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的目光扫过会议桌前的队员们。莉娜的报告条理清晰,艾文的补充带着亲身经历的沉重感,杰森和其他队员脸上也写满了困惑与某种程度上的……习惯。
是的,数日的紧张对峙和观察下来,最初的震撼和恐惧虽然仍在,但面对一个并无主动攻击行为、甚至显得笨拙脆弱的“存在”,戒备中也掺杂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适应性。
“矛盾……” 雷蒙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决策前的凝重,巨大的矛盾。
力量如同蛰伏的凶兽,心智却如同初生的婴儿,一片空白,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她对那个黑匣的依赖,是唯一的‘锚点’。”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但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我们唯一可行的出路。”
队员们精神一振,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教会审判所的埃德加主教和法师塔的加西亚大师,最迟明天就会抵达。” 雷蒙德的眼神变得锐利。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埃德加会想用圣光‘净化’她,或者至少将她作为‘被诅咒的器物’严密监管起来,等待教廷的最终裁决。
加西亚则会把她们——她和那个匣子——视为前所未有的研究素材,渴望拆解、分析,榨取所有未知的知识。
对他们而言,她只是‘它’,一个需要被控制或解构的异常现象。”
他的话语带着冰冷的批判,却也道出了残酷的现实。
“但我们不同。”
雷蒙德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猎魔人特有的务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冷酷的“保护欲”
“我们亲眼见过她的力量,也看到了她的‘空白’和脆弱。
她不是纯粹的怪物,更像一把……无主的、沉重的、形态怪异的剑。剑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握在谁手里,指向何方。”
“队长的意思是……我们‘握’住这把剑?” 莉娜理解了,眼神亮起,但仍有疑虑,“可怎么握?她无法沟通,无法理解指令,而且教会和法师塔那边……”
“这正是我们要做的。” 雷蒙德打断她,语速加快,显示出他早已深思熟虑,“在他们抵达之前,我们要做三件事,奠定基础!”
第一,塑造‘无害’与‘可引导’的形象。莉娜,你的接触要继续,甚至要更‘温和’。重点不是教她说话,这太慢了。教她最简单的肢体回应!比如,当你问‘需要水吗?’时,引导她点头或摇头。当她照做(哪怕是偶然),立刻给予明确、积极的反馈——比如把水推得更近,或者露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记录下每一个微小的‘回应’,这些都是证明她并非完全失控、具备基础‘可沟通性’和‘可引导性’的铁证!在埃德加和加西亚面前,这些记录就是我们的盾牌!”
莉娜立刻点头:“明白!我会专注于建立最基础的信号反馈系统。”
第二,强调她的‘脆弱’与‘依赖’。雷蒙德看向艾文和杰森,“你们俩,还有负责日常守卫的队员,记住!在接触时,尤其是在高阶人员在场时,姿态放低,动作放缓。把她想象成一个力量巨大但心智懵懂、极易受惊的……孩子。她不是威胁,她需要的是‘保护’和‘引导’。强调她进食的笨拙、对黑匣的绝对依赖、以及面对陌生人和强光时的‘恐惧’反应。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的,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个拥有可怕力量、但心智残缺、急需引导和控制的‘特殊个体’。她的力量是‘天赋’,也是‘负担’,而只有我们猎魔人公会,有经验和能力在野外环境下‘妥善管理’这种负担!”
队员们纷纷点头,理解了队长想要营造的叙事。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将‘她’与‘匣’绑定,并暗示其‘可控性’只在我们手中!”雷蒙德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那个黑匣是关键!埃德加想净化她,加西亚想研究匣子,他们必然想将两者分开。但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一点!莉娜,你的报告里要着重强调:黑匣是她力量的源泉?还是控制器?抑或是她精神唯一的稳定锚?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的是——任何试图强行分离她与黑匣的行为,都极可能引发灾难性的、无法预测的狂暴反应! 她在我们这里,因为我们的‘温和’接触,能保持相对稳定。但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粗暴的手段?后果自负!”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必须让埃德加和加西亚明白:强行带走她或匣子,风险巨大,可能导致力量失控!而唯一能维持目前这种‘脆弱平衡’的,就是我们猎魔人公会目前的环境和接触方式!
我们不是在占有‘财产’,我们是在‘托管’一个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并为这种托管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和……责任!”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声。雷蒙德的计划大胆而冒险,充满了政治智慧和风险。这不仅仅是要保住少女,更是要从教会和法师塔这两头巨兽口中夺食!
“这是第一步,也是唯一可行的一步。” 雷蒙德站起身,目光如炬,“在她恢复记忆或沟通能力之前,在我们彻底弄清那黑匣的秘密之前,我们必须将她留在公会的监管之下,以‘保护’和‘引导’的名义。把她打造成一个需要公会‘特殊监护’的‘力量失控者’,而不是一个等待被处理的‘异类’。”
他看向隔离室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蜷缩在黑匣后的身影。
“行动吧。莉娜,继续你的‘引导’工作,时间紧迫!其他人,准备好应对明天的质询。记住我们的立场:她不是怪物,她是我们的‘责任’,一把需要公会小心握住的‘剑’。而公会,有能力也有义务,成为这把剑的‘剑鞘’!”
队员们轰然应诺,带着紧张和一丝豁出去的决心,各自散去准备。
隔离室内,少女(或者说,那掌控着少女躯壳的存在)对外界围绕她展开的激烈博弈一无所知。
她只是本能地蜷缩在冰冷的黑匣后,空洞的眼神偶尔扫过传递口新送来的、还冒着微弱热气的肉粥。粗糙的绷带摩擦着同样粗糙的匣子把手。莉娜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带着刻意的平缓:
“粥,温的。”
少女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片刻后,那只苍白的手再次缓慢地、僵硬地探出黑匣的阴影,笨拙地抓向木碗的边缘。这一次,动作似乎比上次稍微……顺畅了那么一丝丝。她将碗拖回黑暗里,将手中的粥食灌入口中(哪怕它无需进食)。
活下去。这是深植于意识核心的唯一指令。至于以何种身份、何种姿态活下去,成为被研究的“它”,被净化的“异端”,还是被“招安”的“兵器”?
这些宏大的命题,远不如指尖传来的、温热的食物触感来得真实。她只是遵循着本能,在这冰冷的黑盾之后,一口一口,笨拙而顽强地,吞咽着属于她的“现在”。而猎魔人公会,已经为她规划了一个充满风险与算计的“未来”这是莉娜所看到的,心中的怜爱之心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