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塔的办公室内，弥漫着旧书页和壁炉炭火混合的宁静气息。阳光透过高耸的拱窗，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艾米丽·霍克局促地坐在一张深红色丝绒扶手椅的边缘，双手紧紧捧着奥古斯塔警督特批她带出来的、属于案件的部分非敏感卷宗副本，她的目光不时飘向壁炉旁那个仿佛融入环境的身影。
维多利亚慵懒地倚在另一张扶手椅中，指尖夹着一份未拆封的信件，冰蓝色的眼眸半阖着，似乎沉浸在炉火的跃动光影里，空气中只有木炭轻微的噼啪声。
“维多利亚小姐…”艾米丽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憧憬，“我，我仔细研究了夏洛克先生，那位侦探在博物馆和仓库里的推理过程。他观察鞋跟的泥痕、清单的撕痕，那些细节，简直就像，就像他能直接看到过去发生的事一样。”
她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要是我也能有那么厉害的推理能力就好了，像他一样，只凭蛛丝马迹就能拼出完整的真相，让罪犯无所遁形。”
维多利亚缓缓抬起眼眸，冰蓝色的瞳孔转向艾米丽，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熄了艾米丽眼中炽热的火焰。
“艾米丽·霍克小姐，”维多利亚的声音清冽如初融的雪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你向往的那种‘推理逻辑’，只存在于精心编织的故事里，存在于人们渴望秩序与正义的幻想之中。”
艾米丽愣住了，脸上的憧憬瞬间凝固，“只存在于故事里？”
“是的。”维多利亚放下手中的信件，身体微微前倾，炉火在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跳跃，映照出洞察世情的微光。“在那些侦探小说里，线索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逻辑链条完美无缺，罪犯最终会在铁证如山和侦探精彩的演说下，要么痛哭流涕地忏悔，要么歇斯底里地认罪，多么干净利落，多么大快人心，更何况又有谁能像那位大侦探一样，仅仅通过一个脚印就能够推理出一个人的全身，以及有着靠他自己分析的整理出来的无所不能的档案。”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冷嘲的弧度，“但现实，艾米丽，现实是一片泥泞不堪、污秽横生的沼泽，你看到的‘完美推理’，只存在于这类存在身上，他是概念，是象征，是集体意识为了对抗恐惧而幻想出的‘逻辑之神’，他的‘推理’与其说是发现真相，不如说是‘叙事’的必然展开，是故事走向终局的既定路径。”
维多利亚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艾米丽困惑的眼睛，“在真实的格兰场冰冷的审讯室里，在那些堆满灰尘、充斥着谎言和伪证的卷宗里，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和丑陋得多，
线索并非礼物，它们往往被污染、被破坏、被伪造，一枚关键的指纹可能被雨水冲刷殆尽；一段决定性的目击证词可能被恐惧或贿赂扭曲；一件沾血的证物可能在证据链传递中‘意外’丢失，罪犯不是故事里等待被揭穿的木偶，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会挣扎，会毁灭证据，会编织谎言的天罗地网，
即使你像摩尔斯福一样，从一粒灰尘推断出凶手的职业、从一丝气味锁定毒药的来源、从一道划痕还原作案工具，构建出一条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链，然后呢？”
维多利亚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如果罪犯就是死不认罪呢，如果他背后站着权势滔天的保护伞，让所有指向他的证据都变得‘存疑’呢，如果关键的物证，比如那把沾满受害者鲜血的刀，在他被捕前就被同伙扔进了熔炉，烧得连渣都不剩呢？”
艾米丽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卷宗，指节泛白，她想起了自己曾几何时看到的那些悬案卷宗，那些因证据不足而无法起诉的嫌疑人眼中闪过的得意，那些受害者家属绝望的眼神。
“没有铁证如山，没有一锤定音。”维多利亚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判，“在现实的法庭上，再精彩的推理，再完美的逻辑推演，如果无法转化为法官和陪审团能够采信、且无法被辩方轻易推翻的、实实在在的证据链，那就只是一场空谈，一场智力上的自娱自乐。”
