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再征服历63年”的一个雨季,即人类驱逐魔物的第63年。
如此笼统地描述这等大事的时间实在太随便了,不过,用某位伟人的亡日来纪年又实在不符合我的作风。
更主要的原因是确实忘了那一天的准确日期……
那天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但当我望见海鸥如往常安逸地撩过渐渐褪色的黄昏地平线时,我总想起那时牠们也曾飞过那座人烟稀少的岛屿,通常牠们下完粪就滚了,通常牠们是岛上唯一的客人……
然而……这个“通常”在那天就到此为止了。
“咚咚咚!”
耳边回响着……突兀的噪音,叽叽喳喳。
“咚咚咚!”
又幻听了吗……
“噼啪!”这次声音刺耳多了。
……好吵,是玻璃碎了吗?
我揉着酸痛的眼眶,向窗外望去,原来是窗户破了。
窗外,太阳在海平面上摇摇欲坠着,天昏沉沉的,染上暗红色的彩霞。我睡了那么久?现在几点了?我从口袋中掏出锈迹斑斑的银怀表,透过划痕的镜片瞄一眼,七点十五分……
从凌晨睡到下午了。揉着倦怠的眼皮,我拍脸,身体蜷缩从舒展开,试图起身。
“嘭!”“唔——”
瞧啊,今天的黄昏无疑是他倒霉的日子,这位落魄的炼金术师被惊醒,在起身的途中,由于抽筋和昨晚的宿醉,他不幸从安乐椅上跌落,脑袋正中茶几的桌角。他头晕极了,身体好似在无限下坠,一般来说下坠的终点是“咚!”,他的感受更像是“咚!噼啪!咔擦!”。
如果是出现在哑剧的桥段中,我一定会被他逗笑;但很可惜,他是“我”。
回想起来,我竟然会落魄到这样的境地。
我所在的岛屿名为“费本立岛”。这座还没被绘入地图的岛礁,终究还是被多事的当地渔民起了名字,岛上仅有的建筑是一栋被遗忘三十余年的监狱,能容纳三十多个人渣居住,现在则成了我的住地。我的入住并没有使这栋废墟得到任何改善,从外观上看,充斥着破败和穷酸,“废墟”一词再贴切不过,即使是寻找庇护的渔民也对这望而却步,他们绝无想到这栋随时可能塌方的废墟还可以住人。
啊,哪位魔法师会落魄到这样的境地?
我坐起身,分辨窗外声音的来源,望着满地的玻璃渣滓,闭上眼,想了一会。
是庸医亲自上门吗?他说过要指派什么任务,好像是护送和向导之类的。
啊,好麻烦,我现在手头又不紧,直接回绝掉算了。而且他竟敢把窗户砸了。
回绝的理由?
先用水晶球观察一下吧。被酒精和重击摧残的大脑艰难地运作它的身体,我靠着椅把,我擦着脸上的汗,以后还是不要酗酒了,身体实在受不了。如今体力已经不能和三年前比,魔法亲和力更不用提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餐桌边抱起水晶球,啊,睡渍都滴在球上了,真是邋遢。用衣袖擦拭着球面,似乎还能正常工作。球体上开始浮现些须光亮,暗黄的木板开始浮现,那正是我家门口那扇破门,我操作着水晶球的视角,终于能看到了,一道残影,在深色斗篷中。
诶,不是他?那是谁,砸了我家窗户?
