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坊腐朽的木门在身后重重合上，震落一层簌簌的灰尘。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潮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莉娜用肩膀抵住门闩，背后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再次撕裂，温热的血液顺着脊背滑下，浸透了腰间束带。
黑暗中有无数声音在争吵。
'她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想利用你。'
'失去价值等待你的，只有被抛弃的命运。'
'不要忍耐了！释放吧！释放自己的欲望！'
黑匣在怀中发烫，那些半透明的连接线已经长进了肋骨之间，随着呼吸明灭闪烁。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透过缝隙能看到莉娜正在用剑鞘在泥地上画着什么——是防护符文？还是陷阱？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了...血...好多血...
莉娜的视线开始模糊。她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地面画出第三个禁锢圈。猎魔人的训练从没教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本该保护目标的护卫，却在画困住她的法阵。
"听着，"她声音嘶哑，不敢回头看那个被暗红光芒包裹的身影，"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最后一笔完成时，黑匣突然发出高频嗡鸣。莉娜猛地转身，看到少女像提线木偶般被无形的力量拉起，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那些血丝正在增殖，像血管般爬上她的脖颈。
"不！"莉娜扑上前，却在触碰少女的瞬间被狠狠弹开。她的后背撞上磨坊石墙，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少女的嘴巴机械地开合，发出的却是多重叠加的金属音："第七圣物...认主程序...完成度87%..."
磨坊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诵经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斑。埃德加主教尖利的声音刺破夜空："以七重圣火之名，净化此间污秽！"
在剧痛与恍惚间，莉娜看到少女突然睁大了眼睛——那双已经完全变成暗红色的眼睛里，正倒映着某个遥远的场景：
一个地下祭坛，七具石棺呈环形排列。年轻版的埃德加站在第五具石棺前，手中匕首滴血。棺盖上的铭文清晰可见——"第七圣物·众生之钥"。
"他们...先打开的..."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回那个破碎的、人类的声音，"我是...容器...也是锁..."
第一支燃烧的箭矢穿透屋顶，钉在莉娜脚边。火势迅速蔓延，热浪扭曲了空气。
黑匣的嗡鸣变成了某种近乎急切的频率。少女僵硬地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晶体化的手指，又看向被困在火圈中的莉娜。
那一刻，莉娜确信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微光——那个会笨拙地叠布巾、会担心她伤势的女孩还在里面。
"砸碎它..."少女突然用尽力气喊道，声音在人类与金属音之间切换，"用...你的血...在月痕处..."
莉娜的视线落在黑匣侧面——那道新出现的裂缝正好形成月牙形状。没有犹豫，她抓起地上断裂的箭矢，划开手掌。
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黑匣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某种活物感知到威胁。少女趁机夺回部分身体控制权，艰难地将黑匣的月痕转向莉娜。
"我...相信..."这是她彻底晶体化前说的最后三个字。
莉娜染血的手掌拍上月痕。
整个世界在刹那间静止。火焰凝固在空中，门外的诵经声变成延长的怪响。黑匣表面的符文一个个爆裂，暗红光芒如退潮般缩回匣内。
少女的晶体化开始逆转，但那些血丝却疯狂扭动，不肯松开猎物。在最后一道符文熄灭前，莉娜看到匣盖微微滑开一道缝隙——里面蜷缩着一个与少女一模一样的身影，正在无声尖叫。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黑匣终于安静下来，变成一块普通的漆黑金属。少女跌落在地，那些连接线寸寸断裂，化为灰烬。
当雷蒙德带人冲破火墙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莉娜浑身是血地抱着昏迷的少女，身旁躺着失去光泽的黑匣。磨坊的火焰奇迹般地自行熄灭，只余缕缕青烟。
"教会的人...？"莉娜气若游丝地问。
"暂时撤退了。"雷蒙德收起剑，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匣子，"看来你们找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
少女在莉娜怀中微微动了动，变回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她的手指虚弱地划过莉娜染血的手腕，留下一个简单的符号——心形轮廓里包着一弯月牙。
