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堂内，弥漫着熟悉的草药清香。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铺着青石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霍雷斯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中医，正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诊桌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药柜里的药材。
他戴着老花镜，神情专注，手指灵巧地将一束束干枯的草药分类归置，门帘轻响，陈芸芝提着空食盒走了进来。
她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明亮水润，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霍雷斯闻声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梁上，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不同寻常的神态，他放下手中的草药，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回来了？”霍雷斯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伊卡那小子，今天又把饭吃得一粒不剩了？”
芸芝的脸颊瞬间又飞上两朵红云，她有些慌乱地将食盒放到一旁，轻声应道，“嗯……伊卡先生，胃口很好。”
“胃口好是好事。”霍雷斯慢悠悠地摘下老花镜，用软布擦拭着镜片，目光却始终落在女儿身上，“那小子，看着傻大个，倒是实诚，干活卖力，心眼也正，在这洛克斯伯里，能遇上这么个踏实肯干的良人，不容易啊。”
他顿了顿，看着芸芝低垂的眉眼和微红的脸颊，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感慨，“想当初，我跟你提他的时候，你可是死活不乐意，说什么无心儿女情长，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啧啧……”
芸芝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阿爹您别说了……”
“怎么不能说？”霍雷斯故意板起脸，眼中却满是笑意，“现在倒好，天天巴巴地给人送饭去，风雨无阻。那食盒里的菜，比给我这个老头子做的还精细！那当归枸杞鸡汤，我闻着都香，也没见你给我炖过几次。”
“阿爹。”芸芝羞得跺了跺脚，嗔怪地瞪了霍雷斯一眼，那眼神流转间，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憨。
“好了好了，爹不说了。”霍雷斯摆摆手，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一本泛黄的医书，但眼角的余光却依旧带着笑意，“女大不中留啊，去吧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芸芝如蒙大赦，赶紧提起食盒，逃也似的溜进了后堂自己的闺房，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芸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颊依旧滚烫，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那个面若桃花、眼波流转的自己，心跳依旧有些快。
‘伊卡……维多利亚’ 这两个名字在她心头轻轻滚过，带来一阵甜蜜的悸动，她想起刚才在修理铺，伊卡那副手足无措、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般的憨傻模样，想起他狼吞虎咽时满足的神情，想起他攥着那颗小齿轮时呆愣的眼神……芸芝的嘴角忍不住又弯了起来。
“他应该能懂一点吧？” 芸芝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伊卡虽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但他心思纯净，感受力极强，芸芝相信，自己的心意，他一定能感受到，哪怕只是模糊的轮廓。
“不过……”芸芝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渐渐变得狡黠而坚定，“或许可以让他感受得更清楚一点？”
她站起身，走到衣橱旁，打开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小箱，箱子里，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精致小巧的物件，一把素雅的团扇，一支点翠的步摇，几盒颜色细腻的胭脂水粉。
这是她不愿提及的过往，被当作“瘦马”和预备艺妓培养时，被迫学习的技艺。
那些训练刻板而痛苦，旨在将她塑造成一件供人赏玩的精致器物，她厌恶那段经历，也厌恶那些被强加于身的“技艺”。
但此刻，芸芝看着这些物件，眼神却有些复杂。她厌恶那些技艺背后的目的，但不得不承认，那些训练确实让她拥有了超越常人的仪态、眼神和表达情感的能力。
“这些，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使用？” 芸芝心中一动，不是为了取悦他人，而是为了表达自己，为了让她心仪的那个憨厚之人，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意？
芸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拿起那把素雅的团扇，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缓缓展开扇面。
镜中的女子，气质瞬间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杏林堂里那位温婉娴静、带着书卷气的女医生，而是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秦淮河畔的画舫楼阁。
她的眼神不再是含蓄的温柔，而是变得灵动、深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芸芝轻轻侧身，团扇半掩娇容，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她对着镜子，眼波流转，眸光潋滟，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那眼神，并非刻意的挑逗或媚俗的勾引，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羞涩、期待、温柔与一丝狡黠的深情凝视。
她微微垂眸，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再抬眼时，眸中仿佛盛满春光，带着一丝欲语还休的嗔意，她轻轻摇动团扇，动作优雅而流畅，带动着发髻上那支点翠步摇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眼为心之苗……”芸芝低声念着当年听过的话，但此刻，她赋予这句话全新的意义。她不是在练习如何取悦男人，而是在练习如何用这双眼睛，诉说爱意。
她尝试着不同的眼神，含羞带怯的、温柔似水的、俏皮灵动的、深情款款的，每一种眼神，都蕴含着对伊卡不同的情感。她的嘴角也配合着眼神，勾起或浅或深的弧度。
不得不说，芸芝是真的好看，她的美，不仅仅是五官的精致，更在于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聪慧、温婉与此刻流露出的、带着一丝神秘感的吸引力。她的“媚眼”，没有丝毫风尘气，反而如同最纯净的玉石，温润中透着灵光，让人看了心头发软，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呵护、想爱。
那是一种能唤起人内心深处最美好情愫的魔力，而非低级的欲望，芸芝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时而满意地点头，时而蹙眉思索，她脸颊绯红，心跳加速，仿佛在进行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甜蜜而羞涩的冒险。
“这样，他应该能看懂了吧？”芸芝对着镜子，轻轻眨了眨眼，眸中星光点点，带着无限的期待和一丝忐忑。
她收起团扇，小心地放回紫檀木箱，镜中的女子，又恢复了杏林堂陈医生那温婉娴静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藏不住的、如同春水般荡漾的柔情。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修理铺的方向。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女怀春的甜蜜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