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粉色的晚礼服像落花瀑布般直悬到脚尖。十五岁的周苓悦早熟的身材令人很难想象这只是一个上初中三年级的孩子。也许,在外人看来,周苓悦早已失去孩子般的童稚。确实,自从母亲过世后,周苓悦便开始强迫自己成熟起来。她爱她的母亲,这一点还可以看到孩童一般的影子,但他开始恨起了父亲,特别是今天,因为今天的父亲又将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开始一段她还认为无法原谅的新生活。
那个女人很漂亮。周苓悦时常因为她异乎常人的纯真面容而忽略她的年龄。但周苓悦还是推算着,这女人应该有三十岁了,因为身边十岁的儿子出卖了她。
她的儿子,不难想象,也很清秀,或是十分可爱吧!周苓悦试着叫着他弟弟,即使心中恨着父亲,但幸福可是写在父亲脸上的。男孩很木然,但并非十岁孩子幼稚的不解,而更像是对世界都厌倦了。周苓悦忽然有了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他也在恨着自己的母亲吧,他也在排斥他的父亲吧!
周苓悦忽然笑了,弯成新月的黑瞳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而是充满嘲讽。
“晴峰,妈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温柔的声音。是郑艳会。
“祝福?”周苓悦心中奇怪的腔调。昨天父亲也是这样请求自己的。
“我会的。”没有任何特别的语气,就像平时一样,周苓悦用一种平淡毫无语调的话语回应着。
“那孩子还不认输啊!”周苓悦这样想着,走向了郑艳会与郑晴峰。
“郑阿姨,我爸爸让我看看你准备好了吗。”明明是问句,却还如一杯白开水般没有味道。
“等……等一下,苓悦。”郑艳会说着。周苓悦不允许任何人叫自己“悦悦”,因为唯一叫自己“悦悦”的人已经死了,“晴峰!妈妈我……”乞求的语气。
矮小的郑晴峰直视着蹲在地上的妈妈的眼睛,仍然只是木然的望着。
忽然的一阵风,樱色在瞳孔中飞旋,郑晴峰的嘴唇动了动,接着,便是郑艳会强烈的拥抱。“谢谢!谢谢!我的孩子!”郑艳会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瞬间,周苓悦竟松了一口气。她发现她开始同情这个女人。这个女人需要着爸爸,就像躺在一片血腥里的母亲,出车祸那天,父亲不在身边。
眼泪还是留下来了。周苓悦面对着难以克服的一切,从不把眼睛出卖给心灵。但这时,还是做不到了。
“你哭了?”孩童般的疑问。
周苓悦闭着眼睛,郑艳会去找爸爸了,现在唯一看到她眼泪的只有郑晴峰。
“你不喜欢我妈妈,我不喜欢你爸爸。”郑晴峰好像在自言自语。
周苓悦没有回答。就算说出哭泣的原因,一个十岁的孩子也不明白吧!况且,原因什么的她也没有答案。
“我们还是同意了。”郑晴峰继续自言自语,“我需要一个爸爸,从小就开始想要了。但现在又不想要了。”
周苓悦知道,郑艳会没有结过婚,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曾经,或许永远都是郑晴峰的一个梦吧!
