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十年前——在人类纪年的刻度上,那只是一瞬——一块仿佛自寒星深处坠落的幽蓝陨冰撕裂了夜空。
刹那之间,灾厄如瀑,以血族为锋刃的诸恶魔种自深渊裂口蜂拥而出,恍若被冥河重新吐回尘世的孽影。他们挥动黑翼,携硫磺与灰烬的气味,将人类数千年以血汗与智火浇铸的城郭、塔楼、典籍与街灯尽数付之一炬。仓促缔结的“万邦同誓”联军在恶魔摧枯拉朽的怒潮前节节溃散,钢铁与意志一并碎裂,恍若风化的骨殖。那一纪,文明被连根拔起,徒留荒墟。
赤红的血浆漫过排水沟,漫过水井,漫过孩童滚落的弹珠;焦黑的断壁间,腐肉与瓦砾胶着成一座座无名冢。哭声像锈铁刮擦夜空,而更多的瞳孔里只剩灰烬般的空洞。
直至某一刻,灰烬里迸出一星磷火——有人发现,那枚带来灾殃的陨冰竟同时携来一线极细的曙光。
如今,大地版图被恶魔种割裂半壁,而人类亦不复任人宰割的羔羊。自血与火里孕生的新职阶——“圣武士”——背负起断剑重铸的誓言。星罗棋布的圣武学院与戒律森严的圣武协会,如星火缀夜,昭示人族已能与黑暗分庭抗礼。
曾率先拔剑的“天辉骑士”姬白,素来冲锋在最灼目的锋线上,却在一次对吸血种的奇袭里兵败被擒。
……
幽深的吸血鬼城堡,地底囚牢以黑铁与凝血之色铺陈。
镣铐上的暗褐早已凝为脆壳;逆十字的刑柱将一位眉目清隽的青年牢牢钉锁,层层锁链勒进皮肉,像替他再织一层更冷更硬的肌肤。破布掩不住的身躯遍布裂口与痂壳,仿佛一张被反复揉皱又摊开的旧地图。
他早已记不清暗无天日的囚笼吞噬了多少晨昏,只觉神思碎作齑粉,连汗与血发酵出的酸腐气息都成了陪伴。偶尔,他会想:为何那群嗜血的贵族不干脆赐他一死?却每日仍施舍最低限度的腐面包与污水,像豢养一头待宰的畜。
“笃、笃、笃……”轻若羽絮的脚步声踩着死寂而来。
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一缕似破晓却更森冷的光劈进来,逼得他瞳孔紧缩。
“嘭!”铁门再度阖死,余光里却空无一人。
“初次见面,久仰大名,亲爱的‘天辉骑士’。”
软糯的童音裹着蜜糖般的甜腻,却渗着夜来香的毒。
姬白艰难垂眼——
那是个身着哥特式黑裙的银发稚女,肌肤近乎透明的苍白,虎牙微露,蝙蝠状发夹束起两束及地的银瀑。猩红瞳仁里跳荡着猫戏耗子的光。
“吾名拉萨姆博·莉莉娅丝,血族第二十六代猩红女王,幸会。”她提着裙摆,行了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宫廷礼。
“……你就是!咳……吸血鬼女王?!”
“正是。那么,高贵的骑士,礼尚往来,可否赐告尊名?”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与阖目的缄默。
“不说也无妨,我知晓——姬白,对吗?”
她背着手踱近,冰凉的小手贴上他干裂的脸颊。
“拿开你的脏手!”
“哟?不客气?”她歪头,眸子亮得吓人,“是想像斩大公爵那样斩我?可你现在连指尖都抬不起来呢。”
姬白撇嘴,极尽鄙夷。莉莉娅丝却伸出舌尖舔了舔虎牙,像在品尝即将入口的甜酒。
“囚犯与狱卒,无话可谈。”
“话题可以现找呀——比如你砍下某位大公爵脑袋的旧事。”
“是我干的。想报仇?”
