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腥臊的皂角水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刺得苏璃裸露的皮肤生疼。她蜷缩在巨大的石槽底部,赤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那件由微弱妖力勉强幻化出的赤金色小褂和短裤单薄得可怜,根本无法抵御石槽里刺骨的冰水。她紧紧抱着自己那条同样湿透、沉甸甸的蓬松大尾巴,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却只换来更深的寒意。
“呜……冷……”带着哭腔的奶音细弱地响起,在死寂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十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死死聚焦在她身上。惊愕、好奇、恐惧、难以置信……种种复杂情绪交织成的巨大压力,几乎要将石槽里小小的身影压垮。她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无措和惊恐,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幼鹿,湿漉漉的狐耳紧紧贴着头发,不安地微微颤动。
刘大娘那只沾满泡沫和鱼鳞的大手,还僵硬地停在半空。她脸上的横肉抽搐着,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石槽里那个顶着狐耳、抱着尾巴的小女孩,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的怪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半晌,才终于挤出一句变了调的:“狐……狐狸精?!”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厨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嗡——”的一声,压抑的议论声猛地炸开!
“我的天!真是狐狸精!化形了!”
“她……她是从那道光里掉出来的?阁主丢出来的?”
“看着好小……还没我腰高……”
“她会不会吃人啊?听说狐狸精最会迷惑人了!”
“刘管事!快把她扔出去啊!”
各种惊疑不定的目光和低语如同潮水般涌向石槽。苏璃吓得把脑袋更深地埋进尾巴里,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吃点东西,为什么会这样?
“都闭嘴!吵吵什么!”刘大娘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瞬间盖过了所有议论。她铜铃般的眼睛狠狠扫视全场,带着厨房管事不容置疑的威严。“该干嘛干嘛去!灵米饭糊了你们担待得起?灵兽肉炖老了你们负责?!”
被刘大娘凶悍的目光一瞪,那些探头探脑的帮厨弟子们立刻噤若寒蝉,纷纷缩回脖子,重新拿起锅铲菜刀,但眼角的余光依旧忍不住偷偷瞟向石槽的方向,动作明显带着心不在焉的僵硬。
刘大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次看向石槽里的苏璃,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阁主丢出来的……化形的狐狸精……这麻烦烫手得简直能烙穿锅底!但那股若有若无的、让她心悸的清冽气息……又让她不敢真把这小东西当垃圾扔出去。
“晦气!”刘大娘啐了一口,像是给自己壮胆,也像是发泄心中的烦躁。她不再犹豫,弯腰,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这次不是捏后颈,而是直接攥住了苏璃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啊!”手腕上传来的巨力和冰冷触感让苏璃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如同蚍蜉撼树。
“老实点!”刘大娘凶巴巴地低喝一声,手上用力,像拎小鸡仔一样,直接把湿漉漉、抖成一团的苏璃从冰冷的石槽里提溜了出来!
冰冷的溪水顺着赤金色的长发和单薄的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淌,在石槽边缘积成一小滩水渍。苏璃冻得嘴唇发青,牙齿咯咯打颤,光着的小脚丫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刺骨的寒意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瞧你这埋汰样!”刘大娘嫌弃地皱着眉,像拎着一件沾满污泥的拖把,拖着瑟瑟发抖的苏璃,大步流星地朝着厨房更深处走去。那里有一个专门用来处理食材、清洗器具的角落,地上堆着几个巨大的空木桶,旁边就是那条从后山石壁引来的、流淌着冰冷溪水的小水渠。
“噗通!”
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空木桶被刘大娘踢到水渠边。她毫不怜惜地把苏璃往桶边一推:“进去!给老娘把身上这些泥巴树叶子冲干净!再敢弄脏老娘的厨房,仔细你的皮!”她顺手从旁边抄起一个边缘豁口的大木瓢,塞进苏璃冰凉的小手里,“自己舀水冲!冲干净了再说!”
冰冷的木桶边缘硌着苏璃的腰,她抱着湿漉漉的尾巴,冻得几乎失去知觉,金色的眼眸里全是茫然和恐惧。自己……洗?
她看了看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比她脑袋还大的破木瓢,又看了看旁边哗哗流淌、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冷溪水,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快点!”刘大娘不耐烦地催促,叉着腰站在一旁,像个监工的狱卒。
苏璃咬着发青的嘴唇,巨大的委屈和寒冷让她又想哭。她不敢违抗这个凶神恶煞的大娘,只得颤抖着伸出小手,笨拙地用那个大木瓢从水渠里舀起满满一瓢冰冷的溪水。
“哗啦——!”
冰冷刺骨的水当头浇下!