“有什么不同吗?”周苓悦试着与弟弟沟通,“终于有爸爸了。”
郑晴峰的思维停顿了几秒钟,从嘴中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结婚进行曲在一片纯白中响起。周坚牵着郑艳会,缓缓的享受着幸福,还有孩子们的祝福。
没有微笑的周苓悦继续着她的恨与同情,从没注意过自己完美的外貌以及冷酷的眼神给别人带来的一种来不及喘息的神秘感。
郑晴峰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用眼神嘲笑着教堂中同龄儿童的欢愉与幸福。偶尔望望眼前这个姐姐。接着又别过头去,看看幸福洋溢的妈妈。
人们热情而又愚蠢的抢着花束。终于,他们成了一家人。
面对郑艳会第一次的婚姻,周坚决定去有海的城市度蜜月。
周苓悦嘴上说着“还真是浪漫的浪费”的时候,竟也请假陪着他们一同去。中考和大海还是后者更像自己的梦。周苓悦时常咬着笔头坐在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任凭老师的唠叨和抱怨不理会,渴望着死在蓝色的海中。只有这时,周苓悦才会感到真正的自由和活着的意义。
父亲知道着周苓悦的梦,于是说着:“中考前更应该放松一下吧!”的话。周苓悦“哼”了一声,转变为脸上的动作便是嘴角上扬。她笑着低声说:“这叫做补偿吗?”父亲没能听到周苓悦的质问。周苓悦也没有打算要什么答案。
是类似吧,与周苓悦。郑艳会愉快的捧着郑晴峰瓷娃娃似的脸,说到“晴峰最喜欢大海了,是吧!”时,他摇着头甩开了母亲的双手,跑开时还嘟囔着:“才不呢!”
“明明就是喜欢。”周苓悦看着镜子中纯净的自己,这样想着,“真是个大傻瓜!”
房子里有四个人的第二天,又一次空了。飞机划破着蔚蓝的天空。坐在飞机中的周苓悦忽然有了一种酸楚。不要杀死我的蓝。飞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切,一次又一次的割。身边的郑晴峰睡着觉,没有动静。周苓悦不忍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四分五裂的天空,转头望着身边的弟弟。“我们都喜欢大海吧!”周苓悦也闭上了眼睛。如果一睁开眼就是一片大海该多好……
周苓悦看似平静地钻入驶向海边的车中。车平稳得令人想吐。然而随即周苓悦便憎恨起自己贪婪的和平。在翻车的一刹那,周苓悦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但同时心底又有一个不甘心的声音:死在海里吧!顿时睁开双眼,感觉身上很重,什么东西压着自己。不是机械的气味,是她身上纯真的香气。
眼前的女人不再美丽,而是同母亲一样充满着血腥。她救了我吧!周苓悦这样想着。
“拜托……”郑艳会气息极弱,还是说着,“晴峰,拜托你了……悦悦……”
周苓悦想“不要叫我悦悦”和“不要拜托给我晴峰”的反驳着。但是,哀伤的美丽的眼睛早已闭上,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又死了。”周苓悦从车中爬出来,“叫我悦悦的人又死了。”又艰难的爬到车的另一侧。他看着父亲紧紧抱着郑晴峰。爸爸,是晕了吧!还有弟弟。
“救命啊!”周苓悦尖锐的声音划破着天空。
随后,周苓悦被抱进一辆救护车里。接着是郑晴峰,再接着是周坚和郑艳会。
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周苓悦听着医生哀伤的声音。
“死了?那两个人都死了?”周苓悦不断问着同样的话。
“对。只剩下你和你弟弟。”医生不敢正视周苓悦的双眼。这充满青春任性的双眼一定很难以接近吧。
周苓悦从床上爬起,轻声命令着:“让我看看我弟弟。”
护士扶着脚踝骨折的周苓悦来到另一间病房。美丽的小人正睡得熟。
“真是意外。他没受一点伤。大概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没醒过来。”医生感叹着。
周苓悦望着郑晴峰,口中念叨着:“三个月零八天前,他告诉我他爱上一个人。两个月零二十天前,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十天前,他说他要结婚了。两天前,我穿着晚礼服祝福着他们。四个小时前,踏上了去海边的路。两个小时前,他们死了。此刻,只有你和我。”哽咽了。周苓悦不是石头女,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石头做的,竟哭得如此彻底。泪水打湿着手背,泪水浸透了白色的床单,泪水落在郑晴峰的脸颊上,很快融为一体。
木然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我们是孤儿了吗?”郑晴峰看着天花板问着。
天花板的线条模糊成一团乱麻,漂浮在郑晴峰的泪水上,怎样也沉不下去。
“让我死在海里吧!”周苓悦把头埋近被子里,沉沉的呜咽声在屋子里回荡。
“那个人救了我的。”周苓悦抬起泪水淹没的脸,等待着郑晴峰的话语,“是那个人救了我的。”用手背不停的擦着泪水,郑晴峰小声的承诺。
周苓悦也想着那几个字:“拜托”“悦悦”。不能再想了!够了!泪水直灌到大脑,周苓悦努力的点着头,口中却含糊的责备:“为什么不自己来照顾?真是个大傻瓜!”
