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天虽是酷热的,但风中尚有股凉意。醒来时,自己紧紧捂住身上薄薄的毯子,有时换个简陋的地方睡也挺好的,不过草棚里就算了,虽然现在是淡季,没有有钱人把马被饲养在那里,但淡淡的马臭还是怪恶心的。
略微活动之后,我随意坐在旅店一楼的一个餐桌上,透过薄纱晒着温暖的阳光,手里握着温热的凉水,本来想点杯牛奶的,但想到钱包在青青手里,只好作罢。
“明明昨天那么热,今天却转阴……噗!我嚓!”
我打了个狠狠的喷嚏,鼻子突然痒痒的,差点把水溅到裤子上。
“你知道的,这里的天气就和女人的脾气一样。”
店主眯着眼睛,在水槽边擦着杯子。
“海上情况怎么样?也像女人一样?”
“还行吧,只是游船和渔船靠岸了。”
“那这种天气就不能出海了,这可真是……”我想再说点什么,但这时从楼上传来清脆的踏声,那是青青特有的高跟靴,她来了,我没继续说,盯着楼梯看。
因为刚起来的关系,她的蓝发乱糟糟的,像让我想到颠簸的浪花,不免感到好笑。
“早啊,”她揉着眼睛,对我笑了笑,缓缓走下台阶,向店主要了杯牛奶。
“今天不能出海吗?”她睡意未消地望着窗外的朵朵乌云。
她没听到我之前说的话,可喜可贺。
“也不是说绝对不行,只是当地人的经验罢了。”店主敷衍着。
“就算不下暴雨,大风也会干扰航程。”我补充一句。本来我就不想出门,
而且我相信伯马也不会搭理“诅咒”这种烦事,她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那,今天不出海了,迪埃,伯马先生的事只能放一放了。”她有点失望,泯了一小口牛奶,先在口中漱了一遍,再缓缓吞下去,反复直至牛奶全部喝尽。而我则在位子上无聊地计算着旅店里的旅客大致数量。
三个体壮气粗的冒险者披着野兽的毛皮从二楼噗啪噗啪地下楼,搞得木板吱吱作响,让旅馆店主皱起了眉头;一个剑士打扮的佣兵拖着一大袋子慢慢拖下楼,不知道里面装得什么;之后是十来个商人,他们没有像粗人那样直接出门了,而是也找店主要了比牛奶廉价点的羊奶在我隔壁的餐桌上坐下,聊着一些有趣但我听不懂的话题,期间还有个商人突然痛哭起来,好像提到了她老婆的事,同伴安慰了他一番什么的……
算上二楼的老先生和他的女佣,这旅店里总共就十七八九人的样子。就这样拖到了八点多,消磨了一段无聊的时光,而青青也终于把她的牛奶给喝完了,眨着眼睛盯着我。
“你可以上楼继续去睡了。”我把杯中的水喝干净,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你有没有把什么贵重的落在马棚那了?”她突兀地打断我的哈欠。
“我最值钱的都不是被你抢走了吗?”我没好气地回应。
她弯腰开始清点我手里抢来的钱包点了点头,大清早就完全了败坏我的心情。
“那就出门吧。”
“哈?”
“出门啊,我说的不是方言。”
“这!这!”我完全不理解她在说什么,“不是该买的都买好了吗?”
“昨晚我稍微清点了一下,你的钱还真是少,”她又从一本羊皮小册翻出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账单明细“你自己看看吧,这些钱都不够我们在这家住一个月。”
“所以说呢?”我浏览了一遍便把纸搁在杯子底,
虽然不清楚她的真意,但还能大致明白一点。
“打工吧。”
“啥!”我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竟然轻描淡写地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你太狠了吧,抢走我的钱还要让我为你打工!”
“不要推脱嘛,像你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很受欢迎的。”她慢吞吞站起来,拉住着我裤兜,想拉我站起来。
完全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话说我钱包里的钱虽说不多,但六天的日常花销还可以维持,用得着打工吗?
何况,我还有阿秋给我的三张玉券……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干。”说完我转过身,当作不认识她。
“你真是健忘,我可是还有你的把柄的,”她又露出招牌的小恶魔式坏笑,“真实意义上的‘把柄’哦。”
“我就不信你敢在这里发动,”我指着在隔层另一边闲谈的食客,不打算妥协,“何况那样鱼死网破,你也达不成原有的目的。”
“嗯,你倒是会耍小聪明。”她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是啊,自从遇到你后,每天智商都像被拉高了。”
“那我不管你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嗯,那我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吧。”
“那我不管你先走了一步哦。”青青说完就走出了旅店,
“你真的不去吗?迪埃。”
“绝对不去!”