“呜!”苏璃被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冰冷的水流冲过她的头发、脸颊、脖子,带走一些泥污,也带来更深的寒意。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
“笨手笨脚的!连个水都不会舀?”刘大娘在一旁看得直皱眉,语气更加恶劣。
就在苏璃忍着刺骨的冰冷,哆哆嗦嗦准备舀第二瓢水时,一个细弱蚊蚋、带着怯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刘……刘管事……要……要不……我帮她洗吧?”
刘大娘和苏璃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怯生生地站在几步开外。她穿着和其他杂役一样的灰蓝色短褂,洗得有些发白,浆洗得干干净净,但明显不合身,袖子挽了好几道,裤脚也高高卷起,露出纤细的脚踝。小姑娘身形瘦小,脸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一双眼睛却很大,黑白分明,此刻正紧张地看着刘大娘,双手局促地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胸前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林小月”三个字。
“你?”刘大娘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小丫头,浓眉一挑,“林小月?你不去削你的灵薯皮,跑这儿来充什么好人?”
“我……我灵薯削完了……”林小月的声音更低了,头也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但依旧鼓起勇气,飞快地瞥了一眼桶边冻得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苏璃,“她……她看着好冷……我……我手脚快,很快就能帮她洗干净的……不耽误干活……”
刘大娘狐疑地看了看林小月,又看了看桶边那个抱着尾巴、金色大眼睛里全是水汽、冻得小脸发青的“狐狸精”,眉头拧成了疙瘩。她烦躁地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行行行!赶紧弄!弄干净了把她丢到柴火堆那边待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说完,似乎懒得再看这糟心的一幕,骂骂咧咧地转身朝着灶台那边走去,嘴里还嘟囔着,“一个两个都是麻烦精……”
刘大娘一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顿时消散了不少。
林小月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跑到水渠边,拿起旁边一个稍微小一点的木盆,动作麻利地舀了大半盆冰冷的溪水。她走到木桶边,看着里面那个抱着蓬松大尾巴、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小女孩,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好奇。
“你……你别怕……”林小月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她放下木盆,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帕子,“先用这个擦擦脸吧……水太冷了……”
苏璃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眼神温和的人类小姑娘,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干净帕子。对方身上没有刚才那个凶大娘的戾气,也没有赵炎那些人的贪婪,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善意。她犹豫了一下,伸出冰冷的小手,接过了那块带着一丝体温的粗布帕子。
帕子粗糙,却很温暖。苏璃用它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擦掉了一些泥水和泪痕,露出一张虽然苍白却难掩精致的小脸。她吸了吸鼻子,金色的眼睛感激地看着林小月,小声嗫嚅道:“谢……谢谢……”
“不……不用谢。”林小月被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眸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红。她蹲下身,拿起那块粗布帕子,沾湿了冰冷的溪水,动作轻柔地帮苏璃擦拭脸上、脖子上残留的顽固泥污。“我叫林小月,是这里的杂役弟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你真的是狐狸精吗?”她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小声问道,眼神瞟向苏璃头顶那对微微颤动的、湿漉漉的赤金色狐耳。
“我……我叫苏璃……”苏璃小声回答,感受到对方动作的轻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但提到“狐狸精”,她又瑟缩了一下,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委屈,“我……我不是坏妖精……我就是……饿了……”她说着,肚子又很配合地“咕噜噜”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响亮。
林小月愣了一下,看着苏璃捂着肚子、小脸微红的窘迫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捂住嘴,但眼里的笑意却掩不住。“饿了啊?也是,折腾这么久……”她一边帮苏璃擦拭手臂上的泥污,一边小声说,“等下洗干净了,我去求求刘管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吃的……不过,”她看了一眼苏璃那条沾满泥污和草屑、湿漉漉沉甸甸的大尾巴,有些犯难,“你这尾巴……怎么办?”