整个病房充满着海水般咸咸的味道。“我要死在海里了!”周苓悦的头枕着郑晴峰的身子睡着了。
梦中的大海,竟变成了噩梦。
人的生命就像大海的一朵浪花,而十年就只是一滴水滴。二十五岁的周苓悦在十五岁那年继承了父亲的遗产;三年后,用自己的冷漠赶走了监护人;五年后,以监护人的身份参加了郑晴峰的大学入学典礼。
入学典礼那天,望着熟悉的校园,没有什么怀念与留恋。因为在青春的开端,没有愉快,没有自由,有的只是痛苦和压抑。
脱去了十五岁纯真的脸,工作了三年的周苓悦成熟了。没有画眉,它却越发黑长;没有描眼,它却越发娇媚;没有涂唇,它却越发红润欲滴。职业装的短裙紧紧的贴着修长的双腿,嗒嗒的踏鞋声,令人不得不惊异于什么叫做亭亭玉立。
两年前的郑晴峰依然木然的望着世界。只不过嵌在白皙的皮肤的双目看来多了一种深邃。郑艳会的影子早已贴在了郑晴峰的身上。周苓悦时常这样想,可爱的儿童变成俊俏的少年,多么理所应当!依然纯真的气息总是令周苓悦心旷神怡,虽然那一颗心已超过了二十岁。
没有留长发,只是普通的发型,周苓悦满意着帅气的郑晴峰的这一举动。但有时郑晴峰会故意把前面的头发全部遮盖住眼睛,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周苓悦。
没有反抗,周苓悦任凭郑晴峰依赖地看着。等他长大了就会放弃吧!周苓悦这样默念了十年。
十年的共同生活,没有什么习惯或拘束。总是在喊着“弟弟”的周苓悦始终在工作、持家两点一线中奔跑。无暇顾及路上的追求者,优秀的学生会主席,才华横溢的音乐人,太多的风景已经错过或将要错过,包括眼前被称为“聂总经理”的三十岁的男人。
周苓悦深深的体会到聂海风的魅力,但却清醒到没有丝毫被他倾倒。他常以“等晴峰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再开始”为理由,从心中搪塞着。但每当想到这时却不住地否定着“晴峰,真的会有适合他的人吗?”生活仍然继续着,周苓悦于是不断的在等待与否定中持续着自己的大海梦。
“我会帮你实现。你要等我!”郑晴峰这十年中一年只说一两次,可是周苓悦心中仿佛回声了上亿次。这时的她会笑着说:“不要太勉强!”是的,周苓悦会笑了。像一朵樱花,短暂却缤纷至极。郑晴峰望着她,嘴唇动着:“必须等我!”这算命令吗?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竟然会命令自己的姐姐。周苓悦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皱着眉。“因为是亲人吧!”周苓悦用这句话来抚平自己内心的不平衡。但郑晴峰只会毫无语调地问:“苓悦,你今天要工作到几点。”稍微的触动其实只是这十年中郑晴峰从未喊过他一声姐姐。开始她认为他讨厌她,可郑晴峰则专注地说:“因为喜欢你。”
周苓悦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是在她二十一岁生日那天,那一年周苓悦刚刚找到工作,需要到外地实习一段时间。郑晴峰问她:“要去多久”时,周苓悦心中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没有看郑晴峰,只是兀自地切着蛋糕,随意答者:“可能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
周苓悦的手臂感觉动不了了,郑晴峰白嫩的双手抓着她的手臂,好像有些抖,问道:“到底多久?”周苓悦本能地甩开他的双手,不去看他的眼睛,有一种不耐烦的冷漠:“都说不确定了。”
郑晴峰忽然走到她面前,“走那么久有没有想过我?监护人走了我要自己做饭洗衣服吗?”是激动的质问吗?
