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榕树的蝉鸣被穿堂风揉碎时,周淑兰的伞尖还滴着水。她跟着林树走进苏清月家时,白衬衫下摆沾着老榕树的木屑,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箔。
“清月,你房间还是这么乱。”她站在玄关,望着堆成小山的漫画书和手工材料,嘴角扯出个生硬的笑“当年你爸总说‘乱中有序’,现在看来…是他惯的。”
苏清月僵在原地。她盯着妈妈涂着玫瑰色甲油的手那双手从前总给她扎歪歪扭扭的羊角辫,现在却捏着伞柄,指节泛白。
“妈林树是来修空调的。”她声音发颤:“不是…”
“我知道”周淑兰打断她,伞面“啪”地收拢:“我是来还东西的。”
她从随身带的皮质包里掏出个铁盒,盒盖刻着“周淑兰”三个字,漆皮有些剥落。林树一眼认出,那是上周在苏清月抽屉里瞥见的当时苏清月红着脸说:“我妈走前塞给我的,说‘等遇到对的人再打开’。”
“这是?”林树接过铁盒,指尖触到盒身的凹痕像是被反复摩挲过的。
“你爸的东西”周淑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二十年前他修自行车时总带着个铁盒,装工具和…和我写的信。”
苏清月突然冲过去从林树手里抢过铁盒:“妈!你不是说…说这些早烧了?”
“烧了?”周淑兰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泛着水光:“我烧了的是情书,不是工具箱。你爸走那天,我在工地找到这个他说‘要是有天遇到个像小树苗似的姑娘,把这个给她’。”
林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上周在苏清月的笔记本里看到的最后一页,字迹被泪水晕开过:“今天林树又帮我搬了二十箱书,他说‘别怕,我帮你’和十年前一样。”
“小树苗?”他轻声问。
周淑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看什么珍贵的旧物:“你爸总说,福兴巷的孩子像小树苗,看着弱,其实根扎得深。他修了三十年车,最骄傲的不是修好了多少辆,是看这些‘小树苗’长成了能为别人遮风挡雨的大树。”
葵花举着个保温桶冲进便利店时,林诗音正趴在收银台上写诗。她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像朵开败的蓝玫瑰。
“林树呢?”葵花把保温桶往柜台上一放,“我奶奶说,你妈熬了姜茶,要给帮她搬米的人喝。”
林诗音抬头,睫毛上沾着泪:“我妈…她刚才来电话,说‘别等了,他不会来’。”
“谁不会来?”葵花扒拉着保温桶的盖子,姜香混着红糖味涌出来,“是林树吧?我刚才在老榕树下看见他了,和苏清月她妈在一起。”
林诗音的手一抖,钢笔“啪”地掉在纸上。她想起上周在医院,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小树这孩子,心善得像块玉可太善的人容易被人伤。”
“叮铃铃——”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林树的消息:“诗音,我在苏清月家,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苏清月家的客厅飘着茉莉香。周淑兰坐在藤椅上,膝头盖着条墨绿毯子和林树上周给流浪猫织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是你爸1999年写的信。”她翻开铁盒,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那年他修了辆自行车,车主是个孕妇,急着去医院。他把车修好,自己走了三站路去医院送她。”
林树接过信纸,字迹刚劲有力:“淑兰,今天我帮个孕妇修了车。她坐在车上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你二十岁那年,你蹲在巷口给流浪猫喂鱼干,也是这样笑。”
苏清月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想起上周在老榕树下,林树帮她捡速写本时,耳尖红得像颗草莓:“我…我奶奶说,你小时候总给流浪猫喂鱼干。”
“后来呢?”林树问。
“后来?”周淑兰笑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孕妇是我大学室友。她生完孩子后,带着丈夫来福兴巷找我,说要谢你爸。你爸说‘不用谢,该谢的是那个蹲在巷口喂猫的姑娘’他说,是她的笑让他觉得,修车不只是修车。”
苏清月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周淑兰伸手,轻轻碰了碰林树的手背,“你和我爸很像。他总说‘善意是根,要往深处扎’,你也是。”
暮色漫进苏清月家客厅时,周淑兰的伞已经收进皮质包。她起身时,旗袍下摆扫过林树手背像片被风卷走的玫瑰花瓣:“小树,这个你拿着。”
她从包里掏出个铜钥匙,钥匙环上系着颗褪色的红玻璃珠和林树小学时丢失的那颗一模一样。
“这是我当年修车时用的工具箱钥匙。”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茶盏里的茉莉,“你爸走后,我在工具箱夹层发现张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老榕树下。”
林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上周在苏清月抽屉里瞥见的铁盒,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周淑兰穿着蓝布工装,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旁边站着穿白衬衫的修车师傅(林树父亲)。
“小姑娘?”他轻声问。
周淑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看什么珍贵的旧物:“你爸总说,那是‘福兴巷的小太阳’。”
苏清月突然抓住林树的手腕,指尖冰凉:“妈,你要走?”
