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青色的寒玉墙壁,流淌着幽冷的光泽,将整个寒潭小筑内部映照得如同沉入万年冰川之心。极致的寒气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渗透进苏璃的皮毛,让她每一根赤金色的绒毛都仿佛结上了冰晶,僵硬地根根倒竖。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那只印在月白衣裙上的泥污爪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她惊恐的眼底。
完了……这下真的……要被冻成狐狸冰雕了!苏璃绝望地想,金色的圆瞳里泪水彻底决堤,顺着沾满泥污的脸颊滚落,瞬间就在冰冷的地面上凝结成小小的冰珠。她甚至不敢再去看蒲团上那道清冷如月神的身影,只把脑袋深深埋进自己蓬松却冰冷的大尾巴里,发出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崽。
时间在极致的寒冷和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预想中的冰封或者被碾碎的感觉并没有降临。
就在苏璃以为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恐怖和严寒彻底冻僵意识时,她感觉到一股极其轻微的气流拂过。
不是温暖的气流,依旧是冰冷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这股气流如同无形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沾满泥污和碎叶的皮毛。
苏璃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浑身的毛炸得更开了。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被那股无法抗拒、冰冷而柔和的力量包裹、托起。
“呜……”苏璃短促地惊叫一声,四肢徒劳地在空中划动了一下,就被这股力量带着,轻盈地离开了冰冷的地面,朝着那扇虚掩的寒玉小门飞去。
这一次,她没有撞上坚硬的地面。
那股力量如同一个无形的、冰冷的摇篮,托着她小小的身体,平稳地飞出了寒潭小筑的门槛,掠过那几丛凝结着星点冰晶的霜星草,然后,轻轻地、极其随意地,将她放在了冰晶篱笆之外、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深青色的寒玉小门在她身后无声地、缓缓地关闭,隔绝了里面那片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清冷世界。门扉合拢的最后一瞬,苏璃似乎感觉到那道冰蓝色的目光,在她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依旧漠然,空寂,如同掠过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苏璃僵在原地,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和惊吓后的脱力,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愣愣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挂满晶莹冰棱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的爪子,再茫然地环顾四周冰冷死寂、雾气弥漫的环境。
她……被丢出来了?
那位冰山一样恐怖的大佬,没有捏死她,也没有把她冻成冰雕,只是把她……像丢垃圾一样丢出了门?
劫后余生的巨大不真实感冲击着苏璃的小脑袋瓜。她用力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肺部传来针扎般的痛楚,却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
“活……活下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弱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呜……呜呜……哇——!”她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岩石上,也不管地上的碎石冰屑硌不硌得慌,仰起沾满泥污和泪水的小脸,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后山回荡,带着幼兽特有的无助和凄惶,惊飞了几只躲在暗处的寒鸦。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嗓子都有些哑了,眼泪也快流干了,苏璃才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冰冷的山风吹过,带走脸上泪水的湿意,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大大的哆嗦。饥饿感也适时地袭来,提醒着她那个没追到的翠玉鸣蝉和窝里只啃了一半的蜜烤地灵薯。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苏璃用脏兮兮的爪子抹了把脸,金色的眼睛里只剩下茫然和委屈。她该去哪里?回自己那个小小的、藏在后山外围石缝里的窝吗?可是……赵炎那三个坏蛋知道她在这一片活动了,万一他们不死心,埋伏在那里……
想到赵炎那充满贪婪和杀意的眼神,还有那差点把她劈成两半的剑光,苏璃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能回去!太危险了!
那……去哪里?
她抬起湿漉漉的金色眼眸,茫然四顾。雾气弥漫的后山禁地边缘,除了沉默的黑石、挂着冰霜的枯树,就是那片让她吃了大亏的紫纹雷竹林。一片死寂,毫无生机。那个寒潭小筑……打死她也不敢再靠近了!
就在苏璃六神无主,几乎又要被寒冷和绝望淹没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顺着冰冷的风,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哐当…哐当…”
“滋啦——”
“哗啦啦……”
那是……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油水在高温下爆开的滋啦声?以及……水流冲刷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似乎并不远,就在这片冰冷死寂区域的某个方向。
更重要的是,随着这些声音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一股……极其复杂、却又无比诱人的气味!
那是一种混合了烟火气、油脂焦香、谷物蒸腾的甜香、以及各种苏璃无法分辨的、或辛辣或浓郁或清冽的食材气息的味道!虽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剩菜残羹的微酸、清洗油腻的皂角味,但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对于一只饥肠辘辘、刚刚经历了生死惊吓的小狐狸来说,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黑暗里的灯塔!
苏璃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剧烈翕动起来,金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连耳朵都下意识地竖得笔直,努力捕捉着风中那缕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烟火气息。
厨房!一定是厨房!