周苓悦讨厌这种命令的语气,用一种极不温柔的语气说:“你都十六岁了,难道不可以自食其力吗?而且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是佣人吧!你从未叫过我姐姐吧!”周苓悦说到这突然感到一阵委屈。她明白郑艳会给她的责任,但还是忍耐不住声音颤抖,继续说:“是啊!什么样的主人会叫自己的佣人为姐姐呢!我会在我离开这一段时间给你请个保姆的。”周苓悦说完了,心中好像松了一口气,但又顿感失落,心底有个奇怪的声音:“刚才猜得都不对,是吧,晴峰。”
十年的哭泣一直没有重逢,但今天却奇怪的在周苓悦胸中徘徊。
“错了!”糟了!是心底的话跑出来了吗?周苓悦惊奇的望着郑晴峰。
“因为喜欢你。”简单,直白,没有犹豫。郑晴峰望着周苓悦,再也没有比这更坚定的了。
“我……我是你的姐姐!”周苓悦真的哭了,她哭着反抗着。
“事实上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同居者。”郑晴峰说着十六岁孩子不该说的话。
“你疯了!”周苓悦只想到这一句来形容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孩。
“难道你没有发疯吗?”又是质问的口气。
周苓悦愣了一秒,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苓悦勇敢的听着自己心底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了。这就是拒绝风景的原因吗?周苓悦良久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保持着无人的寂静,只有淡淡的蜡烛熄灭后丝丝的烟的气味。
“我会让你去的。你也必须会回来的。”郑晴峰打破沉默,充满磁性的声音紧紧地将周苓悦抱紧。
一瞬间,周苓悦屈服了自己的灵魂。但接着,便又扮演着姐姐的角色。伪装下的她准备着出门所需的一切。会发生什么吗?如果真的离开一年!周苓悦担心着改变。也许再见到他,他就是一个男人了。周苓悦偷偷的看着这个正不断长高的男孩。我只是姐姐就好。周苓悦习惯用这句话搪塞自己。
事实上的离开只是十天,令人惊奇的短。周苓悦从机场回来,郑晴峰提着她的行李,问着“那边有海吗”之类的话。周苓悦摇着头。
“那就好。”郑晴峰的语气忽然轻松了许多,“我会帮你实现,你要等我。”
周苓悦听着,平淡地说着:“不要太勉强。”可胸中却突然激动地就要昏厥了。
“必须等我!”又是命令的语气。周苓悦专注的看着拦着出租车的郑晴峰。
新工作,有了新的生活。四年,周苓悦依然当着她心满意足的姐姐。每次聂海风邀请着她,她总是用“家里还有个弟弟”推脱着。
四年,郑晴峰长大了许多。没有注意到自己变化的周苓悦这样担忧着。
为什么要担忧他长大?心底的答案再清楚不过,但周苓悦还是强迫自己说着“长大烦恼太多,姐姐希望你永远快乐”之类的话。
郑晴峰的臂膀越来越有力了,时常搂住瘦弱的周苓悦一言不发。而此时的周苓悦虚弱的就只有把头深深地埋在郑晴峰胸膛里的力量。然后提醒着自己,这只是弟弟对姐姐的思念吧!