“明天早上的火车。”周淑兰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联系了老家的养老院,那边的护工说…能种月季。”
苏清月的喉结动了动。她望着妈妈涂着玫瑰色甲油的手那双手从前总给她扎歪歪扭扭的羊角辫,现在却捏着伞柄指节泛白。
“妈…”她声音发颤,“我能…能去送送你吗?”
周淑兰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泛着水光:“傻孩子,你还要照顾林树呢。”
她转身走向门口伞面在风里轻轻摇晃。林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上周在社区公告栏看到的“老榕树保护倡议”,发起人签名栏写着“周淑兰”原来那些被风雨侵蚀的树干上,刻着的“福兴巷小太阳”,都是她偷偷刻的。
深夜的苏清月家,林树蹲在玄关翻工具箱。铜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苏清月在客厅小声说:“诗音,你奶奶的姜茶要凉了。”
“知道啦”林诗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点鼻音:“葵花,你帮我递下糖罐?”
“在这儿!”葵花举着玻璃罐从阳台跑来,发梢沾着晚香玉的花瓣:“林树,你要找什么?”
“我爸的工具箱。”林树抬头,正撞见她手里的糖罐和上周葵花奶奶烤栗子糕用的那只一模一样:“你奶奶的糖罐?”
“嗯。”葵花把罐子往他怀里一塞,“她说这是你爸当年送的,说‘小树苗要甜,得先给糖’。”
林树打开糖罐,里面躺着十二颗草莓糖,每颗糖纸上都印着小小的“诗”字和林诗音今早塞给他的便利贴字迹一模一样。
“原来…”他突然明白,上周在便利店,葵花塞给他的糖纸,是奶奶翻出压箱底的旧糖纸重新包的。
“林树!”苏清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诗音说她奶奶的诗集找到了!”
林诗音的奶奶坐在藤椅上,膝头盖着条灰毛毯那是林树去年用帮流浪猫赚的钱买的。她手里捧着本《拜伦诗选》,扉页写着:“致最懂诗的人——清月。”
“这是我年轻时抄的。”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月光“那时候你爸总说,诗要写给心里有光的人。”
林诗音接过诗集,指尖触到扉页的钢笔字和她上周在便利店帮林树捡本子时,他在便利贴上写的“谢谢”字迹重叠。
“奶奶,这是…”
“是你爸和我一起抄的”她的目光落在林树身上,“他说,要是以后有个像小树苗似的姑娘,就把这本诗集送给她。”
林树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上周在苏清月的笔记本里看到的最后一页,字迹被泪水晕开过:“今天林树又帮我搬了二十箱书,他说‘别怕,我帮你’和十年前一样。”
“还有这个”奶奶从诗集里抽出张纸条“你爸走前写的,说要等‘小树苗’长大。”
纸条上写着:“淑兰,我今天在巷口遇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像星星。如果可以,我想当你们的桥。”
暮色完全笼罩老榕树时,四个身影围坐在树下。周淑兰的伞倚在一边,伞面的红玫瑰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林诗音的诗集摊在石桌上,扉页的钢笔字泛着暖光;葵花的糖罐里,草莓糖在月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苏清月的妈妈留下的铜钥匙,正躺在林树手心里。
“林树”苏清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肩头的银杏叶,“我妈说…你爸的工具箱里,有张我们的合影。”
林树的手顿了顿。他想起下午在工具箱夹层摸到的硬纸片那是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周淑兰穿着蓝布工装,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苏清月),旁边站着穿白衬衫的修车师傅(林树父亲),背景是老榕树。
“还有这张。”林诗音翻开诗集,最新一页贴着张照片—是她初中时在便利店帮林树捡速写本的样子,背面写着:“致最懂诗的人,清月。”
葵花晃了晃他的胳膊,指着糖罐:“林树,你说…这些糖,是不是该分给我们吃?”
林树笑了。他剥开一颗草莓糖,塞进苏清月嘴里,又塞了一颗给林诗音,最后一颗塞进葵花嘴里。
“甜吗?”他问。
三个女孩同时点头。
“这是我爸说的”林树望着老榕树的枝桠“善意是根,要往深处扎现在…我也想当棵小树苗,给你们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