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芒在伊卡眼中稳定地燃烧着，橘黄色的光晕在维多利亚蜷缩的身影上轻轻摇曳。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之前的恐惧和屈辱似乎被这温暖的光和沉重的思考冲淡了一些。
维多利亚的啜泣声已经完全平息，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她依旧将脸埋在枕头里，但身体不再紧绷，仿佛在安静地倾听着。
伊卡端着灯，站得有些僵硬，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专注，他迟钝的大脑似乎被维多利亚的问题激活了，那些关于“世界”和“生存”的思考，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缓慢却持续的涟漪。
他回想着维多利亚口中那个“复杂的迷宫”，又对比着自己简单粗暴的“活着”，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混乱的思绪中逐渐成型。
“维多利亚……”伊卡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难得的、试图梳理的认真，“你刚才说……世界是迷宫……很危险……需要……我们一起才能活下来……”
维多利亚没有动，但冰蓝色的眼眸在枕头边缘微微睁开，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伊卡皱紧了眉头，努力组织着语言，“可是……萨莉……她……那么小……她不懂迷宫……也不聪明……力气也小……”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如果在济贫院……那些人……很坏……打她……骂她……不给她吃的……像……像她妈妈那样……”
维多利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萨莉母亲被石像鬼撕碎的惨烈画面。
“如果没有……”伊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沉重，“如果没有……我们……没有……冲出去……把她……把她从那个危险里拖出来……”
他描述得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维多利亚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惊魂未定的小女孩，被维多利亚一脸嫌弃的从绝望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她可能……”伊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就和她妈妈一样……没了……”
维多利亚的心猛地一揪，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的痛楚。
是的，如果不是他们，那份看到不公就敢冲上去的莽撞勇气，萨莉早就死在了石像鬼的手下。
伊卡似乎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思维虽然依旧缓慢，却开始笨拙地串联起更多的片段。
“还有……奥古斯塔……”他想起那个总是穿着笔挺警服、眼神锐利的女人，“那次…………那个……那个拿刀的……怪我……追着她砍……奥古斯塔……她解决不了………”
维多利亚闭上眼。她记得奥古斯塔事后心有余悸地描述过，如果不是那个维多利亚挺身而出，那个家伙估计会杀死不少人。
“尤兰达……”伊卡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对那个怯懦吸血鬼的同情，“她……她饿得……快变成灰了……缩在……房间里……”
维多利亚的脑海中浮现出尤兰达苍白瘦弱、蜷缩在阴暗角落、因为长期饥饿而源质枯竭、濒临消散的样子。
“我……我那天……修好了她的八音盒……赚了点钱……”伊卡的声音带着点朴素的满足感，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她一开始不敢接……我就……就放在她旁边……走了……”
就是那个简单的、带着温度的牛奶，让濒临崩溃的尤兰达感受到了久违的善意，也让她记住了那个有着灰白头发、给了她食物的修理匠。
后来维多利亚找到尤兰达，给予她庇护和力量，但最初点燃尤兰达心中那点微光、让她没有彻底消散在黑暗中的，是伊卡那份不经意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善良。
“还有……洛克斯伯里……”伊卡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他似乎想起了那场可怕的吸血鬼暴动，“如果没有我们，那些……那些红眼睛的怪物……到处咬人……好多血……好多人……尖叫……”
维多利亚的指尖微微颤抖。那场由血族策划的、试图将洛克斯伯里变成血食牧场的阴谋，是他们和奥古斯塔联手带着全副武装的警察们挫败的，但……
“艾米莉亚……”伊卡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复杂的感觉，“她……她打架……很厉害……但是……有时候……太……太拼命了……”他努力回忆着，“每次……都要……我们兜底……”
伊卡沉默了，他端着灯，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他笨拙地、缓慢地梳理着这些记忆碎片。
“所以……”他抬起头，灰白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朴素的智慧，“如果没有……我们……萨莉……奥古斯塔……尤兰达……洛克斯伯里……艾米莉亚……她们……可能……都……都没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维多利亚蜷缩的背影上，语气变得更加肯定，“如果只有我……没有……你……她们……可能……也活不好……或者……还是会死……”
维多利亚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着伊卡，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排斥，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一种复杂的了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柔。
“是的，伊卡。”维多利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们……”维多利亚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缺一不可。”
伊卡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听着她的话，迟钝的大脑似乎终于理解了这复杂的关系，他灰白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傻气、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缺一不可！”
就在这时，架子上的煤油灯，灯芯突然“噼啪”一声轻响，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房间里的阴影仿佛受到了鼓舞，开始蠢蠢欲动地蔓延。
维多利亚冰蓝色的眼眸骤然一缩，刚刚平息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
伊卡也吓了一跳，他连忙低头查看煤油灯，笨拙地想要调整灯芯，然而，他越是慌乱，动作越是笨拙，灯芯的火苗反而更加不稳定，光芒忽明忽暗，房间里的阴影也随之摇曳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别……别熄！”维多利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恐，身体微微颤抖。
“我……我在弄！”伊卡急得满头大汗，手指因为紧张而更加僵硬。他看着维多利亚眼中重新燃起的恐惧，看着那摇曳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灯光，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光……不能灭，维多利亚……怕黑，他……他需要光。
几乎是同时，维多利亚也想到了，她看着伊卡笨拙的动作，看着那随时会熄灭的火焰，强烈的恐惧让她瞬间冲破了灵魂撕裂的滞涩感，她猛地坐起身，
“伊卡，稳住，”维多利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冰蓝色的眼眸瞬间凝聚起一丝熟悉的锐利，她伸出手，指尖精准而稳定地指向灯芯，“顺时针，轻轻拨动，控制气流。”
伊卡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操作，在维多利亚精准的指令下，他僵硬的手指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动作变得稳定而准确，他轻轻拨动灯芯，调整着空气的流动。
摇曳的火苗渐渐稳定下来，橘黄色的光芒重新变得温暖而明亮，驱散了蠢蠢欲动的阴影。
维多利亚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伊卡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看着重新稳定的灯火。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魂未定和一丝奇异的默契，这短暂的合作，如同一个微小的奇迹，照亮了分裂的黑暗，也照亮了彼此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重新找回那个完整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