真正的打碎的日子还是来了吧!无论周苓悦多么的逃避,它还是来了。
平凡的中午,莫名的电话号码浮现在周苓悦的手机上。
“你们是姐弟吧!”陌生的女声,婉转,动听。
“是……吧。”本来应该毫不犹豫的。周苓悦责备着自己。
“你们是不被允许的!放弃吧!”尖细,泼辣,刺耳。
周苓悦脑袋“嗡”的一下,没有答语。
“我叫韩佳。我爱郑晴峰!我们才是最适合的!”激动,质问,坚定。
“你,误会了什么吧!”周苓悦用颤抖的声音否定着。
“但愿……嘟……”
握着手机,发呆地注视着米黄色的桌子,周苓悦充满罪恶感。为什么会这样!周苓悦伏在桌上轻涰起来。
“苓悦,”温柔的声音,“你不舒服吗?”
周苓悦慢慢地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聂总经理!我没事的。”周苓悦逃开聂海风关切的表情,站起身,说着“先去工作了”就跑开了。
平静的一天,可能对于周苓悦以外的所有人而言。但聂海风还是担忧着。但至少郑晴峰还是按时回家,吃着饭,然后木然地注视周苓悦收拾着碗筷。
悦耳的铃声!周苓悦被嘈杂的水流声充斥着耳膜,依然心事重重地冲刷着白色的碗。
“聂总经理”,郑晴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四个字。是这样的人吗?郑晴峰心中颤了一下,便不假思索的按了下接听键。
“苓悦,身体上没事吧!”郑晴峰没有说话,他皱着眉头听着,“今天你怎么了?不要让我担心好吗?”温柔的声音。
郑晴峰想象着拥有聂海风这个名字以及温柔声音的三十岁男人的样子:西装,眼镜,微笑,稳重,细腻,专情。郑晴峰紧紧的闭着眼睛,手里还握着精美的手机。
“有在听吗?难过的话还是哭出来吧!”
郑晴峰心中一紧,不过四年的办公室交流。郑晴峰用冰雪般的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真是个大傻瓜!”心里想着。
“她不会伤心的。”这样的话冲出郑晴峰的嘴,“我不会让她伤心。”比起平时,异常的有些激动。在激动中泼上冰雪,大概会更令人毛骨悚然吧!
“啊?”对方诧异了一秒,“是苓悦的弟弟吧。我刚才……”聂海风一时语塞,“总之还是好好照顾她吧!”语气像是在拜托。
“并非姐弟。”语气中有些气愤。郑晴峰仍然闭着双眼,“我会照顾她的。但并非姐弟。”“啪”郑晴峰合上手机,头向后一仰,重重的砸在沙发靠背上。
照顾!我有做过吗?郑晴峰双手捂着胸口。最简单的关心最后也转变为命令的下达。明明嘴上说着喜欢,可还是任性的不顾她的感想把她楼在怀里。她一定非常累吧!所以才有了那样一通电话。“真是个大傻瓜!”郑晴峰不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从平淡到激动。从未有过的情绪瞬间从胸中涌出。郑晴峰大声骂着:“真是个大傻瓜!”手也握成拳头,不停打着沙发扶手。
周苓悦望着这样郑晴峰。她不知道说什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郑晴峰。
“晴峰!”轻轻的试探,周苓悦无力的挪动着脚步。
“我爱你呀!”忽然的话,郑晴峰站起来,走到周苓悦的面前。十年,真的给一个男孩不小的改变:原本只是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的平视,现在,不知不觉的成为长发微微向下晃动的仰视。这是一个男人了吧!周苓悦好像没听到郑晴峰的话,兀自的想,多么英俊青春的面庞!
郑晴峰的眼眶里突然多一些晶莹的东西。“我知道,但我不希望你逃避。我怕你的改变啊!苓悦!”郑晴峰的眼中滑下一滴泪。
周苓悦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可怜。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恨我爸爸。”周苓悦平静的说着,“你妈妈也是自私的。”异常的平静。
郑晴峰把白皙的脸颊紧紧地靠向周苓悦,两片薄薄的嘴唇重重地压着周苓悦的额头,脸颊,以及红润欲滴的娇唇。
泪水在两人脸上弥散开来,流入口中,是大海的咸味。
我哭了吗?周苓悦闭着双眼贪婪地嗅着郑晴峰身上纯真的气味。真的变成了一个爱哭的家伙了吗?
