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裹着铁锈味钻进福兴巷时,林树正蹲在老榕树下修健身器材。扳手砸在生锈的螺丝上,迸出几点火星,惊得树杈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林树!”
苏清月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手里举着个铁皮盒,盒盖印着“福兴巷社区旧物改造计划”这是她今早刚从居委会领的。她发梢沾着晨露,白衬衫下摆别着枚蓝布胸针和他上周帮她缝补的那枚一模一样。
“王主任说,要把这堆老零件改造成儿童游乐区。”她蹲下来,指尖拂过器材上的锈迹,“你看,这个滑梯的支架还能用。”
林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铁架上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蓝和他父亲当年修自行车时用的防锈漆,是同一种颜色。
“清月”他突然开口:“你记得吗?我爸修过社区的滑梯。”
苏清月的动作顿了顿。她抬头,睫毛上沾着点铁锈粉:“我…我奶奶说过,你爸是福兴巷最厉害的修车师傅,连居委会的滑梯都是他修的。”
林树用扳手拧下最后一颗螺丝时,锈渣“簌簌”落进脚边的铁皮盒。盒底躺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被岁月晕开过:“1998年,林建国(修车师傅)为社区儿童乐园捐赠铁架三副致我最爱的小树苗们。”
“这是…”苏清月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纸条,“我爸的日记本里也写过,说他小时候在这儿滑过滑梯。”
林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上周在苏清月家,周淑兰说“你爸总说,福兴巷的孩子像小树苗”原来“小树苗”不是比喻,是父亲给所有孩子的称呼。
“还有这个。”苏清月从盒子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颗褪色的红玻璃珠,“我奶奶说,这是我小时候丢的,要等‘小树苗’长大还给我。”
林树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上周在便利店,苏清月帮他捡速写本时,本子里掉出的那张便利贴:“谢谢,诗很好。”字迹和玻璃珠上的红,竟有几分相似。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昏时,葵花举着个风筝从巷口跑来。她穿了件鹅黄色连衣裙,裙角沾着草屑,发梢别着朵塑料花和他小学时送她的那朵一模一样。
“林树哥!”她的声音甜得像化了的蜂蜜,“我奶奶说,老榕树下的风筝窝该清理了,里面有你这年的风筝!”
林树抬头,看见树杈上挂着只褪色的蝴蝶风筝,尾巴上的纸条已经发脆。他伸手去够,却被苏清月拽住手腕:“等等!我奶奶说,这风筝是1999年你爸帮我放的。”
“帮我?”林树转头。
苏清月的耳尖泛红:“我…我那年摔了一跤,你爸说‘别怕,我帮你放’。”
葵花把风筝塞进林树怀里,发梢扫过他手背:“奶奶还说,风筝线断了,是你爸爬树接住的你瞧,这尾巴上的胶痕,就是他粘的。”
林树的手指轻轻抚过尾巴上的胶痕。他想起上周在老房子阁楼,翻出的铁盒里躺着半卷透明胶和风筝尾巴上的,是同一种。
暮色漫进老榕树时,林树、苏清月、葵花围坐在树底下。铁皮盒里装着旧零件,布包里躺着红玻璃珠,风筝在枝桠间轻轻摇晃。
“我想把这些旧零件改造成滑梯”林树说,“就像我爸当年做的那样。”
苏清月的眼睛亮了:“我奶奶说,她可以帮忙刷漆用你爸当年的蓝漆。”
葵花晃了晃他的胳膊:“我奶奶烤了栗子糕,给你们当工具!”
林树望着三个红着眼眶的女孩,突然笑了。他摸出兜里的玻璃弹珠,在夕阳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他七岁时和葵花埋下的“时间胶囊”,里面塞着张纸条:“等我长大,要给葵花烤一辈子栗子糕,给苏清月煮热牛奶,给林诗音读她写的诗。”
“明天”他说:“我们去五金店买新螺丝。”
苏清月的脸瞬间亮了:“我要选蓝色的,和你爸的一样。”
葵花拽了拽他的衣角:“我要最大的螺丝,把滑梯修得高高的!”
葵花拽着林树衣角的手微微发颤指尖沾着老榕树树皮的碎屑:“林树哥,我要最大的螺丝!要比去年修自行车时用的还大!”
林树蹲下来,与她平视。葵花的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睫毛上还沾着上午在老榕树底下追蝴蝶时蹭的草屑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触感软乎乎的:“好,听你的。”
苏清月站在一旁,抱着铁皮盒笑:“葵花,你去年修自行车时,螺丝掉进泥坑里,还是林树帮你捡的呢。”
“那是他笨!”葵花仰起头,鼻尖还沾着点泥,“不过…他捡得可认真了,蹲在泥里扒拉了半小时!”