（一番忙碌过后，大家终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日常）
晨光透过医务室的纱帘，在橡木地板上织出菱形的光斑。莉娜在熟悉的刺痛感中醒来——后背的灼伤正在换药期，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准时把她从睡梦中拽醒。
但今天有些不同。
一缕枯槁的栗色头发垂在她枕边，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少女蜷缩在床边的藤椅上睡着了，膝盖上放着那本莉娜昨晚给她读的《东方香料图鉴》，翻在薄荷的那一页。
莉娜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不想惊动这个守了她整整两周的"小监护人"。晨光描摹着少女的轮廓，那些曾经透明的皮肤已经恢复血色，脖颈上仅剩几道淡淡的红线，标志着曾经。
黑匣被锁在猎魔人地窖最深处，但莉娜知道，每晚少女都会做噩梦。有时是无声的颤抖，有时会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腕确认触感——就像现在这样。
少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入莉娜的腕间。她的眼皮剧烈颤动，嘴唇开合着发出无声的单词。莉娜熟练地用另一只手轻拍她的手背，哼起那首自己母亲用来安抚噩梦的摇篮曲。
"...莉娜？"少女突然惊醒，蓝眼睛里还残留着噩梦的阴影。她低头看到自己掐出的红痕，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却在半途被莉娜握住。
"早安，小薄荷。"莉娜笑着举起那本图鉴，"梦到香料战争了？"
手心还残留着莉娜手腕的温度。这个玩笑称呼是从三天前开始的，当时自己把厨房的薄荷盆栽全摘了叶子，铺在莉娜换药用的纱布上。
'可以止痛。'记得当时是这么比划的。虽然莉娜后来抱怨药草师差点用扫把把自己打出去。
藤椅吱呀作响。起身时发现图鉴上沾了口水，慌忙用袖子去擦，却听到莉娜的笑声。她的笑声和黑匣里的声音不一样——像阳光下的溪流，能看到底下圆润的鹅卵石。
"今天...想去..."喉咙发紧，完整的句子还是很难。但莉娜已经懂了，她总是懂。
"花园？当然可以。"莉娜正试图单手绑头发，失败三次后叹了口气，"不过得先帮个忙？"
少女绕到床后，指尖小心穿过莉娜红褐色的长发。这已经成为晨间仪式——最初是因为莉娜的伤臂不便，后来...
发丝间有阳光的味道。编到第三股时，莉娜突然开口："雷蒙德同意你参加基础训练了。"
梳子卡在了发结里。训练？像其他猎魔人那样挥剑、念咒？但自己只会...
"不是战斗训练。"莉娜仿佛听到她的心思，"草药学、符文辨识，还有..."她转身，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少女手里。
一块刻着新月纹章的橡木牌，边缘还带着木屑的清香。
"图书室通行证。"莉娜的声音轻快得可疑，"某人最近总在资料室窗外徘徊，活像只偷不到鱼干的猫。"
正午的阳光穿过训练场的葡萄藤，在少女脚下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抱着新领到的羊皮纸和羽毛笔，亦步亦趋地跟着草药学导师穿过回廊。
转角处突然闪出几个见习猎魔人，少女条件反射地后退，差点撞翻身后的香草架。但预想中的嘲笑没有到来——为首的金发少年反而红着脸递来一个小布包。
"听说你喜欢薄荷..."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在城墙根发现的野生品种，比厨房的香气更..."
导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少女茫然地抱着突然多出来的礼物，转头寻找莉娜的身影——她正靠在远处的拱门下，嘴角噙着笑，假装在研究手中的卷轴。
阳光把她的红发镀成金铜色，后背的绷带边缘露出一角，但站姿已经挺拔如初。当两人的目光隔空相遇时，莉娜眨了眨眼，做了个"打开看看"的手势。
布包里除了薄荷，还有一朵压干的蓝色野花，和那天在隔离室外第一次见到的品种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
晚祷钟声响起时，少女蹲在莉娜宿舍的窗台上——这个习惯一时半会改不掉——数着今天收集的"宝物"：三片不同品种的薄荷叶、见习生送的野花、半块偷藏的蜂蜜蛋糕，还有...
图书室借来的《手语入门》，藏在最底下。
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少女迅速把宝贝们藏进枕头下。当莉娜推开门时，看到的是个正襟危坐的"乖学生"，如果忽略发间沾着的草屑的话。
"今天有人往我柜子里塞了张画。"莉娜晃了晃手中的羊皮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小人，高的那个在给矮的梳头，"画得不错，就是比例有点问题..."
烛光下，少女的耳尖慢慢变红。她低头摆弄着新领到的羽毛笔，突然在本子上写下几个笨拙的大字：
“明天还去花园吗？”
莉娜愣了片刻，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当然，"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我的小薄荷。"
窗外，真正的薄荷在陶盆里轻轻摇曳，散发出清新的香气。而更远处的地窖深处，黑匣的月牙形裂缝中，那一丝暗红光芒微弱地闪了闪，最终归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