苏璃也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碍事的大尾巴,金色的眼睛里满是苦恼。她也想洗干净,但尾巴太大了,自己根本够不着。
“我来帮你吧。”林小月看出了她的为难,主动说道。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看起来就很珍贵的赤金色绒毛,用沾湿的帕子,一点一点,耐心地擦拭着尾巴上沾着的泥点和枯叶碎屑。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生怕弄疼了苏璃。
冰冷的溪水依旧刺骨,但林小月轻柔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善意,像一股微弱的暖流,驱散了苏璃心中一部分的恐惧和寒冷。她乖乖地站着,任由林小月帮她清理。
清洗的过程很慢。冰冷的溪水一遍遍冲刷,林小月手中的粗布帕子换洗了数次。终于,苏璃身上大部分的泥污都被清理掉了。赤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不再打绺,在角落里透过高窗的微光下,隐隐流转着温暖的光泽。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总算露出了原本细腻的质感。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也恢复了原本的色泽,虽然还湿着,但赤金蓬松的绒毛根根分明,不再沾满污泥草屑,像一团被水打湿的、华贵的锦缎。
只是那身由妖力幻化的赤金色小褂和短裤,被冰冷的溪水浸透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小女孩单薄的身形,依旧冷得她瑟瑟发抖,嘴唇发青。
林小月看着清洗干净的苏璃,也微微松了口气。眼前的小女孩,除了头顶那对无法忽视的毛茸狐耳和身后那条蓬松的大尾巴,简直漂亮得像个玉娃娃。那双金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和一丝怯生生的依赖,让人很难把她和“吃人的狐狸精”联系起来。
“好了,洗干净了。”林小月放下帕子,看着苏璃冻得发青的小脸和光着的脚丫,眼中满是同情。她想了想,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外褂——里面还有一件同样单薄的里衣。“这个……你先裹上吧,虽然也薄,总比没有强……”她把带着自己体温的外褂递给苏璃。
苏璃看着那件还带着林小月体温的、有些宽大的外褂,金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小声道:“谢谢小月姐姐……”她连忙接过,笨手笨脚地把那件带着皂角清香和一丝烟火气息的灰蓝色外褂裹在自己身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但更重要的是,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度,让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慰藉。
“走吧,我带你去找刘管事。”林小月牵起苏璃冰凉的小手,触手一片细腻的冰凉。她拉着苏璃,小心翼翼地避开忙碌的帮厨弟子和滚烫的灶台边缘,朝着刘大娘所在的、靠近里间食材仓库的方向走去。
刘大娘正叉着腰,对着几个负责处理灵蔬的弟子唾沫横飞地训斥:“……说了多少次!碧玉芹的根须要刮干净!上面带着土腥气,影响口感!还有这水云菇!根部的泥沙洗三遍!再让老娘看到一点沙子,你们就等着吃自己洗的沙子拌饭吧!”她的声音洪亮,震得架子上的锅碗瓢盆嗡嗡作响。
几个弟子被她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唯唯诺诺地应着。
林小月拉着苏璃,怯生生地走到刘大娘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靠得太近。“刘……刘管事……”
刘大娘闻声,猛地回过头。当看到裹着林小月灰蓝色外褂、赤金长发湿漉漉、小脸苍白、头顶狐耳微微颤抖、身后还拖着一条湿漉漉蓬松大尾巴的苏璃时,她脸上的横肉又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但眼神里的嫌弃似乎比刚才淡了一点点,更多的是不耐烦。
“又怎么了?洗干净了不找个旮旯待着,跑这儿来碍事?”刘大娘没好气地问,目光扫过苏璃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外褂,落在林小月身上,“林小月,你的衣服给她穿了?你自己的活干完了?”
“干……干完了……”林小月被刘大娘的目光一扫,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刘管事……苏璃……她饿了……能不能……给她找点吃的?”她说完,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刘大娘。
“饿了?”刘大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璃,“小狐狸精,进了玄冰阁还想白吃白喝?当这里是善堂?老娘这儿没多余的口粮喂闲人!”她大手一挥,指向厨房角落里堆放杂物和废弃食材的地方,“看到没?那边一堆没人要的烂菜叶子、老帮子、还有那些快蔫吧了的灵植下脚料!饿了就去那边翻翻!能找到点能入口的算你本事!”
角落里,光线昏暗。几个破旧的竹筐随意堆放着,里面塞满了各种被择下来的、颜色发黄发蔫的菜叶、老硬的根茎、切下来的蘑菇蒂、甚至还有一些沾着泥土、明显已经失去水分、蔫头耷脑的、形似枯败莲蓬般的褐色残荷。一股混合着泥土、腐败植物和淡淡腥气的味道隐隐传来。
那是厨房丢弃的、连喂给最低级灵兽都嫌次的废弃食材。
林小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看着那些散发着不好闻气味的烂菜叶,又看看身边冻得发抖、小脸煞白的苏璃,眼中充满了不忍。“刘管事……那些……”
“那些怎么了?饿极了树皮都能啃!”刘大娘不耐烦地打断她,瞪了林小月一眼,“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要么吃那些,要么就饿着!老娘没工夫伺候!”她说完,不再理会两人,转身继续去训斥那几个处理食材的弟子。
苏璃的目光顺着刘大娘的手指,落在了角落那堆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废弃食材上。饥饿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她的胃。她能清晰地闻到那里散发出的各种气味:泥土的腥气、植物腐败的微酸、枯叶的朽味……但在这片浑浊的气息深处,她敏锐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冽、仿佛带着冰潭寒意的特殊气息!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竹筐最上面,那几支被随意丢弃的、枯败的深褐色残荷!那清冽的气息,正是从这些看似毫无价值的枯枝败叶上散发出来的!
