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萤石镇,夕阳将最后的暖金色泼洒在蜿蜒的青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
小芙桃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鹿,赤着脚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奔跑,银铃般的笑声在狭窄的巷弄间清脆地回荡。她刚刚从镇子东头的李风家出来,口袋里还揣着他偷偷塞给她的半块橘子糖,酸甜的滋味仿佛还留在舌尖。
“桃儿!回来吃饭啦!”
母亲系着碎花围裙,站在挂着红灯笼的家门口呼唤。那盏父亲亲手糊的红灯笼,在渐暗的天色里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是芙桃心中家的灯塔。
父亲还没回来。他是镇上矿队的好手,每天天不亮就背着沉重的工具篓,和工友们一起走向镇子后山那座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古老矿脉。芙桃喜欢趴在窗台上等父亲。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矿石粉尘和汗水的味道出现在巷口时,便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之一。
因为父亲总会带回一些奇特的石头。
晚饭后,昏黄的油灯下,他总会用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灵巧的大手,仔细地打磨、雕刻。一块块不起眼的原石在他手下焕发生机,变成栩栩如生的小鸟、憨态可掬的走兽,或者串成项链、手镯。母亲会温柔地笑着,把最精巧的小玩意儿别在芙桃的发辫上。
在父亲带回来的众多矿石中,有一颗拳头大小、通体血红的萤石最为特别。它不像其他萤石那样在暗处发出柔和的绿光,而是无论何时,内部都仿佛有岩浆在缓缓流淌,散发着一种深邃而温暖的生命力。父亲将它郑重地放在芙桃小小的手心里,粗糙的手指拂过女儿细软的额发,目光深沉:“桃儿,这颗石头可不一样。把它收好,它会护你平安。”
芙桃紧紧攥着血萤石,那股奇异的暖意顺着手臂流淌,让她莫名心安。她憧憬着未来,像镇上的姐姐们一样长大,还有那个虽然沉默但眼神清澈的李风哥哥。然后和亲人、伙伴们永远生活在这个被群山环抱、被矿脉滋养的宁静小镇里。
萤石的光芒,映着她眼中纯粹的幸福。
……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早已涌动。小芙桃不止一次在父亲与工友低声交谈时,捕捉到只言片语。
“……矿脉深处……动静不对……像在‘呼吸’……”老矿工王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岩壁上……那些暗紫色的纹路……越来越多了……”张伯的语气充满忧虑。
父亲脸上的阴霾也日益浓重。
有一次,他深夜归来,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用破布包裹的东西。芙桃假装睡着,眯着眼偷看。
父亲将包裹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最深处,才疲惫地坐到桌边,声音压得极低,对满脸担忧的母亲说:“……和‘蚀痕’传说里描绘的一模一样……矿心……被污染了……得万分小心了……”
母亲的手瞬间冰凉,紧紧抓住父亲的胳膊:“蚀痕?那……那些‘神明’的传说……”
父亲沉重地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是芙桃从未见过的恐惧。蚀痕?神明?这些陌生的词汇像冰冷的石子投入芙桃的心湖,激起阵阵不安的涟漪。血萤石在枕头下,似乎也微微发烫。
命运的齿轮,终于还是在暮春的最后一场暴雨后,带着碾碎一切的冷酷,轰然转动。
那一天,天空并非乌云密布,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稀释过的血液般的暗红色。毫无预兆地,空气凝滞了,鸟雀噤声,连风都停止了流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实质般从天穹倾泻而下,压得所有萤石镇的居民喘不过气,心脏狂跳。
芙桃正帮着母亲在院里晾晒草药,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血萤石在怀中剧烈灼烫起来。她惊恐地抬头。
小镇上空,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扭曲、荡漾。紧接着,数个身影如同撕裂画布般凭空浮现。他们身着材质奇异、流淌着暗金与灰紫纹路的长袍,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面具。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背后伸展开的“羽翼”——那并非羽毛构成,而是由纯粹的、散发着不祥寒意的能量流交织而成,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带起空间细微的涟漪。
没有宣告,没有警告。为首一个面具上刻着繁复荆棘图案的“神明”,只是漠然地抬起了手,指向下方宁静的小镇。他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中炸响,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波动:
“此地矿脉,孕育禁忌,污染秩序。予以净化!”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毁灭便开始降临了。
赤红色的火球如同暴雨般凭空生成,带着凄厉的尖啸砸向房屋;地面剧烈震动,巨大的岩刺破土而出,轻易撕裂街道、碾碎树木;无形的力场像巨大的磨盘,将范围内的建筑连同里面来不及逃出的人瞬间挤压成齑粉。
宁静的萤石镇在眨眼间化为炼狱,哭喊声、爆炸声、建筑坍塌声交织成绝望的交响。
“桃儿!快跑!”父亲目眦欲裂,一把将吓呆的芙桃推向屋后,自己则抄起矿镐,怒吼着冲向一个正将魔爪伸向邻居家小孩的低阶“神明”仆从。母亲尖叫着想要拉住芙桃,却被一道横扫而来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撞飞,重重砸在燃烧的断墙上。
“爸爸!妈妈!”芙桃的哭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毁灭声中。她看到父亲被一个“神明”凌空抓起,无形的力量扼住他的喉咙;看到母亲挣扎着想从瓦砾中爬出,却被另一个戴着银白面具、身形略显瘦削的“神明”轻易提起。那银面具后的眼睛,冰冷地扫过芙桃,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
“不错的胚体……”一个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直接在芙桃脑中响起,是那个银面具。
“纯净的灵魂,旺盛的生命力……足以承载‘蚀世’的钥匙。”
芙桃感到无边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想冲过去,想救父母,但身体像被钉在原地。那个银面具“神明”似乎对芙桃更感兴趣,随手将芙桃的母亲像丢弃破布娃娃般扔向一旁燃烧的废墟。
母亲的身体撞在断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软软滑落,再无声息。而芙桃的父亲,在银面具“神明”一个响指下,被凭空燃起的惨白色火焰彻底吞没,连灰烬都未曾留下。
“不——!!!”
芙桃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血萤石在她手中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股微弱却炽热的力量试图涌出,但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精神冲击碾碎。她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是银面具“神明”伸出的、覆盖着液态金属般手套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冰冷,黑暗,绝望。萤石镇的幻梦,在血与火中彻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