玄冰阁这种大宗门,肯定有专门给弟子做饭的地方!只有那里,才会有这么多食物的味道!
求生的本能和对食物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茫然。苏璃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泥污和疼痛,小小的身体循着空气中那缕越来越清晰的、混杂着烟火气的食物香气,跌跌撞撞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绕过几块巨大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黑石,穿过一小片稀疏的、挂着冰棱的低矮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雾气在这里似乎淡薄了许多。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依着一道天然形成的、流淌着冰冷溪水的石壁,建着一排长长的、看起来相当朴实的石屋。石屋的烟囱里,正有袅袅的灰白色炊烟升腾而起,融入冰冷的空气中。那“哐当”、“滋啦”、“哗啦啦”的声音,正是从其中最大的一间石屋里传出来的,清晰可闻。
石屋门口,进进出出着一些穿着灰蓝色粗布短褂的杂役弟子,有的挑着水,有的抱着大捆柴火,有的端着巨大的箩筐,里面堆满了各种还带着泥土的灵蔬根茎。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息——蒸腾的水汽、饭菜的香味、灶火的暖意、还有人们忙碌时呼出的白雾。
苏璃躲在最后一块大石头后面,只探出一个小脑袋,金色的眼睛贪婪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这里……好暖和!虽然空气中依旧有寒意,但比起后山禁地边缘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这里简直温暖得如同春日!更重要的是,食物的香气……好多好多的食物香气!
她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就在这时,石屋那扇厚实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带出一股更浓郁的食物蒸汽。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壮硕的妇人!
她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年纪,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约一米八几),膀大腰圆,胳膊比苏璃的腰还粗,穿着和杂役弟子一样的灰蓝色短褂,但明显被撑得鼓鼓囊囊。腰间系着一条被油污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厚布围裙,上面还沾着几点菜叶和面粉。一张圆盘大脸,皮肤被灶火熏烤得有些发红,此刻正皱着浓黑的眉毛,显得凶神恶煞。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拎着一个巨大的、还在滴水的空木桶,对着外面一个正慢吞吞劈柴的瘦小杂役弟子,声如洪钟地吼道:
“李二狗!磨磨蹭蹭磨洋工呢?没看见灶上等着柴火下锅?劈个柴跟绣花似的!再这么慢,中午的灵米饭没你的份!”
那被叫做李二狗的瘦小杂役弟子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斧子差点掉下来,连忙赔着笑:“刘…刘大娘,马上好!马上就好!这寒铁木它…它太硬了……”
“硬?硬就不用吃饭了?硬就不用干活了?”被称为刘大娘的壮硕妇人眼睛一瞪,那气势简直比苏璃见过的山林猛虎还要慑人,“赶紧的!再给你半柱香时间,劈不完这一垛,你就等着啃冰坨子吧!”她说完,重重地把手里的空木桶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似乎都晃了晃,然后转身,带着一股风又钻回了热气腾腾的石屋厨房。
好……好可怕!
躲在石头后面的苏璃吓得缩了缩脖子,刚刚升起的勇气瞬间泄了一半。这位大娘看起来比赵炎还要凶!而且力气好大!自己这小身板,恐怕都不够她一掌拍的……她会不会也把自己抓去剥皮?
就在苏璃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个危险的温暖之地时,厨房里又飘出来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霸道的香气!
那是一种……混合着油脂焦香、某种肉质纤维被高温炙烤后散发出的奇异芬芳、还有一丝丝清甜蜂蜜气息的味道!霸道地钻入苏璃的鼻腔,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是肉!烤的!还有蜜糖!
苏璃的肚子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咕噜”声,金色的眼睛里只剩下对食物的渴望,绿油油的。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凶大娘了,循着那勾魂夺魄的香气,像一道赤金色的闪电,趁着门口没人注意,哧溜一下就从门缝里钻进了那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大厨房!
厨房内的景象,让苏璃瞬间呆住了。
好大!好热闹!好暖和!
