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色的影子,像一簇跳跃的火焰,在玄冰阁后山那片苍郁得近乎凝滞的墨绿里,一闪而过。
苏璃把自己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子压得极低,蓬松的大尾巴紧贴着嶙峋的山石根部扫过,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她那双圆溜溜的金色眼瞳此刻亮得惊人,死死锁住前方竹枝上一点翠得晃眼的流光。
那是一只翠玉鸣蝉。通体剔透,宛如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翅膀震颤时发出的不是聒噪的嘶鸣,而是一种极其细微、清越如同玉石相击的“叮铃”声。这声音对别的生灵或许只是新奇,但对于嗅觉和本能都异常敏锐的苏璃来说,简直是在灵魂深处挠痒痒——那小家伙翅膀上沾着的,是某种极其纯粹、极其诱人的草木灵气,清冽甘甜,比她昨天费劲巴拉挖到的老山参根须还要浓郁百倍!
“我的!肯定是我的!”一个稚嫩又带着点凶狠的声音在苏璃心底呐喊,口水几乎要顺着尖尖的狐狸嘴角淌下来。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方,眼里只剩下那一点勾魂夺魄的翠色流光。什么玄冰阁?什么后山禁地边缘?此刻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填饱肚子,尤其是吃到蕴含精纯灵气的好东西,才是天底下顶顶重要的大事!
后山的空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冷冽,吸入肺腑,仿佛能冻结血液。常年笼罩的薄雾像凝固的冰绡,缠绕着墨黑的山石和那些叶片边缘都凝着霜晶的古老松柏。肃杀、寂静,是这里永恒的主题。可就在这片连鸟鸣都稀少的死寂之地边缘,却顽强地生着一小片奇异的紫纹雷竹。竹竿挺拔,呈现出深沉的紫色,上面天然烙印着银白色的闪电状纹路,丝丝缕缕的雷属性灵气在竹节间极其缓慢地流转,偶尔“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点微弱的电火花,照亮周围漂浮的冰冷雾气。
苏璃的爪子踩在铺满厚厚腐殖质的地上,软绵绵的。她像一道真正的金色闪电,灵巧无比地在虬结的树根和湿滑的青苔间穿梭,每一次跃起都精准地落在下一个借力点,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那点翠光就在前方不足三丈的一根紫竹细枝上稍作停歇,透明的翅膀轻轻翕动,发出“叮铃”脆响。
近了!更近了!
苏璃甚至能闻到那翠玉蝉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初春雨后新笋破土般的极致清新之气。她后腿猛地蹬在一块覆盖着滑腻苔藓的石头上,小小的身体骤然腾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两只前爪张开,粉嫩的肉垫目标明确——直扑那抹翠色!
就在她爪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凉蝉翼的瞬间——
“嗡——!”
一声沉闷的震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并非来自翠玉鸣蝉,而是来自她身下那片看似普通的地面!空气猛地一沉,仿佛无形的巨手骤然攥紧。苏璃全身的绒毛瞬间炸开!
危险!
小动物对危机的本能远胜于任何思考。她强行在半空中拧身,蓬松的大尾巴像舵一样狠狠一甩,硬生生改变了扑击的方向,斜着向旁边一丛茂密的、挂着冰凌的蕨类植物砸去。几乎就在她身体偏离原轨迹的同时,一道刺目的紫色电光毫无征兆地从她刚才扑击点的地面爆射而出!
“噼啪——!”
电光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狠狠击打在旁边一株粗壮的紫纹雷竹上。坚韧的竹身猛地一颤,留下一条焦黑的灼痕,几片边缘锋利的竹叶被狂暴的雷灵气绞得粉碎,簌簌落下,带着一股焦糊味。
“呜!”苏璃重重摔进冰冷的蕨丛里,冰凌硌得她生疼,但更多的是后怕。她狼狈地滚了两圈才稳住,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那点翠光早已被惊动,化作一道更快的流光,“叮铃”一声消失在更幽深的紫竹林深处。
到嘴的美食飞了!
苏璃又气又怕,四爪并用从湿冷的蕨叶里爬出来,抖了抖沾满碎冰和腐叶的赤金色皮毛,金色的圆瞳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看清——就在她刚才扑击点的周围,几块不起眼的、刻着晦涩符文的黑色小石柱,正缓缓沉入地面,表面残留的紫色电弧“滋滋”作响。
是禁制!最基础的警戒阵法!
