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冬雪里的沉默

作者:你我都是彭于晏 更新时间:2025/7/27 1:04:34 字数:2644

第一场雪落下时,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百八十天。细碎的雪花像被撕碎的棉絮,从铅灰色的天空飘下来,给光秃秃的梧桐枝桠裹上了层白霜。

江晚禾站在四楼琴房的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她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钢琴,又很快被新的雾气覆盖。

这是她特意选的琴房——四楼最西边,斜对着操场的角落,距离陆景然所在的三楼理科班最远。琴房的墙壁是新刷的米白色,还带着淡淡的油漆味,和她以前在三楼琴房闻到的玉兰花香截然不同。可即便隔了这样远,练琴的间隙里,她的目光还是会不自觉地越过操场,落在三楼靠窗的位置。

那里曾有她看了十二年的身影:陆景然低头做题时微蹙的眉峰,转笔时灵活的指尖,偶尔望向窗外时落在她琴房方向的目光。

现在那个位置空荡荡的,只有阳光投下的一块方形光斑,像被人遗忘的拼图。

王浩有阵子没再来找她了。听说他最近总跟隔壁班那个唱美声的女生一起去食堂,两人并排走的时候,女生的卷发会轻轻扫过他的肩膀。

偶尔在走廊遇见,王浩只是匆匆点头,眼里曾经闪烁的星光彻底熄灭了,像被雪压灭的炭火。江晚禾松了口气,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陆景然成了学校里真正的“学霸与颜值并存的传说”。红榜顶端的名字永远是他,后面跟着一串令人咋舌的分数;公告栏里新贴的竞赛喜报,他的名字被加粗标红,省物理竞赛一等奖、全国数学联赛金奖……

连校长在晨会讲话时,都会特意提高音量:“陆景然同学不仅成绩优异,更难得的是沉稳自律,是所有同学的榜样!”

每当这时,江晚禾都会低下头,假装整理琴谱。指尖划过《肖邦夜曲集》的封面,她比谁都清楚,陆景然那份被全校称赞的“沉稳”里,藏着对她的沉默。他不再在放学路上等她,不再在她练琴晚了的时候递来热牛奶,甚至在走廊里迎面遇见,也只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像对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平安夜那天,班里组织联欢。彩色的拉花挂在天花板上,气球被踩破的声音此起彼伏。江晚禾被几个女生硬拉到教室后排的电子琴前,推搡间,指尖落在琴键上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那组熟悉的和弦——是那首没送出去的生日贺曲,她为陆景然十八岁生日写的曲子。

旋律在喧闹的教室里流淌开来,带着点冬日的清冽,像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小声说:“这曲子好好听啊。”江晚禾的指尖微微发颤,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教室门口。

陆景然就站在那里。他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围巾绕了两圈,把半张脸埋在里面,手里捏着个包装成苹果形状的礼盒,红色的缎带打得很整齐——不用想也知道,是慕星眠塞给他的。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移开目光,转身就走,背影在闪烁的圣诞彩灯里显得格外孤单,像被全世界遗忘的小孩。

江晚禾的手指悬在琴键上,心里像被雪冻住了,冰凉一片。那首没弹完的曲子,像句没说出口的道歉,卡在喉咙里,又涩又疼。

跨年夜,江晚禾的妈妈端着刚出锅的饺子,往她手里塞了个保温桶:“给隔壁陆家送去,你陆阿姨特意打电话说想尝尝我调的馅。”

她站在隔壁的红漆门前,手指举了很久才敢落下。“叩叩叩”的敲门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开门的是陆景然的妈妈,脸上堆着熟悉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晚禾来啦?快进来,外面雪大。阿姨刚炸了你爱吃的藕盒,还热着呢。”

客厅里亮着暖黄色的灯,陆景然坐在沙发的角落做题,膝盖上摊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真题集》。听见动静,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却没抬头。

“景然,你看谁来了?”陆妈妈推了推儿子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快,“晚禾给你带了饺子,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景然翻过一页习题册,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他的声音淡淡的,像结了冰的湖面,“这道题快解出来了,等会儿再说。”

江晚禾把保温桶轻轻放在茶几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棉料被捻出深深的褶皱:“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急着走啊。”陆妈妈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挽留,“我跟你妈还说呢,等你们考完试,一起去拍套全家福,就当……就当庆祝你们都考上大学。”

“妈。”陆景然突然开口,打断了陆妈妈的话,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我这道题真的快解出来了,有点吵。”

江晚禾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挣脱陆妈妈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往门口走。拉开门的瞬间,她听见陆妈妈在身后轻轻叹气:“这孩子,还在生闷气呢……”

门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睫毛上,冰凉一片。江晚禾沿着路灯往家走,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条孤单的尾巴。她想起小时候,每个跨年夜,陆景然都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等她,两人裹着厚厚的棉袄,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两根仙女棒,点燃了举在她面前,说:“江晚禾,你看,像不像星星?明年我们也要一起跨年,看更多的星星。”

原来有些约定,真的会像雪一样,落下来,融化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期末考试后的周一,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了京大音乐学院的保送名单。当念到“江晚禾”三个字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几个女生甚至激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江晚禾站起身鞠躬,脸上努力挤出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操场的雪地上,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堆雪人。他们笨拙地滚着雪球,用胡萝卜给雪人插鼻子,用煤球做眼睛,像极了初三那年的冬天——她和陆景然也是这样,把雪人堆得歪歪扭扭,胡萝卜鼻子插得太歪,一碰就掉。陆景然笑着捡起来,重新插好,说:“这样才对,像江晚禾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傻气。”

放学路上,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慕星眠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小跑到她面前,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景然哥哥让我给你的。”

信封上没有字,江晚禾捏了捏,里面是硬纸壳的触感。拆开一看,是张京大的校园地图,印着赭红色的教学楼和大片的绿地。物理系的实验楼和音乐学院的琴房大楼被红笔圈了出来,中间用条弯曲的箭头连着,箭头旁边有陆景然清秀的字迹:“步行需要十七分钟。”

字迹的末尾,还有个小小的简笔画——是株禾苗,旁边画着颗星星。

江晚禾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地图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被雪覆盖的操场,突然明白,陆景然从来没忘记过他们的约定。那个说要一起考京大的约定,那个说要在同一个城市看星星的约定,他都记得。只是骄傲又别扭的他,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在冰封的关系里,悄悄给她留了个出口。

雪地里的脚印被风吹得渐渐模糊,江晚禾把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琴谱夹的最里层。她知道,剩下的一百七十多天里,她要做的,不只是练琴,还有追上那个在雪地里独自往前走的身影。哪怕隔着十七分钟的距离,哪怕要穿过漫天风雪,她都想再试着靠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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