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石室,比她之前那个小石缝窝大了百倍不止。屋顶很高,悬挂着一些风干的腊肉和成串的灵椒。墙壁被烟熏火燎得有些发黑,却更添一种生活的厚重感。
最震撼的是那几口巨大的灶台!每一口都像个小池塘那么大,底下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跳跃的橘红色火舌舔舐着巨大的黑铁锅底,发出“呼呼”的声响,带来滚滚热浪,驱散了门外的寒意。几口大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稠的米粥或者炖菜,白色的蒸汽如同云雾般升腾,弥漫了整个空间,带着谷物和灵蔬的甜香。
灶台前,十几个和刘大娘穿着相似围裙的帮厨弟子正忙得脚不沾地。有的在奋力挥舞着几乎和他们一样高的铁铲,翻炒着锅里小山般的菜肴;有的在巨大的案板上“咚咚咚”地剁着肉馅或切着灵蔬,刀光闪烁;有的在费力地揉着比磨盘还大的面团,手臂上的肌肉贲张;还有的穿梭在灶台之间,传递着食材或清洗着锅碗瓢盆,一片热火朝天。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铁锅的碰撞、铲子的翻炒、菜刀的剁击、水流的哗啦、灶火的呼呼、还有帮厨们偶尔的吆喝和喘息……汇成了一曲充满力量与生机的厨房交响乐。
浓郁的、复杂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混合着灶火的暖意和水蒸气的湿润,像一张温暖的大网,瞬间将苏璃整个儿包裹住。她身上那层因为寒冷而炸开的赤金色绒毛,在这温暖的包围下,不由自主地慢慢塌软下来。冰冷的四肢也仿佛注入了暖流,不再僵硬得发抖。
这里……简直是天堂!
苏璃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小肚子又叫了一声。她的目光像雷达一样,精准地锁定了那勾魂香气的来源——靠近最里面的一口稍小的灶眼。
一个年轻的帮厨弟子正小心翼翼地守在那里。灶眼上架着的不是巨大的铁锅,而是一个造型古朴、带着盖子的厚重陶罐。那股霸道诱人的蜜糖混合着油脂焦香的奇异芬芳,正是从陶罐盖子边缘袅袅溢出的蒸汽里散发出来的!
“咕咚。”苏璃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她像着了魔一样,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陶罐,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就在她快要挪到那个陶罐下方时,一个巨大的阴影猛地笼罩了她!
“嗯?哪来的小畜生?!脏兮兮的!”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苏璃头顶响起,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苏璃吓得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刚才在门口训斥人的那位凶神恶煞的刘大娘,正叉着腰,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她面前!那张被灶火熏得微红的圆盘大脸上,浓黑的眉毛倒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浓浓的嫌弃?
“一身泥巴!谁让你钻进来的?踩脏了老娘的灶台,仔细你的皮!”刘大娘声如洪钟,巨大的嗓门盖过了厨房里的所有喧嚣,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她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似乎就要把眼前这个碍眼的小毛团扫出门去。
“吱吱!”苏璃惊恐地尖叫,本能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那带着劲风的大手。她吓得魂飞魄散,四爪并用就想往最近的桌子底下钻。
“还敢躲?!”刘大娘更怒了,一步跨前,巨大的身影再次笼罩苏璃,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更大的力道,眼看就要落下!
“别!刘管事!等等!”守着陶罐的那个年轻帮厨弟子,名叫阿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连忙出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刘大娘的手停在半空,怒目圆睁地瞪向阿福:“等什么等?这小畜生……”
“刘管事!”阿福的声音因为急切而略微拔高,他指着厨房唯一一扇对着后山方向的、高悬在墙壁上的小小气窗,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您看!刚才……刚才我搬柴火的时候,好像看见……一道银光!从寒潭小筑那边飞出来……落到咱们厨房后面那片乱石堆里了!然后……然后这小东西就钻进来了!”
阿福的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在嘈杂的厨房里激起了微澜。
寒潭小筑?银光?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所有玄冰阁弟子心头一凛。那个地方,是绝对的禁地,属于那位冰封千里、深居简出的阁主大人!
刘大娘脸上的横肉狠狠抽搐了一下,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眯起,锐利的目光猛地扫向阿福所指的那扇高悬的气窗。窗外,依旧是那片雾气弥漫、怪石嶙峋的后山景象。她又猛地低头,看向地上那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沾满泥污的赤金色小狐狸。
一道银光……从寒潭小筑飞出……落到乱石堆……然后这小东西就钻了进来……
刘大娘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阁主凌清霜?她老人家怎么会……丢东西出来?还丢到厨房附近?还丢了一只……狐狸?
这简直荒谬绝伦!可阿福这小子平时老实巴交,从不说谎,而且他脸上那副见了鬼似的敬畏表情,根本不像是装的。
难道……真的是阁主?
这个念头一起,刘大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厨房的灶火还要让她心惊肉跳!她那只停在半空、准备拍下去的大手,如同被无形的冰针扎到,猛地缩了回来。脸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疑、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的复杂表情。
她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苏璃,仿佛第一次看到这只小狐狸。赤金色的皮毛虽然沾满了泥污,但依旧能看出油亮的光泽。那双湿漉漉的金色眼睛,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和无助,不像是什么凶物。更重要的是……这小东西身上,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清冽的气息?那感觉……有点像靠近寒潭小筑时感受到的寒意,却又更加……难以捉摸?