那股气息,纯净,冰凉,带着一种奇特的生机,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腐败的包围。更重要的是,这股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熟悉和……渴望?仿佛干渴的旅人嗅到了遥远水源的气息!
“咕噜噜……”肚子再次发出响亮的抗议。
苏璃咽了口唾沫。她不想吃那些烂叶子。但角落里那几支残荷散发出的清冽气息,却像一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挠着她的心尖。她挣脱了林小月的手,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中,迈开依旧冰冷发麻的光脚丫,一步一步,有些踉跄地朝着那堆废弃食材走去。
厨房里的喧嚣似乎离她远去了。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几支枯败的残荷上。越靠近,那股清冽纯净的气息就越发清晰,甚至隐隐压过了周围的腐败气味。
她走到竹筐边,踮起脚尖,伸出还有些发颤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覆盖的几片发黄的烂菜叶,将一支完整的、约莫手臂长短的深褐色枯荷拿了出来。
枯荷入手冰凉,质地坚硬,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蜂窝状孔洞,边缘有些焦枯卷曲,整体透着一股被寒潭水浸泡了无数岁月的沧桑感。正是这看似毫无价值的残骸,散发着让她感到舒服的清冽气息。
苏璃捧着这支枯荷,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饥饿感似乎都被这气息冲淡了一些。她像找到了宝贝,又看了看旁边另一个竹筐里堆着的、明显有些发黄、颗粒干瘪的陈年灵米。
一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毫无预兆地在她小小的脑袋里升起。
“小月姐姐……”苏璃转过身,抱着那支枯荷,金色的眼睛看向一脸担忧的林小月,声音带着一丝期待和不确定,“能……能给我一个……小锅吗?还有……一点那个米?”她指了指旁边装着陈米的大麻袋。
“啊?”林小月愣住了。锅?米?这小狐狸精要干嘛?煮那些烂菜叶和枯树枝吗?
“你要锅干什么?”刘大娘不知何时又转过身,抱着胳膊,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看着苏璃和她怀里那支枯荷,“怎么?小狐狸精,你还真打算用这些破烂开火做饭?老娘可警告你,别想打灶台的主意!弄脏了弄坏了,把你炖了都赔不起!”
苏璃被刘大娘凶巴巴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坚持道:“我……我就用一点点火……一点点米……用那个……小角落……”她指了指角落里那个平时用来烧热水、熬煮一些杂役弟子汤药的、不起眼的旧陶炉。炉子很小,只有一个灶眼,上面架着一个边缘有裂纹的旧陶罐,旁边堆着一些细碎的柴火。
“嗤!”刘大娘简直被气笑了,“行!行!你折腾!老娘倒要看看你这狐狸精能玩出什么花样!林小月,去!把那个破罐子给她腾出来!再给她抓一把陈米!省得说老娘苛待她!”她纯粹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打发林小月去办。
林小月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做。她费力地把那个边缘有裂纹、里面还残留着黑乎乎药渣的旧陶罐从陶炉上搬下来,拿到水渠边草草冲洗了一下。然后又跑到装陈米的大麻袋旁,用小碗舀了小半碗颗粒干瘪、颜色暗淡的陈米,端到角落那个旧陶炉旁。
苏璃抱着那支枯荷,也跟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将枯荷放在旁边干净些的石板上,然后看着那个旧陶罐和小半碗陈米,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她蹲下身,光着的小脚丫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也浑然不觉。她拿起那支枯荷,小手用力,试图将它掰断。但枯荷异常坚硬,她憋红了小脸,才勉强掰下几小段寸许长的、带着蜂窝孔洞的枯枝。
接着,她将那些掰下来的枯荷小段,一股脑儿地放进了旧陶罐里。然后又拿起小碗,小心翼翼地将那半碗陈米也倒了进去。
“你就……这样煮?”林小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枯树枝加陈米?连水都不加?这能煮出什么?
苏璃没说话,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她拿起旁边一个破口的葫芦瓢,跑到水渠边,舀起满满一瓢冰冷的溪水。溪水清澈见底,带着山泉特有的清冽气息。她将水小心地倒进陶罐,刚好没过枯荷段和陈米。
做完这一切,苏璃才松了口气。她拿起旁边几根细碎的干柴,塞进那个小小的陶炉里。然后,她有些笨拙地拿起火石和火镰——这是她之前在窝里烤地灵薯时学会的。
“咔哒!咔哒!”