她闯祸了!这里是玄冰阁的地盘,还是靠近后山禁地的地方!苏璃脑子里“嗡”的一声,刚刚被美食冲昏的头脑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攫住。她下意识地弓起背,耳朵紧紧贴着脑袋,警惕地转动着小脑袋,金色眼珠慌乱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四周。
死寂。
比刚才更甚的死寂。连紫纹雷竹上偶尔的“噼啪”声都消失了。只有冰冷的雾气无声地流淌,缠绕着嶙峋的黑石和沉默的竹林,像无数窥伺的眼睛。苏璃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心疼那只飞走的翠玉鸣蝉,后腿猛地发力,就要朝着来路的方向窜出去!必须立刻离开这片要命的地方!
然而,太迟了。
“何方妖物!胆敢擅闯玄冰禁地!”一声厉喝如同炸雷,陡然从左侧的雾瘴中响起,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尖锐和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
浓得化不开的白色寒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开!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成品字形,瞬间封死了苏璃所有可能的退路。
为首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模样,身着玄冰阁内门弟子的标准制式白袍,袖口和领口绣着浅蓝色的冰棱纹饰。只是他眉宇间那股刻意流露的倨傲,和他腰间悬挂的一块非制式、雕刻着火焰纹路的赤红玉佩,让他与周围清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吞吐着尺许长的青白色剑芒,遥遥指向地上那只炸毛的小狐狸,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猎物般的居高临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赵师兄,是只狐狸精!”旁边一个稍矮些的弟子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兴奋的谄媚,“看这皮毛,赤金带光,油光水滑,定非凡品!抓回去,无论是炼丹入药还是剥皮制裘,都是上等材料!”
另一个弟子也舔了舔嘴唇,目光在苏璃蓬松的大尾巴上逡巡:“没错!这尾巴,做条围脖,怕是连执事长老都要眼热!”
苏璃听得浑身冰冷,每一根赤金色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让她四肢都有些发僵。她认得那为首青年腰间的火焰玉佩,那是依附于玄冰阁的一个炼丹大宗门——丹霞谷的标志!这人名叫赵炎,仗着和丹霞谷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玄冰阁外门弟子中一向跋扈。
“哼,管它什么精怪!”赵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的贪婪彻底压过了那丝倨傲,“擅闯禁地,惊动阵法,便是死罪!拿下它!”他根本不给苏璃任何辩解或逃跑的机会,话音未落,手腕一抖,那吞吐着青白剑芒的长剑便化作一道凌厉的匹练,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切割空气的尖啸,朝着苏璃当头斩落!剑光未至,那股冰冷的锋锐之气已经激得苏璃颈后的绒毛倒竖!
这一剑,狠辣无比,绝非擒拿,而是直接要命!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苏璃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让她四肢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抹急速放大的、致命的寒光!
“吱——!”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从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在那剑光即将撕裂皮毛的刹那,苏璃猛地将身体蜷缩成一个球,蓬松的大尾巴死死护住头脸和柔软的腹部,同时后腿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一蹬地面!
“噗!”
她的身体像个被用力拍出去的毛球,险之又险地贴着那道致命剑光的下沿滚了出去。冰冷的剑气擦着她的脊背掠过,带走几缕赤金色的断毛,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轰隆!”
赵炎的剑光狠狠斩在她刚才蜷缩的位置。坚硬的、常年被寒气浸润的黑石地面竟被斩开一道寸许深的沟壑,碎石混合着冰屑四散飞溅,打在旁边的紫纹雷竹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咦?倒是滑溜!”赵炎一击落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浓的戾气和被冒犯的恼怒取代。他堂堂玄冰阁内门弟子(虽然是靠关系进来的),竟被一只小小的狐狸躲开了必杀一剑,简直是奇耻大辱!“围住它!别让它跑了!死活不论!”
另外两名弟子也反应过来,脸上同样挂不住,立刻挺剑上前,与赵炎形成三角合围之势。三道森冷的剑光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带着刺骨的寒气和凌厉的杀意,再次朝着刚刚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小狐狸笼罩下来!
