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后的余温仍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昏黄而柔和的魔晶石壁灯下，莉莉安的卧室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残留的湿润水汽与淡淡的玫瑰香气，在静谧中交织、发酵，形成了一种暧昧不清的氛围。
这是一种决定性的沉默。
两人都已换上舒适的睡裙，但先前在浴场里的那份坦诚，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她们，让一切日常的交流都变得不再寻常。
艾莉娅身体有些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膝上，十根手指却在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泄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研究着脚下地毯繁复华丽的花纹，一会儿又扭头望向窗外那片深邃的星空，就是不敢与床沿边的莉莉安对视。
好了，艾莉娅，冷静下来。
不就是听了点大小姐不为人知的秘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才怪啊！气氛尴尬得感觉连呼吸都变重了！
我之前在浴室里头脑一热，说要送她东西的……现在这个时机，到底是该给还是不该给？给了会不会显得更奇怪？
与她的坐立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莉莉安的从容。
她侧坐在床沿，姿态优雅，手里拿着一条干爽的毛巾，正心不在焉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半干的银色长发发梢。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莉莉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平日里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艾莉娅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之时，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悄然爬上了她的唇角。
艾莉娅的内心，此刻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艾莉娅·温斯特，你的理智呢？你那堪比巨龙守护宝藏般坚定的省钱大计呢？
就因为这家伙今天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脆弱，你就打算把压箱底的“最终兵器”提前拿出来？
这可是一千多金币的重资产！是原本计划在明年她生日时，用来最大化提升好感度、从而换取债务减免的战略性投资！
现在就用了，投资回报率会大幅降低的！时机完全不对！
……可是……
她偷偷瞥了一眼那个安静的身影。
……算了。
就当是……应对突发状况的紧急预算外支出吧。
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悲壮的决心，艾莉娅不再纠结，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自己的行李包裹旁，蹲下身，动作带着一丝迟疑地拉开了拉链。
她没有粗鲁地乱翻，而是小心翼翼地拨开上层的几件衣物。
当指尖触碰到那个用干净布巾包裹着的柔软物体时，她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清晰地闪过一抹对于金钱即将逝去的、撕心裂肺般的疼惜。
艾莉娅捧着那个东西站起身，磨磨蹭蹭地走到莉莉安面前。
因为过度的紧张，她的动作显得略微有些笨拙。
她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将怀里的东西往前一送，视线却固执地停留在莉莉安睡裙的肩带处，就是不敢抬头。
“那个……这个给你。”
她的语气努力地想装出平淡的样子，听起来像是在处理一件枯燥的公事。
“事先声明，这只是……感谢你让我用了那么豪华的浴室，顺便……就当是听你说了些无聊往事的封口费好了。”
“总之你收下，我们就两清了。”
莉莉安终于停下了擦拭头发的动作。
她抬起那双深邃如夜空般的紫罗兰色眼眸，静静地看了艾莉娅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逞强的外壳。
随后，她才优雅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包裹。
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莉莉安解开包裹的布巾，一只做工质朴、看起来有些憨态可掬的布偶猫，出现在了灯光下。
这是之前地下城的时候，艾莉娅见莉莉安没摸到猫的失落劲所产生的奇妙想法。
她自己用毛毡做了这个猫玩偶，然后又花了一千多金币，请求擅长生命魔法的梅丽莎副校长在上面刻上了超高级的魔法回路，这样就得到了一件活灵活现的魔法造物。
原定是想在明年莉莉安生日的时候送出去，狠狠地敲她一笔，用于抵押债务的秘密法宝……
结果因为自己脑子一热，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当看望莉莉安的礼物给送出去了……
艾莉娅的心在滴血。
莉莉安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猫玩偶毛茸茸的头顶，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传来的一阵类似活物的、由生命魔法维持着的淡淡温暖。
眼看莉莉安似乎要开始仔细研究这只玩偶，艾莉娅心中警铃大作，抢先一步，用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的语速补充说明。
“咳！这东西上面附加了基础的生命魔法，所以会有温度。然后……它、它里面还有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交代一件极其麻烦的遗留问题。
“但是你听好了！那个声音只是临时的样品！因为工坊那边没抓到合适的猫咪来录制声音，所以我就随便录了几段测试一下效果！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找一只血统最高贵的纯种银月猫来重新录音替换掉的！所以你千万、千万别在意这个声音的细节！”
听到“我随便录了几段”时，莉莉安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眼中的趣味更浓了。
她像是完全没听到艾莉娅那番拼命的警告，饶有兴致地捏了捏玩偶的身体，很快便在它肚子里找到了那个暗藏的、小小的发声开关。
然后，轻轻按了下去。
“喵呜~”
一声软糯又略带一丝笨拙的猫叫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艾莉娅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身体瞬间僵硬得如同一座雕塑。
莉莉安看着她石化的反应，唇边的弧度愈发明显，她再次按了一下。
“喵？”
这一次，是带着点疑问语气的、短短的一声。
莉莉安仿佛找到了一个世间最有趣的玩具，又按了一下。
“咪~嗷~♡”
最后这一声，是刻意夹着嗓子、拖长了尾音模仿出来的，甜得发腻，做作得令人发指。
“呜……”
艾莉娅再也撑不住了。
她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双手“啪”地一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羞耻得恨不得当场从旁边的窗户跳下去，连夜逃离这个王国。
“都、都说了是样品！你不要一直按啊！”
她的声音从指缝间闷闷地传出来，带着哭腔。
透过那无法完全并拢的指缝，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已经红透了的耳朵和纤细的脖颈。
那不是夸张的脸红爆炸，而是一种细腻的、无地自容的、纯粹的少女羞态。
莉莉安没有再继续按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小女仆，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将那只内置了“艾莉娅限定语音包”的猫玩偶，非常自然又珍视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还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靠得更舒服一些。
这个动作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占有和喜爱。
“我很喜欢。”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认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艾莉娅的耳中。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予最终的、不容置喙的评定。
“这个样品，就很好。”
“……”
艾莉娅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
“很晚了。”
莉莉安抱着玩偶，抬头看向依旧窘迫地捂着脸的艾莉娅，语气平静地，提出了邀请。
“今晚……你要不就留下来吧？”
这句邀请，在此刻暧昧的氛围下，无疑是一记猛烈的直球。
它不再是主人对女仆理所当然的命令，而是一种带着亲密意味的、纯粹的个人请求。
这个请求，对于刚刚经历完大型社死现场、内心防线几近崩溃的艾莉娅来说，是完全无法承受的致命追击。
“不、不用了！”
她猛地放下捂着脸的手，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慌乱地连连摆手，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必须回学院！仆役宿舍有门禁的！而且、而且我明天还要早起打工！对，打工！”
她再也不敢多看莉莉安的眼睛一眼，草草地鞠了一躬，转身便快步走向门口。
她的步伐很快，却又没有完全失控，像是在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拼命逃离这个让她心跳失速的是非之地。
房门被轻轻带上，“咔哒”一声，隔绝了艾莉娅仓皇离去的背影。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莉莉安独自坐在床头，安静地抱着怀里那只傻乎乎的布偶猫。
她低头看着它，许久，伸出白皙的食指，在那只小小的开关上，又轻轻地、温柔地按了一下。
“喵呜~”
在只剩下自己的空间里，莉莉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无人得见的、发自内心的、温柔而满足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