火石撞击火镰,迸出几点微弱的火星,溅落在炉膛里的干草引子上。苏璃鼓起小腮帮子,凑近炉口,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呼……呼……”
几缕微弱的青烟升起,火星在干草中艰难地蔓延,终于,“噗”的一声,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顽强地窜了起来!
火苗舔舐着陶罐黑乎乎的底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厨房角落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升腾起一缕微弱的、带着柴火气息的青烟。
刘大娘抱着胳膊,远远地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枯树枝煮陈米?还是用这冰冷的山泉水?这小狐狸精怕不是饿昏了头,脑子坏掉了!她倒要看看,这玩意儿煮出来能是什么鬼样子!到时候看这小东西怎么下口!
林小月则蹲在苏璃旁边,好奇又担忧地看着。她实在无法想象,枯树枝煮陈米能有什么好味道。
苏璃却对周围的视线浑然不觉。她小小的身子蹲在陶炉前,金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陶罐口那袅袅升起、越来越浓的白气。她的鼻子微微翕动,捕捉着那白气中逸散出的、极其细微的气味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
陶罐里开始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水开了。
一股极其寡淡、甚至带着一丝枯枝朽木味道的蒸汽弥漫开来。
林小月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果然……这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连旁边的刘大娘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讥诮表情。
然而,蹲在炉前的苏璃,小小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她似乎对这味道很不满意。
她歪着小脑袋,金色的眼睛盯着那翻滚着白色水汽的陶罐口,小鼻子用力嗅了嗅,仿佛在分辨着什么。然后,她伸出小手,没有犹豫,直接探向陶罐滚烫的罐口边缘!
“小心!”林小月吓得惊呼出声,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苏璃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在距离滚烫蒸汽仅有一寸之遥的地方,极其灵巧地捏住了陶罐边缘一块凸起、没有被蒸汽直接灼烧的地方。她似乎感觉不到那惊人的热量,小手稳稳地捏住罐沿,轻轻地将陶罐从炉火上端了起来!
这个动作把林小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陶罐虽然旧,但分量不轻,炉火又那么烫!
苏璃却稳稳地端着陶罐,将它放在旁边冰冷的石板地上。罐底接触冰冷的石板,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白烟。
她蹲下身,凑近罐口,小手对着罐口扇了扇风,将浓白的蒸汽驱散一些,然后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
罐内,枯荷段在滚水中沉沉浮浮,颜色似乎比之前深了一些。陈米粒吸水膨胀,但依旧干瘪发黄。汤水浑浊,漂浮着一些枯荷碎屑和米浆。一股混合着陈米微酸、枯枝朽气、以及溪水清冽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璃的小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不对……和她“闻”到的、或者说“感觉”到的,完全不一样!那股清冽纯净的气息,被这浑浊的味道彻底掩盖了!
她皱着眉头,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和不甘。为什么?明明那枯荷里蕴含着那么纯净的气息,为什么煮出来会是这种难闻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再次从她身体深处流过。她的【味觉通灵】天赋,在专注和本能渴望的驱使下,悄然运转到了极致!
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了变化。
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浑浊的汤水和枯败的残荷、陈米。
她“看”到了!
她看到那几段枯荷深处,无数细小的、如同冰蓝色星尘般的微光粒子,正被滚烫的水流粗暴地冲击着、撕扯着,如同受惊的萤火虫,仓皇四散,却无法真正融入水中,反而被浑浊的米浆和陈米的微酸气息包裹、污染,光芒黯淡,奄奄一息。
她“看”到那些干瘪陈米的颗粒上,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如同陈旧蛛网般的“气息”,带着沉闷的腐朽感,正源源不断地向汤水中释放着令人不快的“酸腐”味道,如同淤泥般沉滞。
她“看”到冰冷的溪水中蕴含的清冽气息,在滚烫的高温下变得躁动不安,如同受惊的小兽,四处乱窜,非但无法调和,反而加剧了混乱。
各种混乱、冲突、相互排斥的“气”与“味”,在小小的陶罐里激烈地碰撞、纠缠,形成一片浑浊不堪、气息恶劣的漩涡!
原来是这样!
苏璃恍然大悟。不是枯荷不好,是煮的方法不对!那些冰蓝星尘太脆弱了,被滚水烫伤了!陈米的陈腐气息像烂泥一样糊住了它们!还有水……太急了!