这一次,范围更广,角度更刁钻!苏璃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三张狞笑的脸和交织的致命寒光,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她刚躲过致命一击,旧力已去,新力未生,那点微末的妖力在真正的修士剑光面前,脆弱得像狂风中的烛火。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被剥皮抽筋?她还没吃够好吃的……那个蜜烤地灵薯她才啃了一半,还藏在窝里……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她金色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就在这千钧一发、苏璃闭目待死的瞬间——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木门开启声,突兀地在这片被剑光杀气充斥的冰冷空间里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根无形的冰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喧嚣。
时间仿佛被这声音冻结了一瞬。
那三道交织斩落的、足以将苏璃绞成碎片的凌厉剑光,距离她炸开的绒毛仅有三寸之遥,却硬生生地停滞在了半空!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冰墙。剑芒上吞吐的青白寒气肉眼可见地迅速萎靡、黯淡,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轻响,如同被冻结的玻璃。
赵炎三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猛地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仿佛被万载寒冰包裹,连血液都要凝固!他们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刹那间褪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苏璃只觉得周身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怖压力骤然一松!她惊魂未定地睁开泪眼朦胧的金色眸子,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左侧不远处,那片浓得如同实质、连光线似乎都能冻结的白色寒雾,无声地向两边分开。雾气之后,竟是一片被低矮冰晶篱笆围拢的小小天地。篱笆内,几丛不畏奇寒的墨蓝色“霜星草”在冰冷的空气中舒展着细长的叶片,叶片上凝结着点点如同星辰般的冰晶。一座完全由深青色寒玉构筑的小小楼阁静静矗立其中,飞檐斗拱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在稀薄的微光下折射着清冷的光晕。楼阁门楣上,以凌厉的剑气刻着三个古篆小字——寒潭小筑。
此刻,那扇深青色的寒玉小门,正虚掩着。门内一片深邃的幽暗,仿佛连接着亘古的冰原。而门外的台阶上,不知何时,已静静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银白色的长发,如同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月华,没有一丝杂色,柔顺地垂至腰际,在冰冷的雾气中仿佛流淌着微弱的光晕。她身着一袭样式简单至极的月白色广袖流仙裙,裙裾的边缘隐有冰蓝色的暗纹浮动,如同冻结的湖面下流动的极光。身姿高挑而清绝,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像一柄收敛了所有锋芒、却依旧能冻结万物的绝世寒剑。
她的面容被一层朦胧的寒气笼罩着,看不真切具体的五官,只隐约可见线条极其优美流畅的下颌轮廓,和那双……
苏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撞上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冰蓝色,澄澈得如同极地冰川核心最纯净的玄冰,剔透,却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丝毫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好奇,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温度。只有一片绝对的、亘古不变的、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空寂与漠然。仿佛世间万物,芸芸众生,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冰原上刮过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寒风,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掠过赵炎三人惨白僵硬的脸,掠过他们手中那三道被无形寒气冻结、光芒黯淡、兀自“嗡嗡”哀鸣的剑光,最后,落在了台阶下、蜷缩在碎石冰屑中、浑身炸毛、沾满泥污和碎叶、还在瑟瑟发抖的赤金色小狐狸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拂过。
苏璃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生命层次最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刚才面对赵炎三人的死亡剑网时还要强烈百倍!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冻僵、碾碎!她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绝望的呜咽,金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映满了那道清冷如月神的身影。
赵炎三人更是如遭雷击,在那目光扫过的瞬间,浑身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他们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凝结成冰珠。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间。连雾气都停止了流动,仿佛被那女子散发出的无形寒意冻结。
女子似乎完全不在意赵炎三人那快要崩溃的恐惧。她的目光只在苏璃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空寂漠然的冰蓝色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轻轻掠过,快得如同幻觉。她的视线随即抬起,仿佛穿透了层层雾障和山岩,落在了玄冰阁主峰的方向。几不可闻地,一道清冷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在这片冻结的空气中响起:
“聒噪。”
两个字。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量感,甚至没有刻意施加威压。
但落在赵炎三人耳中,却比九天劫雷还要恐怖!那声音仿佛直接冻结了他们的神魂!
“噗通!”“噗通!”“噗通!”
三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长剑“哐当”、“哐当”掉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他们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滚。”
依旧是毫无波澜的一个字,如同驱赶苍蝇。
如蒙大赦!
赵炎三人甚至不敢抬头,更不敢去捡地上的佩剑,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去,动作狼狈到了极点,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直到退出十几丈远,消失在浓雾之中,才敢踉跄着爬起来,头也不回地亡命奔逃,生怕慢了一步,那冻结灵魂的寒意就会将他们彻底化为冰雕。
寒潭小筑前,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浓得化不开的白色寒雾,几丛无声摇曳的霜星草,台阶上那道清冷如冰的身影,以及台阶下,那只几乎要被恐惧淹没、抖得不成样子、沾满泥污的赤金色小毛团。
苏璃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赵炎他们滚蛋了,可眼前这位……比赵炎可怕一万倍!那无形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威压,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四肢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只被冻僵的小鹌鹑,惊恐万分地仰望着台阶上那抹月白的身影,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无声地祈求着,尾巴尖都因为恐惧而微微痉挛。
她看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再次落回了自己身上。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里没有杀意,却也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能将万物冻结的空漠。苏璃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根骨头缝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动了。
她似乎微微抬了一下手,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下一刻,苏璃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冰冷彻骨却又极其柔和的力量凭空出现,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将她整个儿包裹、提起!
