须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阳菜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跳得快要炸开。她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流。
是愤怒?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