厨房里的喧嚣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刘大娘、阿福和地上那只小狐狸之间来回逡巡,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阁主……丢出来的狐狸?
刘大娘深吸了一口气,厨房里浓郁的油烟味似乎都压不住她心头的悸动。她盯着苏璃看了足足有七八息的功夫,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或者是一种对那神秘“银光”的深深忌惮。她不再犹豫,弯下腰,那巨大的、带着厚茧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却又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力道——不再是粗暴的抓取,而是一种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捏住了苏璃后颈那块相对干净的皮毛。
“哎呦!”苏璃依旧短促地惊叫一声,四爪离地。
刘大娘把她拎到眼前,那张被灶火熏烤得发红的大脸凑近,但眼神却不再凶神恶煞,而是充满了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只小狐狸,鼻子还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那股若有若无的、让她心悸的气息。
“哼!”刘大娘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宣示厨房的主权,“不管你是打哪儿钻出来的,也不管是谁……咳,总之,进了老娘的厨房,就得守老娘的规矩!”她的声音依旧洪亮,但那份要“仔细剥皮”的狠厉却消失无踪了。
“脏成这样,臭烘烘的,先给老娘洗干净!”她拎着苏璃,不再像拎垃圾,倒有点像拎着一件需要小心处理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大步流星地朝着厨房角落里一个巨大的、用来清洗食材和器具的石槽走去。
“哗啦啦——!”
一桶刚从旁边冰冷溪流里打上来的、还带着冰碴的冷水,再次兜头浇下!
“嗷呜——!”苏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浸透了她全身的皮毛,冻得她一个激灵,四肢乱蹬。那冷水不仅冰冷,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和清洗油腻的皂角味道!
“叫什么叫!洗干净点!”刘大娘嘴上依旧不饶人,但手上的动作明显收敛了许多力道,不再像刷萝卜那样粗暴。她粗糙的大手抓住苏璃,把她整个儿按进冰冷腥臊的水里,开始用力揉搓。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粗糙的手掌搓得皮毛生疼,呛人的皂角水和鱼腥味直冲鼻腔。苏璃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委屈的泪水混合着冰水,哗哗地往下流。
她挣扎着,扑腾着,溅起大片水花。
“呜呜呜……放……放开我……”苏璃呛着水,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喊,“坏……坏人……我要……吃……烤肉……”
“烤肉?”刘大娘手下动作不停,一边搓一边嗤笑,“小东西还挺会想!洗干净了再说!不然连刷锅水都没你的份!”
就在苏璃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冰冷的清洗折腾得晕过去时,她体内那点微末的、几乎被寒冷和惊吓冻结的妖力,在极致的冰冷刺激和委屈愤怒的情绪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枯草堆,猛地燃烧起来!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暖流,骤然从她小小的身体深处爆发,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正埋头搓洗的刘大娘只觉得手上一轻,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猛地从她掌心的小毛团身上弹开!
“嗯?”刘大娘惊愕地抬起头。
石槽里水花四溅。
哪里还有什么湿漉漉的小狐狸?
一个看起来只有人类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蜷缩在冰冷的石槽底部,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女孩有着一头湿漉漉的、如同初生朝阳般温暖的赤金色长发,软软地贴在苍白的小脸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得如同玉琢,此刻沾满了水珠和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随着她的颤抖而颤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一对毛茸茸的、同样湿透了的赤金色狐耳,此刻正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微微颤抖。而在她身后,一条同样湿漉漉、却依旧能看出蓬松柔软本质的赤金色大尾巴,正无意识地紧紧环抱着她单薄的身体,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女孩身上穿着一件由纯粹妖力幻化出的、最简单的赤金色小褂和短裤,光着脚丫,露出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冰冷的水里冻得发青。她抬起湿漉漉的小脸,露出一双如同融化的黄金般澄澈、此刻却盛满了巨大惊恐和无措的金色眼眸,怯生生地望着石槽边如同石化了的刘大娘。
“呜……冷……”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奶声奶气的童音,细弱地响起。
整个厨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声音——锅铲的碰撞、菜刀的剁击、水流的哗啦、灶火的呼呼——全部消失了。
几十双眼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愕和呆滞,聚焦在石槽里那个顶着湿漉漉狐耳、抱着蓬松大尾巴、瑟瑟发抖的金眸小女孩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灶膛里柴火爆裂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刘大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那只沾满皂角泡沫和鱼鳞的大手还僵硬地停在半空。她那张被灶火熏得发红的圆盘大脸上,所有的凶悍、不耐和惊愕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天雷劈中般的茫然和呆滞。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石槽里那个小小的、非人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狐……狐狸精?!”一个带着巨大震惊和不确定的、变了调的声音,终于从刘大娘那厚实的嘴唇里挤了出来,打破了厨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