她明白了!她需要让水温和缓下来,需要让那些冰蓝星尘慢慢释放,需要隔绝陈米那讨厌的腐气!还需要一点东西……一点能包容、能调和的东西……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四周搜寻,然后,落在了旁边另一个装着废弃食材的竹筐里——里面有几片被丢弃的、厚实坚韧、颜色深绿的……不知名的灵植叶片?
几乎是本能驱使,苏璃伸出小手,飞快地从竹筐里抓起两片巴掌大小、边缘带着细小锯齿、触手冰凉厚实的深绿色叶片。
“你要做什么?”林小月看着苏璃的动作,更加不解。
苏璃没有回答。她拿起其中一片厚实的深绿叶片,用小手仔细地将陶罐里那几段枯荷捞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叶片里面,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裹易碎的珍宝。然后,她又拿起另外几片同样的叶片,将陶罐里那些已经煮得发胀、但依旧散发着微酸腐气的陈米也捞了出来,同样用叶片仔细地包裹好。
接着,她将包裹着枯荷和陈米的几个深绿色“小包裹”,重新放回了陶罐里。罐底只剩下之前煮过的、略显浑浊的汤水。
苏璃再次拿起葫芦瓢,重新舀起一瓢冰冷的溪水,小心地注入陶罐中。这一次,她没有加满,水位只到陶罐的一半高度。清澈的溪水注入,稍微稀释了之前的浑浊。
然后,她端起陶罐,重新放回那簇已经烧得正旺的小炉火上。这一次,她没有让火焰直接猛烈地舔舐罐底,而是拿起旁边一根细长的铁钩,将炉膛里燃烧的柴火拨开,只留下中心一小簇稳定的、橘红色的火苗,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热度。
她蹲在陶炉前,金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罐口,小鼻子微微翕动,捕捉着每一丝气味的变化。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角落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专注。
时间再次缓缓流逝。
这一次,罐口冒出的白气不再是浓烈翻滚的,而是变得细密、绵长、柔和。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清淡气息,开始从那袅袅的白气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起初,这气息很淡,混杂在厨房各种浓郁的饭菜香里,毫不起眼。
但渐渐地,它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纯净的清冽气息,如同初春时节,第一缕消融的雪水,带着冰潭的寒意,却又蕴含着破冰而出的、微弱的勃勃生机。这气息中,还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谷物被温和煨煮后自然散发的、最本源的清甜米香。两种气息完美地交融在一起,清冽中透着温润,寒意里包裹着暖意,形成一种奇妙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和谐韵律。
这股奇异的清香,如同拥有生命的水墨,开始在喧嚣油腻的厨房空气中,无声地晕染开来。
最先察觉到的是离得最近的林小月。她正担忧地看着苏璃,忽然,她小巧的鼻翼微微动了动,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愕的表情。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冰雪气息却又无比熨帖的清甜暖流,顺着鼻腔直抵肺腑,仿佛瞬间涤荡了刚才吸入的所有油烟浊气,整个人都精神一振,连因为劳作而有些疲惫的身体都感到了一丝奇异的舒缓!
“这……这是什么味道?”林小月失声低呼,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不起眼的旧陶罐。
紧接着,离得稍近的几个帮厨弟子也闻到了。他们翻炒的动作慢了下来,切菜的刀顿在了半空,揉面的手也忘了用力……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抽动着鼻子,寻找着那股在浓郁饭菜香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勾魂夺魄的奇异清香!
“好……好香……”
“什么味道?像……像雪化了……”
“不对,还有米香……好舒服的味道……”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惊奇和陶醉。
那股奇异的清香越来越浓郁,也越来越清晰。它并不霸道,却异常坚定地穿透了厨房里所有的油烟、酱料、炖肉的浓香,如同一股清冽的山泉,流淌过每个人的鼻端,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舒适感。仿佛连灶火的燥热、身体的疲惫、心中的烦闷,都被这股清冽温润的气息悄然抚平了一些。
刘大娘自然也闻到了。
她脸上的讥诮和不耐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抱着胳膊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旧陶炉,以及炉火上那个边缘有裂纹的旧陶罐。她脸上的横肉紧绷着,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作为在厨房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对食材和味道有着近乎野兽般直觉的体修,她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这股奇异清香的非凡之处!这绝不是枯树枝煮陈米能产生的味道!这气息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清冽中蕴含生机,温润里透着安抚的力量……这简直……简直像传说中的灵膳!
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朝着角落走去,脚步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陶炉前,苏璃专注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她看到陶罐里,那包裹着枯荷的深绿叶片,在温水的浸润下,正缓缓释放出丝丝缕缕纯净的冰蓝色气息(清冽生机),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融入水中。而那包裹着陈米的叶片,则像一层无形的滤网,将陈米本身的灰败腐气牢牢锁住,只允许最本源的谷物清甜气息,如同晨曦微光般,柔和地渗透出来。两种气息在温和的水流中相遇、交融,被溪水本身的清冽所调和、放大,最终形成了一种完美的平衡与和谐。
就是现在!