“你们是不被允许的。”那个叫韩佳的女孩的话不断地在脑海中重复。是姐弟关系的缘故吗?真的是姐弟吗?周苓悦没有任何力气,任凭郑晴峰冷漠而又温柔的吻着自己。以后,怎么办?周苓悦推不开郑晴峰的身子,只是在心中深深的哭泣着。
周苓悦经常想起那一天的事。韩佳的话,聂海风的话,还有郑晴峰的话。
苍白的脸色令人看了很不安。没有往日红润的面颊,周苓悦俨然成了那位体弱多病的林妹妹。
“今天你别加班了。”聂海风说着。从周苓悦的桌上拿走她的包,放到她的怀中,“我会一个人做好的。”温柔至极。
周苓悦不敢看他深情的双眼,无法拒绝着他的每一次关怀。周苓悦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已经开始黑了。看不清路上的人们的脸。周苓悦忽然觉得周遭的一切可笑至极。母亲过世后,她是把世界当作一个大冰山,不敢接近,也不能接近。而现在的她,总是用各种行动嘲笑着冰山融成水的愚蠢。但一旦水流向海,便是梦了,周苓悦被自己的矛盾所讨厌着,独自一人轻轻的穿过马路。
黑漆漆的小巷,里面会有人吗?周苓悦从未思考过。她也从未渴望过思考过。但那一刻,她不得不把大脑完全的释放在死寂的小巷。
她是被强行拖进去的,用手帕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嘴。
醒来的周苓悦觉得自己很脏,赤着身子躺在小巷的过道里,下体隐隐的痛着。周苓悦大概明白了什么,无助的泪水悄无声息的如樱花般凋落。
周苓悦茫然着,眼前本是漆黑的,但如海水般的泪水竟映出一条条清澈的蓝。“让我死在海里吧!”周苓悦没有力气说出来,只是心里无尽的痛楚地渴望着。
忘记了怎么被人发现的。躺在病床上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聂海风。
好温柔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额前脏乱的头发。好舒服!周苓悦感到肮脏的自己究竟凭什么还能得到拥抱。
聂海风望着周苓悦,不断地说:“过去了,没事了。”
是真的?是真的吧!一定是做梦!周苓悦使劲的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横着流进耳膜。肮脏,连大海也洗不掉。
郑晴峰无言地站在病房外,他到底在干什么?纯洁的樱花啊就这样成为淤泥吗?郑晴峰忽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如果把我换成她该多好!我是个懦夫啊!郑晴峰把指甲抠进了墙里,流出一道深深的血迹。
郑晴峰抱着周苓悦,什么也没说。聂海风也平静的退出病房,他知道他在周苓悦心中是个多余的人。
终于可以睡了吗?郑晴峰一滴泪滴到了周苓悦的脸颊上。
再小的惊动也会引起此时的周苓悦极大的想象。她把身子紧紧的贴着郑晴峰,就像死在海里一样。看到手腕上的淤青,周苓悦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肮脏的身子。
“我会弄脏海的!不可以死在海里!”周苓悦痛苦的摇着头。为什么到死都是这样对我冷漠呢!周苓悦有些憎恨无尽的大海。
郑晴峰仍然用力地抱着她。犯人是谁?不只是单纯的愤怒。如果毁了一个人的梦,那比毁掉一个人还令人痛苦。周苓悦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如果一直两人这样在一起该多好!郑晴峰幼稚地想着。我拥有了你,会帮你实现。
周苓悦用近乎无声的话语说:“晴峰,带我生活在海边吧!”
郑晴峰轻轻地吻着周苓悦的额头,淡淡地说:“放心。苓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周苓悦满意的笑着,嘴角上扬,眼中充满着幸福与郑晴峰瘦削的收拾行李的背影。
“虽然我不能死在海里。”周苓悦取出偷偷藏在口袋里的刀片,“但我能看着它,看着你。”一滴,鲜艳。
周苓悦轻声述说着,仿佛唱歌般:“真是高兴啊!但总觉得还是愧疚着。”地上已经有了股温暖的美丽,“这样的我还是不配照顾你吧!”身体越来越没有力气,比起下体的痛,手腕上的痛好像抓痒一般舒服,“还是只能爱你吧!”