“呀——!”苏璃短促地尖叫一声,四爪徒劳地在空中乱蹬,赤金色的绒毛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得更开了。她像一团被风卷起的破布娃娃,毫无反抗之力地离地而起,朝着那扇虚掩的寒玉小门飞去!
视线急速掠过冰冷的霜星草,掠过那挂着冰棱的飞檐,然后,是那片门内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
“噗通。”
一声闷响。苏璃感觉自己摔在了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撞击让她眼前金星乱冒。那股无形的力量消失了。
她晕头转向地甩了甩脑袋,顾不得疼痛,惊恐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就是寒潭小筑内部?
出乎意料的……空旷和……冷。
空间不大,陈设更是简单到了极致。四壁、地面、穹顶,全是由一种深青色的、半透明的寒玉砌成,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清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纯净到极致的寒气,吸一口,仿佛连肺腑都要冻住。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摆设,只在最深处,靠近一面巨大玉璧的地方,放着一个同样由深青寒玉打磨而成的蒲团。
蒲团之上,端坐着刚才门外的那位银发女子。她双眸微阖,长长的银色睫毛在冰冷玉光的映衬下,如同凝结的霜花。月白的衣裙铺展在冰冷的玉面上,仿佛一朵盛开在万载玄冰之上的孤莲。她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蓝色雾气,丝丝缕缕,缓缓流动,让她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亘古的冰寒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清冷和深不可测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这里比外面更冷!冷得苏璃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呻吟。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试图用蓬松的尾巴裹住自己,却依旧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更要命的是,这极致的寒冷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她体内那点微末的妖力运转都变得异常滞涩,如同被冻结的溪流。
苏璃吓得魂飞魄散。这位冰山一样的大佬把她抓进来想干什么?剥皮?炼丹?还是直接冻成狐狸冰雕?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委屈。她只是追一只蝉而已!她有什么错!那点刚刚被巨大恐惧压下去的委屈和愤怒,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欲,猛地冲上了头顶,压过了理智!
“呜……呜哇!”一声带着哭腔、又尖又细的控诉,带着幼兽特有的奶音,毫无预兆地打破了这片冰窟般的死寂。
“放开我!坏蛋!大坏蛋!”苏璃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四肢乱蹬,试图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她努力仰起沾满泥污和碎叶的小脑袋,金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恶狠狠地瞪着蒲团上那清冷如冰的身影,仿佛要用目光在那月白的裙裾上烧出两个洞。
“我不是妖物!我是……”情急之下,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自己最拿手、也似乎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脱口而出:“我是厨子!我会做好吃的!”
喊完这句,她自己都懵了一下。厨子?在这种地方?对着这位看一眼就能把人冻僵的大佬说自己是厨子?
蒲团上的身影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一直萦绕在她身周、缓缓流动的冰蓝色雾气,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仿佛平静的冰湖深处,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她依旧闭着眼,那空寂漠然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但苏璃却感觉到,一道远比之前更加专注、更加难以形容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冰蓝色的雾气,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杀意,不是审视。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探究?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其主人都未曾明了的……涟漪?
苏璃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刚刚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炸开的绒毛也微微塌下,湿漉漉的金色眼睛里只剩下恐惧和茫然。她甚至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叫喊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苏璃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了自己刚才因为激动乱蹬而抬起的、沾满泥污的右前爪上。
那小小的、粉嫩的肉垫,此刻正结结实实地按在……
按在离她最近的那片、属于蒲团上那位的、月白色流仙裙那纤尘不染、光洁如新的下摆之上!
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湿泥污渍和几片枯叶碎屑的、小小的、梅花形状的爪印,无比刺眼地烙印在那片清冷得不似凡尘的月白之上!
苏璃的金色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委屈和那点可怜的勇气,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绝望。
完了!
这下真的死定了!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小脑袋,对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自己那只闯祸爪子的冰蓝色眼眸。
那目光,平静得像暴风雪前的死寂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