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踩过青石板路时，鞋底沾了层薄灰。福兴巷的黄昏总带着股说不出的熨帖王阿姨收了茶叶蛋摊李叔擦着修车摊的油布张婶把便利店门口的藤椅搬到葡萄架下，几个老太太正凑在那儿织毛衣，竹针碰出细碎的响。
“小树！”
李叔从修车摊探出头，手里举着个铁皮饭盒：“你王姨今儿多煮了饺子，非让我给你捎俩。说你上次帮她修电视，该吃顿热乎的。”
林树接过饭盒，金属边缘还带着余温。李叔的修车摊旁总挂着块掉漆的木牌，写着“老李修车，童叟无欺”，是他初中时用粉笔写的那时候他总蹲在摊前看李叔补胎，李叔说：“小崽子，手巧，以后准能成大事。”
“谢李叔！”他把饭盒塞进书包，转身要走，却被张婶拽住袖子。她往他手里塞了包润喉糖：“你昨儿给陈奶奶修电视，她念叨你嗓子哑得像破风箱。这糖是老中医配的，含两颗。”
“张婶您太客气了。”林树捏着糖纸，耳尖发烫。福兴巷的人都爱管他叫“小树”，像叫自家孩子似的。他低头看表，17:30，该去便利店买酱油冰箱空了，得赶在张婶关门前。
便利店门口，林诗音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柠檬茶。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发尾沾着点草屑，见他过来，慌忙后退半步，眼镜滑到鼻尖：“我…我帮陈奶奶买。”
“我也买酱油”林树指了指调料区，“要海天的，瓶装的。”
林诗音的手指在货架上划拉，突然停住：“你上周…是不是帮隔壁班的女生搬书？”
“啊？”林树愣了愣：“哪个女生？”
“就那个…戴眼镜的，总在图书馆看书。”林诗音低头抠着指甲，“我看见你了。”
林树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苏清月。上周三放学，苏清月的自行车爆胎，他帮她推到修车摊，李叔补胎时，苏清月站在便利店门口等，怀里抱着本《植物图鉴》。
“她书太多我顺手搭了把手。”林树挠头，“你怎么知道？”
“我…我在图书馆值日。”林诗音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她借了本《野生猫科动物》，我帮她登记。”
林树没多想，低头挑酱油。玻璃罐装的，瓶身沾着点灰，是张婶特意留的“陈货”。他刚要拿，林诗音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腕：“这瓶…我上周也拿了。”
“啊？”
“我没买”她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我…我只是想看看。”
便利店的风铃响了，张婶从里屋探出头：“小树，酱油拿好了没？诗音啊，你妈昨儿打电话，说你论文写完了？”
林诗音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撞在货架上。林树看见她手里的速写本露出半角，封皮是淡蓝色的，边角卷得发毛和他上周在咖啡厅捡到的那张便利贴，字迹一模一样。
“写…写完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张婶，我先走了。”
林树拎着酱油往外走，余光瞥见林诗音蹲在便利店后巷，正往垃圾桶里塞什么。他鬼使神差跟过去，只看见半页被揉皱的纸，上面写着：“他今天买了海天酱油，和李叔说了五分钟话，和张婶笑了三次。”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砸在他后颈。林树转身，正撞见苏清月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那儿，发梢沾着点樱花瓣（福兴巷的老榕树开了花）。“抱歉。”她推了推眼镜，“我刚才在楼上写报告，听见你喊张婶，怕你碰着货架。”
“没事”林树晃了晃手里的酱油，“你怎么在这儿？”
“给林野送资料。”苏清月低头翻电脑包，“他社团活动要用的。”
林树想起上周林野说的话：“学姊总往我社团塞吃的，说是‘补充脑力’。”他挠头：“你们…关系挺好？”
苏清月的耳尖微微发红：“他帮我修过电脑。”
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葵花从巷口蹦跳着跑过来，发梢的栗色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她怀里抱着个毛绒兔子，耳朵上沾着草叶：“林树！我奶奶做了槐花糕，在老榕树下等你呢！”
“你奶奶？”林树一愣。葵花的奶奶半年前搬去苏州了，上周通电话时她还念叨“奶奶做的桂花糖粥”。
“骗你的！”葵花吐了吐舌头，“我偷拿了隔壁王奶奶的蒸笼，烤了两块。”她晃了晃怀里的竹篮，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快尝尝，要凉了。”
林树跟着葵花往老榕树走，路过社区广场时，看见几个老头在下象棋，棋盘旁坐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是苏清月的继母。她正给旁边的小孩剥橘子，见苏清月过来，笑着招招手：“小月，来吃橘子。”
苏清月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对林树说：“我继母…她人挺好的。”
“哦”林树应着，突然想起上周在苏清月的笔记本里看到的照片她和个穿红裙的女孩站在海边，背面写着“小葵，等我长大”。
老榕树下，王奶奶正往石桌上摆瓷碗。见葵花过来，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小葵来啦？你林树哥呢？”
“在这儿！”葵花拽着林树坐下，“王奶奶，我烤了槐花糕！”
王奶奶掀开竹篮，白胖胖的糕体冒着热气，撒着星星点点的槐花瓣。“香得很！”她舀了块塞进林树手里，“小树啊，你妈上周寄的信我看了，说你在大学勤工俭学，别累着。”
林树咬了口糕，甜丝丝的，混着槐花的清香。他摸出兜里的润喉糖，剥了一颗塞进王奶奶手里：“张婶给的，您含着。”
王奶奶的眼睛亮了：“这糖…和你妈寄的一样，是她老家的味道。”
夕阳把老榕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林诗音不知何时站在树后。她抱着速写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见林树看过来，慌忙把本子藏在身后。
“林诗音？”葵花戳了戳林树的胳膊，“你站那儿干嘛？”
林诗音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声音发颤：“我…我来还书。”
她从怀里掏出本《拜伦诗选》，正是林树上周落在便利店的那本。扉页上的小字被她用透明胶仔细粘过，“愿你的诗比星辰更亮”几个字，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
“谢谢”林树接过书，瞥见她速写本的边角露出半张他的侧脸，是上周在便利店帮她捡笔记本时的模样。
“叮铃铃——”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阿杰的消息：“树哥！林野在操场等你，说要‘讨论咨询进展’！你赶紧来！”
林树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槐花渣。苏清月站在老榕树下，正低头整理电脑包；葵花抱着空竹篮，追着王奶奶要再吃一块；林诗音站在树后，手指绞着速写本的封皮，耳尖红得像团火。
“来了！”他冲阿杰回消息转身时，口袋里的润喉糖纸沙沙作响。
风掠过老榕树，吹落几片花瓣。林树突然想起，上周在苏清月的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三个小孩站在老榕树下，中间的男孩举着断了线的风筝，两边的女孩一个沾着泥，一个抱着书。
照片背面写着：“1999年春，福兴巷，我们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