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时,在安延大伯的房间外,我就如同一个珍稀动物。路上有一群孩子围观我。我挥了挥手,想让他们意识到我是人。
“你竟然没挂?”阿炳张大着嘴盯着我,而我只能摊开双手表示无可奉告。
其实我也惊讶我是怎么在魔女手底下活下来的,根据报童的传述,拍卖会上的遇难者多达374具,窦狗镇五十年从未有一天死这么多人。整座岛都戒严了,这么做,不是为了寻找魔女,因为凡人是无法对抗魔女的,只是为了驱散民众,防止魔女再度出现时,出现大量遇难者。不过由于镇上的新警长尚未上任,戒严令似乎短时间内在镇里无法执行。
我不晓得除去我和木先生是否有人幸存下来,在我的视角并未看到其他活人。
“迪埃!迪埃!”拉希叫唤着,有点讨人烦,不过看在她红肿的眼眶我没有计较什么,我抚摸着她的头,然后慢吞吞地走进房间。
“你来了,迪埃先生。”大伯认真端详我,似在判断我的四肢是否健全,对我的称呼也尊敬了不少。
“我碰上了好多事,大伯,”我坐在他的对面,盯了他一会,突然感到喉咙有铁锈味,就顺手抿了口碗里的水,“好多事。”
“一件一件讲,不要着急。”
“你叫我去找的人自称‘木屑’……”
“他活着吗?”大伯打断了我。
“嗯,活着,魔女本来打算杀他,後来魔女就没杀他,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魔女,都是魔女杀的吗?”大伯略带惊愕,看来他之前没相信报纸上的内容。
“晓得这事的还有谁?”大伯跳起,把门啪得紧关,“木屑怎么说?”
“等会儿,问题要一个一个问。”我大致将我的见闻都一五一十地透露给大伯,然而,还是隐瞒了不少。
“哦,可怜的芬妮。”五分钟后,了解大概情况的安延发出一声感慨,问完几个问题,他便开始沉思不语。我可以看出,和魔女一样,他对被杀的三百多人也毫不在意。
“接下来该怎么办?”口干舌燥的我把碗喝干净了。
“……”他扶了扶眼镜框,“迪埃,你一定吓坏了吧,这段时间,你在岛上随便逛逛,但注意,不要出了这个镇,还有,不要惹事生非。”
“木屑是谁?”我昏沉的脑子突然想起我来到这个岛的初衷,为了侦破案件。
七个被杀的魔法师是魔女杀掉的吗?确实有可能。但是,木屑的嫌疑明显最大,不会魔法的失败者,动机充分,况且他真的仇视魔法师,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镇上多数人都仇视魔法师。但是木屑还拥有那枚和死者相符的戒指。就算他不是犯人,也多半认识犯人。
“既然你昨天亲自见到他了,当时怎么没问他呢?”安延奇妙地回避了话题,确实,如果当事人都没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怎么能从他人口中问到呢。
“他没告诉我,但我想找他,昨天魔女出现时,他立即就用戒指逃脱了,”我刚才刻意隐瞒了我与他们对话的内容,“但他拉下了东西,就是他手中的核桃,很贵的样子,而那个核桃被我放在了……拍卖会旁边的屋子。”
我刚刚扯完这个谎后,就后悔这个谎言至少存在两个漏洞。首先,核桃当然不存在,安延和木屑一串通口供,我就被戳穿了;其次,我为了避免安延直接要我交出核桃,所以说核桃在拍卖会附近,但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不将核桃随身携带。
“哦,是这样啊。”我估计大伯应该发现我有所隐瞒,他却继续顺着我的话说,“不过我没有和他直接联系的渠道,这样好了,我给你一个地址,还有,之前损坏的风车,现在风车虽然不能说完全修复完成,但已经可以运转了……”
我认为,他还是不放心我,至少对我的警惕程度不逊于那些孩子,或许是因为我之前告诉他,自己成为了嫌疑犯,可如今过了这么多天,却没有任何对我的通缉。
“对了,在此之前,我有点事,可以先去赌场吗?”我神色故作尴尬,试探性地问,打出借钱的手势,根据赌徒的人设,我现在确实应该缺钱了。
“没事。”大伯从抽屉里掏出十几个素火,塞进我手心里,似是而非地提醒。
我松了一口气,往门外走去。
我最好的去处应该是前往那个温泉客栈,凛苒介绍我的安全屋,但我离开已经有一个星期多了,在行李里有查案的笔记本、一张玉券、一把手枪,应该不会把我的行李都分赃掉了吧。我暗暗细想。
今天镇上很冷清,不止是因为戒严,本来就很冷清,依稀能听到远远的哭声,大概是在举办丧事,总感觉魔女很久不来,大家都忽视了这种存在,昨天这个镇上死了这么人。然而,魔女杀人其实不能看作是普通的杀人,是一种自然灾害吧,就像地震一样。
哀叹声中或许有愤慨,愤慨为什么魔女会来窦狗镇,我也发出同样哀叹,冬天来了,出门的人更少了,线索也更少了。
我又到了那家酒馆所在的街道,呕吐物在地上结成黑色的冰渣,我又点了杜松子酒,或许我是想以同样的操作来召唤凛苒吧。
今天的酒保面带难色,本来五大三粗的身材似乎失去了威慑力。我猜想是生意不好,我问他有没有要花生,他指了指柜子,让我自己拿,我问多少钱,他摇了摇头。
或许是醉了吧,我对死亡失去了实感,昨天我见到数百具尸体,竟然没有为此恐惧。窦狗镇似乎有一种魔力,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两杯牛奶。”门后传来铃铛声。
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因为这是熟悉的声音。
“靠,是魔女。”
“魔女!”酒保猛地卧倒在地,这其实对魔女没什么卵用,完全是应激反应。
“我有那么老吗?”魔女鼓着腮帮子,跺足坐在我对面,她的另一边,是芬妮。
不,你确实有那么老。
这时,酒保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袖口,对我的眼神不是那么友好了。我语塞了,现在的我百分之百确定在我旁边的那位就是魔女,但我打不过她,如果酒保相信我的话,那他死定了。就算魔女不杀我,杀完酒保,拍拍屁股走了,我怎么解释?因此,没有任何错误的我竟然成了理亏的一方。
“你这娘每,来酒馆干吗?”我嚷道,“吓着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