苏璃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小心翼翼地伸进陶罐里,轻轻搅动了几下。
随着搅动,罐内包裹着枯荷和陈米的深绿叶片散开。枯荷段经过长时间的温和煨煮,已经变得异常柔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深褐色,蜂窝状的孔洞里吸饱了汤汁,仿佛蕴含着星辰。而那些陈米粒,在叶片的包裹下,被温和的水汽彻底浸润、煨熟,每一粒都变得饱满圆润,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玉白色,散发着最纯粹的谷物甜香,再无一丝酸腐气息。
原本略显浑浊的汤水,此刻也变得澄澈起来,呈现出一种极其淡雅的、如同初春新芽般的嫩绿色,清澈见底,只有几粒饱满的米粒和细小的枯荷碎屑在其中沉浮。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清冽温润气息,混合着谷物自然的甜香,随着搅动,如同被唤醒的精灵,猛地从罐口喷薄而出!
“嘶——!”
围拢过来的几个帮厨弟子,包括刘大娘和林小月,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股香气!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沁人心脾!它像是一股无形的暖流,带着冰雪消融的清新和大地回春的生机,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面庞,瞬间驱散了厨房的油腻和燥热,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变得通透明澈!
“好……好香……”一个帮厨弟子失神地喃喃自语。
“这……这是粥?”另一个弟子看着陶罐里那澄澈嫩绿、点缀着白玉般米粒的汤水,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和他认知中浓稠粘腻的粥完全不同!
刘大娘死死地盯着陶罐里那汪嫩绿清澈的汤水,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她脸上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这怎么可能?枯荷?陈米?冷水?旧陶罐?破炉子?这些东西……竟然……竟然能煮出这种东西?这气息……这纯净的生机感……她只在传说中、或者极其珍贵的灵膳上感受过一丝半缕!
苏璃看着罐里的“粥”,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成就感。她拿起旁边一个同样边缘有豁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从陶罐里舀了小半碗。
嫩绿色的汤水盛在粗陶碗里,更显澄澈。几粒晶莹饱满的玉白色米粒沉在碗底,还有几点细小的、温润的深褐色枯荷碎屑点缀其间。袅袅的热气升腾,带着那股令人灵魂都感到宁静的清冽温润气息。
苏璃捧着小碗,吹了吹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温热的、带着奇异清冽感的汤汁滑入口腔,瞬间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汤汁的味道极其清淡,几乎没有咸甜,只有一种纯净到极致的、如同冰雪融化般的清冽感,混合着谷物最本源的清甜,瞬间在味蕾上绽放。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从胃部升起,温和地扩散向四肢百骸,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被初春的第一场细雨温柔滋润,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和熨帖。
“呼……”苏璃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小脸上露出了纯粹的、如同吃到糖果般的幸福笑容。真好喝!暖暖的!
她捧着碗,正准备再喝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刘大娘那张震惊到近乎呆滞的脸。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碗里的小半碗粥,又看了看凶巴巴的刘大娘,小小的眉头纠结地皱了起来。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捧着那碗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刘大娘面前,怯生生地、带着点讨好地,将粗陶碗递了过去。
“给……给你……”苏璃的声音细若蚊蚋,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忐忑,“不……不脏了……”
刘大娘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递到眼前的小碗,看着碗里那汪嫩绿澄澈、散发着不可思议清香的汤水,又看看眼前这个小脸苍白、裹着不合身灰蓝外褂、头顶狐耳微颤、眼神怯怯的小女孩,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
她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伸出,接过了那个还带着苏璃手心温度的粗陶碗。
碗很轻,里面的汤水也不过小半碗。但那袅袅升起的热气和萦绕鼻端的奇异清香,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刘大娘看着碗里澄澈的嫩绿,看着那几粒晶莹的米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厨房里浓郁的油烟味似乎都被这碗粥的清冽气息净化了。她不再犹豫,端起碗,凑到嘴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小口。
温热的汤汁滑入口腔的瞬间,刘大娘那常年被油烟熏烤、早已变得有些麻木迟钝的味蕾,仿佛被一道清冽的闪电骤然劈开!
没有复杂的调味,没有浓郁的香气轰炸。
只有一种极致的纯净!