“恰恰相反,若我当时在场,还会鼓掌呢。”姬白心头微讶:血族内部,亦非铁壁。
“只是——”
笑意骤冷,粉拳重击腹部。
“呕——!”血沫喷溅。
“你杀的侍女,是我唯一聊得来的玩具。”
“杀人者,人恒杀之。”
“真理是弱肉强食。”
“所以她活该!”
姬白索性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如溃堤。
莉莉娅丝却笑得更深:“骂吧,待会儿别嫌痛。”
“疼?脑袋掉了碗大疤!臭蝙蝠!”
“死?想得美。”她捏捏自己的马尾,“我可舍不得。”
“骑士先生,可知血族如何延续血脉?”
“无非跟人类一样……”
“普通血族罢了。皇室,可是更讲究——”
“没兴趣!”
“哎,别这样,你可是要当活教材的。”
她舔着虎牙,绕着他踱步。
“每代女王仅有一次‘初拥’权,可诞下完美继承母系血脉的子嗣。机会宝贵,人选自然慎之又慎……”
“与我何干?”
“当然有关——”
她俯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鼻尖,吐息如冰。
“你,即将成为我的继任者,我可爱的‘女儿’。”
“……什么?!”
“初拥,即是把人类拖入永夜之契。”
话音未落,娇小身影已扑来,冰凉獠牙刺破颈侧。
“呃啊啊——!”
尖齿贯入,蚁噬般的麻痛炸开。
铁链哐当作响,却挣不开这甜蜜的枷锁。
咒骂渐细,声线却一寸寸拔高、柔化……
“呵,待会儿若你还能嘴硬,才算本事。”莉莉娅丝心底轻笑。
……
【迷茫】
“呼……哈……”
细若游丝的喘息在囚室回荡。
姬白——不,此刻已是银发幼女——瘫跪于血砖,胸口起伏若破风箱。
“真不错,继承人的资质,比预期更甜美。”
童音带着恶趣味的称赞。
姬白惊恐后挪:“别……别过来……”
那软糯的嗓音惊得她自己一颤。
镜中映出一张瓷白的小脸,红眸、银发、尖耳——与最憎恨的恶魔别无二致。
“欢迎来到永夜,我的子嗣。”
莉莉娅丝的笑声像钉子,一颗颗钉进脑髓。
“不——!!”
……
出租屋内,汗透重衫的青年猛然坐起。
又是那噩梦。
墙上泛黄的旧报纸印着黑体讣告:
“孤军深入,天辉骑士阵亡。”
他——姬白——早已是“已死之人”。
这一年,他以最憎恶的血肉之躯,为吸血鬼南征北讨;狼人、恶魔、魅魔、同族叛军,乃至人类,皆倒在他獠牙下。
终于,借信任与谋划,他逃出生天,潜回人类疆域。
铠甲的密闭曾掩去真容,无人识得卸甲后的他。
却在圣殿百里外,他驻足——
“沾满同族之血的怪物,也配再踏圣阶?”
……
【说到底还是钱的事】
回忆戛然而止,青年打了个倦懒的哈欠,翻身下床,拾起昨夜叠得方正的衣裤。
昔年洒脱不羁,衣袍任它落地生尘;如今却连折痕都对得一丝不苟——拜那位抖S女王所赐,贵族礼仪已如枷锁深嵌骨髓。
洗漱、整冠,人字拖踢踏作响。
厨房内,猩红暗纹于手背亮起,黑翼小蝙蝠自红光中四散,身形骤然缩小——
银发萝莉重临。
黑裙、白丝、铃铛、双马尾,一如那梦魇。
她厌恶地瞥了眼镜中自己,取出血袋与冻面包,端坐沙发,合十、拆封、**管,动作优雅得像在品下午茶。
五日一饮,只为压抑那噬血狂躁。
“血袋……又快空了。”
房租、血袋、日常开销,钱包在哀嚎。
早知逃时该顺几件血族古董,卖了足够躺平半辈子——可吸血鬼永生,讨债也会追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