不会是他所说的雇主吧,竟然亲自来了。啊,该死,我一定要弄死他,竟敢把我的地址泄露出去了。最近他开始给我胡乱接工作了,早知道还不如假冒身份到工会登记算了。
有点不对,怎么看着这位雇主挺正派的,我自以为会寻求庸医的雇主大都是走私的商人或是销赃的海盗,而球中人似乎无法和他们对应起来的……
不会是陷阱吧,如果是甲方,为什么庸医不在他身旁?不明白,我挠挠头,他应该没有恶意,否则哪还会砸碎窗户,应该直接破门而入才是……而且身材看起来很羸弱嘛。
我想了想,或许没那么复杂,所以砸碎窗户,或许是因为敲门声太小的缘故。监狱隔音效果异常好,客厅离玄关还有些距离,还没听到我的动静,所以只要我装作家里没人就好。如果是雇主,没不用我当面回绝了,他见屋里没人自然会死心,自然也会找其他人;如果是其他人,多半也不会闯进来。
嗯,所以只要装作家里没人就好。
嗯,明智的主意。戴好耳塞,我把毯子铺在身上……
“轰!”刺耳的爆破声来自玄关,水晶球的球面裂了一道缝。
尽管水晶球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中断了显示,但我看到了,我的生活被轰炸的场景。
啊,说起来,我都忘了,我的身份现在还处于被通缉的状态。
……
“咣当——咣当——”一扇一扇的门被打开着,我听到上楼的脚步声,看来是安全了。
啊,麻烦了,肯定麻烦了。我从茶几下爬出来,拍去腿上的灰尘。不管怎么样,这座岛我是没法待了。我深吸一口气,一想到要告别三年的住所,心里就有点舍不得。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趁着他上楼,我检查了玄关的情况。
门板都被我的精神力覆盖了,到底是怎么被砸烂的?如果是开个大洞倒还好说,但门板怎么会碎得零零散散?蛮力可以做到吗?如果是用魔法,倒是能够以“魔法溢出”的方式,但只有跟我同水平或以上的魔法师可以做到,这样的人全国不超过五十个。
呃,明明是雨季,却感到口干舌燥,最近一个月的天气真是反常,虽说海边都这个样子。我回到客厅,用起子又开了瓶还未启封的酒瓶,对着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该死,又喝酒了,明明侵入者还在楼上。我放下还剩半瓶的葡萄酒,现在可是需要清醒的时候。我抹了抹嘴角,盯着手指上的火苗,魔法亲和力渐渐恢复了,要不动手吧。
说起来,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钱财?是为魔物?需要更多的信息,我从茶几底下挪出水晶球,心疼地擦拭裂缝,球体发出抖动的声响,淡淡的水纹中浮现出模糊的残影。
因为损坏,图像不是太清晰,我反复检索着房间的各处,找到了,对方只有一人。正在二楼的阳台四处张望着。还好,如果刚才出去,早被发现了。
一个人的话,只需措不及防的风系中级魔法就能轻易地打倒,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不过都到这份上了,我不免对外貌有点好奇,因为自始至终都披着黑斗篷,看不清脸,不过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也能辨认出羸弱的身材,长发在海风的吹拂下,如同……
……是女的!
打了个激灵,倒吸口冷气,这这这……不合常理。
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过这样的事情,可……可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样……
破忌歼灭队的成员?不至于吧,我都没出国境,上层就要杀人灭口?
不对,我这样的判断是有问题的。
我产生了幻觉?这倒是有可能,这么一想反而说通了,我喝过酒了,思绪就乱了,然后我看见了长发,就想当然地认为是女性,怎么可以作出先入为主的判断呢……
为了验证我的怀疑,我手拖住水晶球底部细微转动着,这样水晶球能在短距离调整观察视角,一边调动着水晶球的方向,一边小心观察。
随着移动水晶球的视野渐渐靠近对方的正脸,对,慢慢地靠近,撩过长发。
是一缎顺长的蓝发。
刹那间,一种莫名其妙的、难以言说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我心中产生。
既视感?我有认识她吗?我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脑海中没有能够对应上的熟人。我不记得有结交过这样的人物,没有一点印象。不过,从气质上,倒是很像小苒,那时小苒也是瘦瘦弱弱的。或许我曾经在哪里和她擦肩而过,不会的,我已经三年多一直生活在英吉尼,蓝发这么显要的特征不可能忘记……
不不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绝对”是女人,绝对是,我的传感器都起反应了。
先别管这些了,要不,我躲回茶几底下好了,那样一定不会被发现了。
“果然你在监视我呐。”清脆的声音来自水晶球。
“噗通……”我吓得把水晶球摔在地上了,啊,还好是有毛毯。啊,不对,被发现了,她……她的声音是怎么传进来的?
“啪!”微妙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
水晶球上猝然开始一道道宛如水纹的异常波动,她控制了我手中的水晶球?我才迟疑了一会,现在撤出水晶球已经来不及了。
一片黑影霎时出现在水晶球,已经被控制了!她直接拦截了我的控制权了。
“轰!”
“先生,你还打算躲在茶几底下吗?”原来我早就被发现了,声音来自楼上,紧接着是急促的下楼脚步声。
她的声音,好熟悉,真的是我认识的人?
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心一下子剧烈地狂跳,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为什么会害怕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好像本能在逼迫我逃避,没有什么理由可言。
啪得一声,戛然而止。
她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全身罩着深色旅人斗篷,蓝发稍稍露出。
蓝发……
回过神来,对着肆意飘动的蓝色,我竟发呆了那么久。
意识涣散了,要沉下来了,沉入黑影中。
如果能就这样就睡过去就好了,我由衷地想。
……
您还是找到我了……
终于,终于找到您了……
哎,终究还是被您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