“你会后悔的。”她狡黠地笑着,推开门。
她终于走了,
总算松了口气,现在就可以回到棚里睡回笼觉了。
不过先在餐桌上观望一波,凭我对她的了解,三分钟不到她就会回来拉我。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五分钟,还没有动静,连进出的过客都稀疏起来了。
……
等等,这里面是不是有诈?
她不会就这样走了?那之前说的打工怎么办?
我愣愣地看着被青青晃动的门,思考着,
不对!没那么简单!我一定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她之前提了什么?钱包里快没钱了!
难道她想趁机溜了,让我来买单?
何等奸诈的女人啊!
不对啊,她的衣服都寄存在店主那,怎么可能溜了呢。就算她要溜,我也不是没钱买单,大可用阿秋给我的钱来买单,就算没有钱,我也能把她衣服当掉来抵债。
所以说,就算她把我拉在旅店里不管,我也不必担心。
总算松了口气,现在就可以回到棚里睡回笼觉了。
……
等等,我又漏掉了什么!
我想起了昨天阿秋对我说的话,为什么叫我跟着她就值那么大一笔钱?
难道是因为她在危险之中,所以要叫我保护她吗?
那就说得通了,那笔钱就是保护她的钱。
那现在让青青单独出去,岂不是非常危险,
搞不好我的佣金就是这次小小的疏忽全都泡汤了!
说不定青青现在……就已经被人绑架了!
何等愚蠢的女人啊!
睡什么觉啊,出大事了!
……
得赶紧起来,必须追上她!
我连纽扣都来不及系上,风一般跑出旅店。
然后……
我刚走出旅店,迎面碰到的正是青青,她正蹲在旅店门口的花坛前,就离旅店不到五米的距离,但正好处于我视野的死角上,等候着我。
啊啊啊!被她耍了。
“就知道你会跟过来。”她对快疯掉的我坏笑,“都等了你十分钟,真是慢呐。”
“你个混蛋!我还以为你……”
“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怎么了?你的脑洞都够放进去一个苹果了,你不要忘记,我可是独自一人找到你的。”
“啧……我还是回去睡回笼觉吧。”我转身想往旅店跑。
“呵呵,你可以试试。”
不出所料,我的衣领被狠狠地拽住,一股我无法抗拒的蛮力把我硬生生往外拖。
“不要,青青,青青,能不能再细致地讨论下……”
“都说了,不要用这个名字来叫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再扯了,我自己会走。啊!衣领要被扯坏了,住手!”
救命……我不想工作。
……
中午的天热了些,在市集叫卖的商贩都已汗流浃背,备着毛巾。我从小餐馆那讨了点水,而青青则在那抱怨个不停。
我还是有点小高兴的,虽然事情比我想得更复杂,但却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好气啊!”青青又开始发小脾气了。
“不过是当个擦桌子的打杂,为什么要先培训一星期呢!我哪有这个时间!”她懊恼地玩弄着她的蓝发,轻蔑地看我,“果然你是个废物,要经过培训才能上任。”
“喂!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那个女老板不是说培训是必要流程吗?”
“还有学历证明!你明明是个炼金术师为什么会没有学历!”她又把锅推给我。
“鬼知道要那种东西啊,为什么做体力活还要证书,我也不清楚。”
学历证明?我想来目前还处于肄业状态啊,那本肄业证书也不知道被我放在哪里去了,但去学校翻一下还是能找到我证明的。
“这里人不讲道理啊!”青青愤愤地把门推得啪啪作响,“这种杂活连像你这样的家里蹲都能够完成,为什么那个女人还要求提供学历证明和专业培训?”
“那你在当时怎么就不说出来?”
“哈?”她别扭地拉住我的衣角,“明明是你去面试,为什么要我说!”
诶,这时我看到她表情中流露出片刻的胆怯,难道说……
“你怕生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
如果是的话,那可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你疯了吗!我是一个人从法赛特到英吉尼的,昨天购物也是我一个人买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怕生?”她气得跺脚,“用你核桃大小的脑子想想就能明白啊。”
“这个……”她说得有道理,但我总感觉她似乎刻意掩饰着什么,确实在刚才面试那段时间,她一句话都不说,和之前我认识的青青完全不一样……
算了,这种事情不用再去考虑了。
“而且最后老板还说,每家餐馆都是这样要求的,说是怕不小心雇了南方的流民。”
这不是挺好的嘛,我今天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啦。
我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要是能躺在床上就更好了。
“迪埃,你就不能表现得难过些来配合我吗?”青青鄙夷地瞥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是很高兴的事?”
“啊,怎么会呢?”
