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林间还浸在青灰色的薄明里。雾气是活的，沿着冷杉的轮廓缓慢爬行，忽而又散作纱縠，缠绕在尚未苏醒的灌木丛间。露水压弯蕨类的羽状复叶，终于坠落的刹那，便在积年的腐叶上敲出极轻的响。
第一缕光是从那头过来的，金箭似的穿过枝桠，将凝滞的雾霭剖成流岚。一只鸟雀忽然啼叫起来，叫声擦过沾满露珠的蛛网，惊得蛛丝簌簌发颤。溪水开始粼粼地涌动，带着隔夜的凉气，将倒映着的天光揉成碎银。
昨夜的篝火早已化成了灰烬，只留下了一地的黑渣，银发少女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上，在黎明到来之前早就用紫色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黑袍的青年站在了古树下，对着上面遥遥喊道：“已经收拾好了，下来吧，我们该出发了。”
树上的银发少女似乎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在他以为没听到要继续喊的时候，少女像是失去了意识，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卡洛的心跳似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眼睁睁看着那裹在紫色斗篷里的身影，如同落叶一般在空中坠落，银发在渐亮的晨光中划出一道苍凉的弧线。根本来不及思考，他身影一晃，几乎不像是人类该有的速度，一瞬间出现在古树之下，张开双臂，手臂上的暗金色纹路猛的亮起。
少女坠入他怀中，轻得令人心惊。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毫无声息。
“比安娜？”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没有回应。只有林间清晨的风掠过树梢，带来一丝寒意。
怀中的少女忽然动了。
那双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鲜红的眸子里漾满了狡黠的笑意。她甚至没给卡洛反应的时间，原本软绵绵垂着的手臂猛地抬起，亲昵的搂住了卡洛的脖子。
“比安娜！”卡洛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怒意，“很好玩吗？”
她眨眨眼，红眸里流光溢彩，声音轻灵：“你刚才吓到了，是不是？心跳得好快，我都听见了。”
“你还是小孩子吗！？做这么危险的动作！还有没有一点当妈妈的样子？”
“这么点高可还摔不死我……”
“你给我下来。”他抿紧嘴唇，手臂微微松动，似乎想要将她放下。比安娜却趁机收紧胳膊，整个人贴在他胸前，银发蹭过他的下颌。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卡洛没好气道。
她忽然仰起脸，冰凉的唇飞快地擦过他的下颌。那触感一掠而过，如同朝露滴落，轻得几乎像个错觉。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试试看坠落的感觉。”比安娜却像是恶作剧得逞，终于恢复了活力，轻巧地从他怀里跳落到地面，紫色斗篷旋开一朵漂亮的花。她转身面向逐渐明亮的林间，伸了个懒腰，银发流淌着碎金般的光泽。
“好了，不是说要出发吗？”她回过头，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脆弱和亲密都只是林间消散的雾霭，“再磨蹭下去，太阳可都要晒到头顶了。”
回到营地，两匹黑色的战马早已在这等候多时了，伊莎贝尔此时和卡莲正说着悄悄话，不知道说的什么，让小家伙听这么入迷。
“我们该出发了。”卡洛招呼两人，“按原定计划先回到旅店，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听你的。”伊莎贝尔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卡莲和我同乘一匹马，伊莎贝尔和比安娜同一匹马，我们争取能最快速度回到旅店。”卡洛话还没说完，比安娜就打断了他。
“为什么是我们俩同乘一匹？”
卡洛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比安娜会问这个：“因为……伊莎贝尔不会骑马，如果你觉得不太方便的话也可以你和卡莲同一匹，我和伊莎贝尔同一匹马……”
“当我没说过。”
“那没问题了的话就出发吧。卡莲，我先抱你上去。”卡洛抱起了女儿扶到了马上，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
“那个……比安娜小姐……”伊莎贝尔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了她一声。
“什么事？”比安娜淡淡道。
“请问，我之前的修女服在哪……”
“烧了。”
“啊！？”
“修女服上留着你的魔法气息和味道，而且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所以我就直接把它烧了，怎么了？”
“其实，是你们给我换的衣服……有点……小。”伊莎贝尔有些尴尬的拉了拉自己的白裙。
“当时没别的衣服，只能临时让你穿一下比安娜的衣服了，但是你和比安娜的衣服看起来也没差多少啊？”卡洛有些疑惑。
“我的……胸口……有点……闷……”伊莎贝尔吞吞吐吐地说着。
卡洛和比安娜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伊莎贝尔胸前，那件原本属于比安娜的白裙此时的衣领下方被撑得有些紧绷，勾勒出与她有些突兀的曲线。卡洛立刻尴尬地移开目光，耳根微微发热。
比安娜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再看了看伊莎贝尔的胸口，好像，确实小了一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比安娜的声音陡然拔高，“是说我这衣服原本就做得太小，还是说！某些人长得太、过、丰、满？”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伊莎贝尔委屈巴巴地说着。
“完蛋了。”卡洛捂脸，“比安娜，这真的不重要……”
她越想越气，抬脚踢向旁边的树干，惊得几只鸟雀扑棱棱飞起，她甚至低头用手量了量自己的胸前，然后更气愤地甩开手，“靠！”
“比安娜小姐，那个，我突然感觉不闷了……”伊莎贝尔慌忙的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
“现在开始都闭嘴，上马！”她大步走向自己的马匹，翻身利落上马，向伊莎贝尔伸出手，动作大得让马儿不安地踏了踏蹄子。伊莎贝尔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住那只手，被轻松地拉上马背。
“抱紧了，摔下去我可不管。”比安娜冷冷地说，一抖缰绳，马儿便小跑起来。
伊莎贝尔轻呼一声，不得不搂住比安娜的腰以保持平衡。比安娜的腰肢比她想象中还要纤细，但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
两匹黑色的战马并辔而行，踏入被晨曦染成金色的林间小道。马蹄踏过积年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