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水手”酒馆门口,浑浊的空气裹挟着劣质啤酒和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艾米丽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手指因为兴奋和紧张微微发抖。
她刚记录夏洛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观察力和获取“证物”的瞬间,这简直是她记者生涯最传奇的素材。
眼看两人似乎谈完了,起身准备离开,艾米丽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决定冒险跟上去,也许,也许能找个机会说句话?要个签名?证明她真的遇到了“活传奇”?
她混在几个摇摇晃晃的酒鬼后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夏洛克和华森医生步调从容,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身后的尾巴,他们穿过酒馆旁一条狭窄、堆满空木箱的巷子,巷子尽头连接着一条更宽阔些、但同样破败的后街。
就是现在!艾米丽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出巷口,脸上已经准备好最职业、最崇拜的微笑,“摩尔福斯先生,华森医生,请留步,我是《洛克斯伯里纪事报》的记者艾米丽·霍克,我对……”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的后街空空荡荡。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远处传来运货马车的轱辘声。刚才明明只差几秒钟,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在她眼前蒸发了?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艾米丽茫然地站在原地,一阵冷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寒颤,刚才的兴奋瞬间被失落和一丝莫名的寒意取代。
她环顾四周,破败的砖墙,紧闭的后门,肮脏的排水沟没有任何可供快速藏身或离开的岔路或暗门。他们是怎么消失的?像幽灵一样?
“签名……”艾米丽沮丧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空罐头,发出哐啷一声响,她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页潦草却充满激情的记录,感觉刚才那激动人心的一幕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慢慢往回走,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向斯特兰奇警督汇报这“跟丢”的丢脸经历。
维多利亚·金盏花慵懒地倚靠在宽大的丝绒扶手椅中,温暖的炉火映照着她柔和的侧脸,冰蓝色的眼眸在暖光下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深邃。
“维多利亚,我动用了所有常规渠道。夏洛克·摩尔福斯和约翰华森,这两个名字像是凭空出现的。没有入境记录,没有租房信息,没有医疗注册,没有银行账户,没有过往的任何社会活动痕迹,就像是昨天才被印刷到这个世界上的名字。”
维多利亚的动作微微一顿,银质开信刀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个圈,她并未显得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至于那个华森医生,”奥古斯塔的声音继续向维多利亚解释情况,“他的履历倒是‘完整’得过分。约翰·H·华森,曾在阿蒙汗前线服役的军医,因伤退役,记录详尽,甚至能找到当年的部队番号和同僚的模糊证词。但恰恰是这种‘完美’,透着虚假。就像有人精心编纂了一本传记,然后硬塞进了现实的档案库。”
维多利亚终于放下了开信刀,冰蓝色的眼眸望向通讯器,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有趣。一个彻底的空无,一个过度填充的幻影,经典的二元结构。奥古斯塔,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沉默了片刻,奥古斯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不像是圣艾格尼斯的‘寒髓’那种纯粹的源质污染,也不像‘雪中人’那种环境怨念的聚合,他们更‘精致’,像是被某种强大的意志,或者规则,投射到现实中的‘角色’。”
“‘角色’?很贴切。”维多利亚轻轻颔首,身体微微前倾,炉火在她冰蓝色的瞳孔中跳跃,“奥古斯塔,想想开膛手杰克,那场持续数月的血腥恐怖,让格兰场和整个政府颜面扫地,权威荡然无存,恐慌蔓延,人们需要的不再是迟缓的官僚和漏洞百出的警察系统。”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洞察力,“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符号,一个能穿透迷雾、洞悉黑暗、将不可名状的恐惧具象化并最终击败它的英雄,一个永远不会被收买,永远不会犯错,永远不会被恐惧打倒,拥有着超越常人智慧和勇气的存在,一个‘大侦探’。”
维多利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桃花心木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夏洛克或者叫他摩尔福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满足了这种深层的、近乎绝望的集体心理需求,他是逻辑的化身,是秩序的利刃,是黑暗时代里人们幻想出的那盏永不熄灭的理性明灯,他‘不会死亡’,不仅仅因为他可能拥有某些超越常理的手段,更因为他在人们的集体意识中,是‘不可能被击败’的象征,只要罪恶存在,只要谜题未解,他就必然存在。他是人们对抗无序、对抗不可知恐惧的精神图腾。”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而这样一个象征性的‘英雄’突然降临在洛克斯伯里,伴随着一系列同样超越常规、充满仪式感和智力炫耀的高智商犯罪,奥古斯塔,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奥古斯塔倒吸一口凉气,深蓝色的警督制服似乎也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意味着那个‘英雄’的宿敌,那个同样强大、同样象征性的‘黑暗智慧’,那个开膛手杰克未能具象化的、纯粹的‘犯罪艺术’本身也来到了洛克斯伯里,这场‘游戏’,是他们之间永恒对决的舞台,而我们只是舞台上的背景?”
“更糟。”维多利亚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我们可能是棋盘上的棋子,也可能是这场盛大戏剧的观众,被迫观看一场以洛克斯伯里的现实为棋盘、以市民的安全感为赌注的巅峰对弈,那个留下蓝玫瑰和几何符号的‘莫里阿蒂’,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财富或破坏,他需要的是一场能匹配他对手的、足够‘华丽’的犯罪交响曲,而摩尔斯福的到来,恰恰点燃了这场演出的序幕。”
“那我们该怎么办?”奥古斯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面对这种超越了常规犯罪、甚至超越了之前“异常事件”的、如同宿命对决般的“角色降临”。
维多利亚重新靠回椅背,指尖的白玉烟斗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石,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洛克斯伯里灰蒙蒙的天空。
“观察,奥古斯塔。”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严密地观察。记录下每一个细节,无论是摩尔斯福的‘演绎’,还是那个‘艺术家’留下的‘签名’,不要试图强行介入他们的‘游戏’,那只会让棋局变得更加混乱和危险,但……”
“至于行动,”维多利亚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挑战意味的弧度,“再耀眼的舞台灯光,也需要有人确保它不会真的烧毁整座剧院,而‘大侦探’的传奇里,也总需要一些,超越剧本的‘变量’。”
而在城市某个角落,艾米丽抱着她的笔记本,失落地走在回警局的路上,只是在艾米丽没有发现的时候,本子上添了一行字。
“跟丢了,像烟一样消失了,对吧,但相信他们还在城里,因为,我们都需要一个‘不会死亡’的英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