发自内心的高兴。
“明明就是,现在快要中午了,我们却什么都没完成,美好的一天就这样被荒废了!”
“这我有什么办法。话说,既然你这么缺钱,你怎么不去打工。”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给我面试的女人在临走前对我说,只要让青青来上班,肯付她双倍的价钱,结果被一口拒绝了。
“让我去工作,亏你想的出来!”青青马上气炸了,对着我鼻子说道。
“我不是被拒绝了吗?”
“那是你没用!”
“真是的,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帮你做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用暴力胁迫我而已。”
“男人养活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哼,那娶你的男人可真是倒霉。”我实在不淡定了。
“……”
“怎么了?”她停住脚步,害我差点撞到她。
“呜……”
“不管你了,你爱上哪去就去哪吧!”她甩下这句话就跑开了。
如果我再细心的话,应该会察觉到她黯淡的眼神。
说得太过了吗?果然我不是那种能讨女孩喜欢的人,那种错误的幻想应该扔到垃圾桶里。
茫然地站在巷子口,
我原来打算要做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回到旅馆睡回笼觉,可现在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现在追过去向她道歉是不可能的。
我确实有这种冲动,但就算追过去,我又能说什么呢,终究还是放弃了。像她之前和我走那么近,这种事是在所难免的。不如借此机会,重新保持在合适的安全距离更为妥当。
雌性是最可怕的,尤其是人类。
……
中午的烈日是短暂的,不久后,云就把太阳的光芒给遮得严严实实了。街上的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我知道,这是要下雨的预兆。
可我不想回旅店了,我想在街上再逛一逛,这时商贩们都活络起来了,把在露天还未出售的商品好好用布裹住,迅速装入车架上,那些装食物的车上还用木板遮好,数辆三轮车急匆匆地驶离大道。
终于那厚厚的云也撑不住,地上出现黑灰的小点,从最初的两三滴变得密集起来。这市集就更热闹了。熙熙攘攘的路人着急地往外散开,和三轮车堵在一块。还有几个人已经从包里拿出了伞,蓄势待发。
大约三四分钟,如此热闹的市集变得空旷了。只能听到淅沥沥的雨声,我没带伞,只能站在屋檐边避雨,海岛的天气总是多变的,只要再等半小时,雨就停得差不多了。
不过,她又怎么样了呢?我记得她没有带伞,说不定她也在某处避雨,然后生我的闷气吧,说不定她在某处拿着写我名字的小木偶,一直诅咒我吧。想到这里,我苦恼地笑了笑,那确实有点意思,为了阿秋的佣金,何必想了那么多呢。
雨打在地上已积起了层薄薄的膜,后来的雨水在膜上起舞着,总想溅到路人的衣服上,而富人家的马车就为此提供了很大便利。这样不久,我的裤脚便湿漉漉了。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我叹了口气,弯下腰把裤脚往上再卷一卷。这时,隐隐约约听到哭声,近似女孩的哭声。
我循着声音望去,在大路的的另一头,一个没撑伞的小个子,孤零零地在雨中转悠。
不是她,是个六七八岁的小孩。
那个孩子除了围头的小红帽外连雨衣都不穿就瞎跑,这样子会感冒的。但孩子完全没有什么自觉,依旧在雨中转着,好像在喊着什么,但水声太大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似乎在喊着“青青”,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一定是我幻听了。
“青青。”
她又喊了一遍。啊,可能是……
是什么啊!
不可能吧,这没道理啊,绝对是我听错了。
现在青青一定在旅店里安心地喝着温腾腾的牛奶,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路上喊她的名字。一定是重名,那个小屁孩一定是和父母失散了而已。
但让她这样自作自受地把自己弄感冒终究不是办法,我不得不从屋檐下奔出来,向那个流浪的小女孩打招呼。。
小孩打着哭腔向我跑来,连头巾卷走一半,露出亚麻色的小辫子。
“我家的晴晴不见了……呜哇哇……一下雨她就……从那个……那个笼子里跑出来……她最怕雨水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虽然她说得含含糊糊,语法也不通顺,但我姑且是听明白了。
我差点以为她出事了,真是,我的脑洞够塞西瓜了。
“那个畜牲……不不不,那个晴晴,是什么颜色?
“白白的,像兔子一样,在鼻子下面还有黑黑的胡须。”
“它是哪种物种……”我怀疑她可能听不大懂,又换了种说法,“你家的晴晴是叫‘喵喵’还是叫‘汪汪’?”
“喵喵?”小女孩眼泪汪汪地说。
“呃……能不能再说一遍,我听不大清楚。”
“喵喵?”
“对,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抹去鼻子上的血,认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