看到郑晴峰张着嘴与不断运动的嘴唇,却听不到他的声音。“连耳膜也开始讨厌我了!”周苓悦最后用着樱花般浅笑,嘴唇动着,是三个字。
郑晴峰把周苓悦抱上车,用柔软的毛毯盖着她。苍白的脸,微笑的脸,周苓悦美得无可挑剔。
郑晴峰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抓着精美的手机,上面正显示着韩佳的电话号码。方向,韩佳的私人公寓。
门铃响着,吵闹音令人窒息。瘦高的女孩出现在郑晴峰的瞳孔中。
“晴……晴峰!”韩佳吃了一惊。
门被关上,“啪”的一声,韩佳的心也快要炸开。
“你叫人做的吗?”仍然毫无语调的话语。
韩佳望着郑晴峰英俊的脸,眼泪夺眶而出,“因为我爱你啊!真的爱你啊!你们是姐弟,你明白吗?只是姐弟关系啊!”
“这样不行吗?只是这一点吗?”郑晴峰纤细的手指伸入口袋。
“不可以的。我相信你会爱我的。”韩佳低着头,低声说,“我一直以为你会爱我的。”
“晴……晴峰!”腹部一阵火辣,血腥从大腿流到地面。韩佳推开手握刀柄的郑晴峰。
“为什么?”韩佳蹲在地上。
“碾过樱花的人要被惩罚的。”郑晴峰看着韩佳绝望的表情。渐渐地呼吸声听不到了。
“我爸爸不会放过你!”韩佳趴在地上,是血泊中的一朵玫瑰。
“真幸福啊!”郑晴峰洗着沾满鲜血的手,口中嘟囔,“有个那样的父亲。或者,只是有个父亲。”
车缓缓的驶进一片沙滩。停靠在夕阳正当红的方向。
郑晴峰抱着周苓悦坐在沙滩上,指着天边,喃喃:“瞧啊,从未见过的开阔,从未感动过的蓝!”
是心中的蓝吗?徐徐的,轻轻的,海水拍打着柔软的沙滩,激起的浪花在郑晴峰和周苓悦脚边缱绻。郑晴峰托起周苓悦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每一滴梦。
“抓住它吧。”轻声低吟的郑晴峰也闭上眼睛。
终于可以休息了吧!浪花在沙滩上留下点点痕迹,纯洁地融化着每一颗沙粒,融化着两人终于可以相守的心。
“我美丽的樱花啊!”郑晴峰的脸轻轻的贴着周苓悦的面,“我纯洁的苓悦啊!”
郑晴峰轻轻吻着周苓悦干涩的嘴唇,又起身抱着周苓悦,缓缓向前漂浮。
“我会帮你实现。等着我。”郑晴峰以往的口吻。
愣了几秒钟,“苓悦,你应该笑着说‘不要太勉强吧!’!”郑晴峰忽然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口气说着,“这样的话,以后不准再说了。”
“死在海里很幸福吧!”海水涟漪在郑晴峰膝下招摇。
“真是个傻瓜呢!我们俩。”海水出奇的温暖,夕阳里还闪着金色的光。
“我妈妈和你爸爸的梦,是吧?”回忆又一次从脑海中翻涌,浪花也在脖颈周围跳跃。
“为我们编织了梦啊!不要再恨他们了好吗?”郑晴峰顿了顿。
“我爱你……”
“悦悦……”
悦悦……悦悦……
声音在大海里旋转,夕阳依旧照着金属闪烁的光芒。海鸥来来往往的缝补着飞机留下的划痕。多美啊!蓝色的梦!
消失在梦中的灵魂才是真正幸福里吧……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