林树假装叹气:“原来我在小哭包心里是笨但认真的修车师傅啊?”
葵花突然扑过来,用沾着草屑的手捂住他的嘴:“才不是!你是…是帮我把风筝线接好的超人!”
远处传来五金店的铃铛声。林树牵起葵花的手,苏清月抱着铁皮盒跟在后面,三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串。
“老板,要最大的螺丝!”葵花踮着脚,把脸贴在玻璃柜上,“要能拧进老榕树滑梯支架的那种!”
五金店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大爷,正用放大镜看报纸。他推了推眼镜,指着柜台最下层的铁皮盒:“最大的螺丝在这儿,是给老房子修房梁用的,直径八毫米。”
林树蹲下来,拿起一颗螺丝。金属表面泛着冷光,螺纹深得能卡住指尖。他想起父亲工具箱里的螺丝也是这样的深螺纹,父亲总说“深螺纹才经得住风雨”。
“试试这个”他把螺丝递给葵花,“你拿着螺丝,我扶着滑梯支架,咱们当场试试。”
葵花攥紧螺丝,手指尖发白:“我…我怕拧不紧。”
“我帮你”苏清月从铁皮盒里摸出把扳手,“我奶奶说,修东西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扶,一个人拧。”
林树笑着把扳手递给苏清月:“那…你扶支架,我扶螺丝?”
苏清月的耳尖泛红,接过扳手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好。”
老榕树下的滑梯支架被擦得锃亮,锈迹斑斑的地方露出底下斑驳的蓝和林树父亲当年的防锈漆,是同一种颜色。
“预备——”林树喊。
葵花踮起脚,把螺丝对准支架上的螺孔。苏清月握着扳手,手腕微微发力。螺丝“咔嗒”一声嵌进去,金属摩擦声像首轻快的歌。
“成功了!”葵花蹦起来,发梢扫过林树的鼻尖,“林树哥,你看!螺丝没松!”
林树摸了摸她的头:“你力气变大了。”
“那是因为…”葵花突然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落在花蕊上的蝶,“我想早点修好滑梯,这样你就能陪我玩‘小树苗爬滑梯’的游戏了。”
林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上周在苏清月家,周淑兰说“你爸总说,福兴巷的孩子像小树苗”原来“小树苗”不是比喻,是所有被温柔对待过的孩子,都会把这份温柔种进心里,再长出新的芽。
“那…下一颗螺丝我来拧?”苏清月举起扳手,眼里闪着光,“我想试试。”
林树把螺丝递给她。苏清月的手指有些发抖,却稳稳地对准螺孔。扳手转动时,她的手腕绷得像根小竹竿,像极了上周在医院给奶奶喂温水时,端着保温杯的模样。
当最后一颗螺丝嵌进支架时,夕阳把老榕树的影子拉得老长。葵花坐在修好的滑梯上,晃着两条腿笑:“林树哥,你当小树苗我当滑梯!你爬上来,我推你下去!”
林树脱了鞋,光脚踩上滑梯。木头还带着太阳的温度,像小时候奶奶背他去医院时,后背的温度。他爬到顶端,回头望向苏清月:“清月,要推我吗?”
苏清月站在下面,抱着一捆新买的蓝漆刷。她的发梢沾着夕阳的金粉,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滑梯上的叶:“我…我推你,但要慢慢推。”
“为什么?”
“因为…”苏清月低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刷柄上的蓝漆,“我奶奶说,小树苗长高了,要慢慢来。”
林树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小树,要像糖一样,甜别人。”原来“甜”不是刻意的给予,是像这样——有人愿意陪你爬滑梯,有人愿意为你调蓝漆,有人愿意把最甜的糖纸,叠成星星塞进你的口袋。
“清月”他喊,“你奶奶的蓝漆和我爸当年的防锈漆,颜色好像。”
苏清月抬头,睫毛上沾着夕阳的金粉:“我奶奶说,那是因为…你爸当年帮她刷过围墙。”
深夜,林树坐在书桌前整理螺丝铁皮盒里突然掉出封信,信封上写着“致小树苗:你是我修过最漂亮的滑梯”。
他拆开信,字迹刚劲有力:“1998年夏,我修好了社区的滑梯。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说,‘叔叔,这滑梯像彩虹’。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周淑兰的女儿清月。”
林树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周淑兰说“你和我爸很像”原来“像”不是指长相,是指这双总忍不住帮别人的手,和父亲当年修滑梯时,怕划伤孩子的手,特意用布包着的样子,一模一样。
窗外,老榕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晃。林树望着信末的署名“林建国”,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小树,要像糖一样,甜别人。”
原来那些他以为“顺手”做的事,早被岁月写成了信藏在老榕树的树洞里,藏在旧零件的锈迹里,藏在三个女孩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