她拿起茶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红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骨瓷杯壁，仿佛在感受现实的冰冷质地，“真相？真相往往被埋在无数谎言、利益交换和程序漏洞的废墟之下，有时候，你明明知道凶手是谁，看着他在你面前微笑，看着他用金钱和权势织就的保护网，看着那些本应将他定罪的证据因为各种‘技术原因’或‘人为失误’而被排除、被污染、被销毁，你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比面对那些神秘异常组成的怪物更加可怕，因为那怪物至少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用力量去摧毁，而实际中的‘黑暗’，它渗透在规则里，寄生在人心深处，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艾米丽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迷茫和一种幻灭后的沉重。
她低头看着手中卷宗上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和照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理想与现实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所以，所以像摩尔斯福先生那样，把真相说出来，让案件一锤定音的事情…”艾米丽的声音带着哽咽，“真的只存在于幻想里吗？”
“绝大多数时候，是的。”维多利亚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却也没有完全的绝望，她的目光落在艾米丽紧握的钢笔上，那支曾划破羊皮纸、揭露莫里亚蒂真名、内藏解毒剂的钢笔，“但那并不意味着追寻真相没有意义，艾米丽。”
她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淀力量，“那位夏洛克先生是幻想中的灯塔，照亮的是人们对‘绝对正义’的渴望，而我们，”
维多利亚冰蓝色的眼眸中，那点金橘色的暖流再次亮起，微弱却坚定，“我们是现实中的拾荒者，在泥泞中挖掘碎片，在黑暗中点燃微光。”
“像你身旁的奥古斯塔警督，她用她的权柄和斯特兰奇家族的影响力，在规则允许甚至边缘的灰色地带，艰难地维持着秩序的天平，将那些能被定罪的黑暗牢牢锁进监狱。她的战场在冰冷的法律条文和更冰冷的人心算计之间。”听到维多利亚还有夸自己的话，奥古斯塔倒是挺意外的。
“你，艾米丽·霍克，” 维多利亚的目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落在年轻的记者身上，“你的笔，就是你的武器，你无法像摩尔斯福那样‘演绎’出完美的真相迫使罪犯认罪，但你可以用你的文字，去，记录那些被掩盖的碎片，去揭示那些被忽视的联系，去传播那些被压制的质疑，你记录下的每一个疑点，每一次不公，每一次证据的‘意外’消失，都是在为真相的拼图增加一块碎片，都是在松动那些覆盖在黑暗上的泥土。”
维多利亚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洛克斯伯里铅灰色的天空和哥特建筑的尖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虽然是童话，但用记录的力量，让黑暗暴露在阳光之下，让舆论形成压力，让更多像奥古斯塔这样的人有勇气和理由去推动调查，让那些‘意外’丢失的证据变得难以发生，这才是现实世界中，一个记录者所能创造的、真正的不朽功业。”
她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不要羡慕虚构的‘完美推理’，艾米丽。去拥抱你手中这支笔的力量，去成为那个在泥泞中固执记录微光的人，因为真相或许不会让罪犯痛哭流涕地认罪，但无数微光的汇聚，终将照亮通往正义的、布满荆棘却真实存在的道路，你的战场，不在侦探的幻想里，而在现实的每一页报纸、每一份记录、每一次对‘不可言说’之事的勇敢追问之中。”
艾米丽怔怔地望着维多利亚，眼中的迷茫和幻灭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正在其中孕育。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支普通的钢笔，指腹摩挲着笔身上细微的划痕，那是她在地底剧场划破羊皮纸留下的印记。它不再仅仅是一支笔，它成了一种象征，一种责任。
艾米丽离开后，图书室恢复了宁静，维多利亚重新坐回椅中，拿起那份未拆的信件，指尖却久久没有动作。
炉火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对现实清醒认知下的沉重，以及对那个年轻记录者未来道路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说的我都相信了呢。”奥古斯塔这时候才对维多利亚刚才说出的话做出了点评，笑了笑“这孩子大概要被你忽悠瘸了吧。”
“我亲爱的奥古斯塔警官，你就说我夸没夸你吧，哼！”维多利亚听到这话也只是努了努嘴，想了想说的“说起来，这么久了，我还没发现呢，一位身为警督的警官，一位战斗医生，一位拿着烟斗有着独特癖好的侦探，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
“嗯哼，我可不认为天天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打交道能够和推理破案有什么相似的？”奥古斯塔反驳道，喝了一口水，随后和维多利亚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