如同最干净的雪水,带着冰潭深处沉淀了万载的寒意,瞬间涤荡了口腔里所有的浊气与油腻。这股清冽感并不刺激,反而异常温和,紧接着,谷物被煨煮到极致后自然散发的、如同阳光亲吻新米般的清甜,温柔地包裹上来,与那清冽完美交融。
这味道……刘大娘的心神瞬间被攫住!
然而,更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变化,发生在汤汁入喉之后!
那一小口温热的汤水落入腹中,仿佛一颗投入冰湖的暖阳。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如同初生嫩芽般蓬勃的暖流,瞬间从胃部扩散开来!这股暖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的生机感,温和地冲刷着她常年因灶火劳作而积累的燥热和疲惫,仿佛干涸龟裂的河床被清冽的泉水流过,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从脏腑深处涌出的舒适与熨帖!连因为刚才训斥弟子而有些上火的喉咙,都感到了一丝清凉的滋润!
“唔……”刘大娘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鼻音。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碗里那汪嫩绿的清汤,捧着碗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
枯荷?陈米?冷水?破罐子?这些东西……竟然……竟然蕴含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这股纯净的生机暖流……虽然微弱,却如此真实!她只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品尝过内门丹堂长老赐下的、据说能温养经脉的低阶丹药时,才感受过一丝类似的气息!而眼前这碗……这碗由废弃食材煮出来的“粥”,其蕴含的生机之纯净、安抚之温和,竟似乎……犹有过之?
这真的是食物能做到的吗?
刘大娘猛地抬起头,如同看怪物一般,死死盯住了眼前这个怯生生、裹着破旧外褂、顶着狐耳的小女孩!那双金色的眼眸清澈见底,里面只有一丝忐忑和……期待?仿佛在等着她的评价。
厨房里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大娘身上,看着她脸上那如同见鬼般的震惊表情,看着她捧着那个破碗微微颤抖的手。
“刘……刘管事?这粥……”林小月小心翼翼地问道,打破了沉默。
刘大娘没有回答林小月。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苏璃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疑、震撼、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碗粥,也不再理会厨房里众人惊愕的目光,端着那碗还散发着袅袅清香的嫩绿粥汤,迈开大步,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厨房大门!
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寒潭小筑的方向!
厨房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众人,以及蹲在旧陶炉旁、抱着自己湿漉漉大尾巴、一脸茫然不解的苏璃。
“小月姐姐……”苏璃小声地开口,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她……她怎么把我的粥……端走了?”
寒潭小筑。
深青色的寒玉门扉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烟火气。门内,依旧是那片亘古不变的冰寒与死寂。
深青色的寒***上,凌清霜双眸微阖,如同冰雕玉琢的神女。银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萦绕的冰蓝色雾气比之前似乎浓郁了一丝,缓缓流淌,带着一种无声的压抑。她体内那股因强行压制玄冰魄反噬而导致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与灵力溃散感,正随着功法的运转,变得愈发清晰和难以控制。五感的钝化如同厚重的冰层,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舌尖麻木得尝不出任何滋味,连那刺骨的寒意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猛地打破了寒潭小筑的死寂!那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在冰冷的玉壁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凌清霜长长的银色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开,里面依旧是一片能将灵魂冻结的空寂漠然。她微微蹙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悦如同冰湖下的暗流,稍纵即逝。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她清修之地如此喧哗?
她没有动。那扇沉重的寒玉门扉,却在她意念微动之下,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冰冷的寒气夹杂着外面稀薄的空气涌入门内。
门外,刘大娘那壮硕如铁塔般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滑稽的、气喘吁吁的姿态杵在那里。她脸上因为奔跑而涨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与这寒潭小筑的冰冷格格不入。她手里,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边缘有豁口的粗陶碗。碗里,小半汪嫩绿澄澈的汤水,正袅袅地升腾着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白气。
一股极其纯净、清冽中蕴含着温润生机的奇异清香,随着门扉的开启,如同找到了唯一的缺口,瞬间穿透了寒潭小筑那仿佛能冻结一切的寒意与死寂,丝丝缕缕地弥漫进来!
这股气息,清冽如初融的雪水,温润似春日的暖阳,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它无声地流淌在冰冷的空气中,所过之处,仿佛连那凝固的寒意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凌清霜那空寂漠然的冰蓝色眼眸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极其微小的石子。
一丝涟漪。
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
她那万年冰封、麻木到几乎丧失所有感知的舌尖,在那股奇异清香的笼罩下,竟然……极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陌生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微弱渴望,如同冰层下悄然萌发的种子,在她空寂的心湖深处,极其艰难地……探出了一丝脆弱的嫩芽。
她抬起眼眸,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落在了门口那个壮硕妇人手中捧着的、那个粗陋破碗里盛着的、嫩绿澄澈的汤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