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的秋意比高中时来得更浓些。梧桐叶像被打翻的金色颜料,厚厚地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细碎的声响里混着图书馆方向飘来的旧书纸香——那是种带着时光沉淀的味道,像晒过太阳的老相册。
江晚禾抱着刚借来的《西方音乐史》,走在通往琴房的路上,白色耳机线从藏青色毛衣领子里钻出来,里面放着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舒缓的旋律让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跟着轻晃,裙摆扫过落叶时带起一阵金浪。
“同学,请等一下。”
身后传来的男声清朗得像大提琴的中音区,温和却有穿透力,一下子穿透了耳机里的旋律。江晚禾摘下右耳的耳机回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陆景然站在几步开外的梧桐树下,穿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随意地搭在背后,露出干净的黑发。
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物理期刊,封面上的公式像爬满纸页的藤蔓,密密麻麻得让人眼花缭乱。
他好像又高了些,肩膀比高中时更宽了,彻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下颌线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的阴影在眼下投出小片跳跃的光斑,像极了高中时那个趴在习题册上的少年,却又分明哪里不一样了——是眼神里多了几分从容,还是周身的气场添了些沉稳?
江晚禾一时说不清楚,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些,书脊硌着掌心,带来一点踏实的触感。
“是你。”她的声音比预想中要轻。
“嗯。”陆景然点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西方音乐史》?看来你适应得不错。”
“还好。”她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脊上凹凸的书名,“教授讲得很有意思,就是要记的音乐家太多了,有点头疼。你呢?物理系很忙吧?”
“还好,比高三轻松点。”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笑意。江晚禾想起高中时他连课间十分钟都要用来刷题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阳光刚好落在她笑起的梨涡里,像盛了颗小太阳。
两人并肩往琴房的方向走,梧桐叶在脚边打着旋儿。起初是沉默,只有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广播声。后来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他们说起各自专业的趣事,江晚禾说音乐学院的琴房要靠抢,有时候凌晨五点就要去排队;陆景然则说物理系的实验报告能写到半夜,数据错一个小数点就要全部重算。
他们说起宿舍的室友,江晚禾的室友林溪是个拉小提琴的姑娘,总爱在半夜练颤音,被全楼投诉了三次;陆景然的室友是个计算机系的学霸,整天对着电脑敲代码,说要开发个“自动解物理题”的程序。
也说起高中同学的近况——慕星辰没考大学,直接继承了家里的琴行,整天在朋友圈晒新到的限量版黑胶唱片,配文永远是“懂的都懂”;慕星眠考上了隔壁的师范大学,学了小学教育,周末总爱往京大跑,说是“来看哥哥”,其实谁都知道她是想制造偶遇陆景然的机会。
“说起来,”江晚禾踢着脚边一片完整的梧桐叶,让它在地上滚出个漂亮的弧线,“上次学校的跨学科学术交流会上,你的量子力学报告很精彩。”
“你去了?”陆景然有些意外地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嗯,我们系要求必须参加跨学科讲座,说是能培养艺术感知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尖微微发烫,“虽然大部分内容没听懂,什么波粒二象性、量子纠缠之类的,听得我头都晕了,但觉得你讲得特别清楚,连我这种物理白痴都能get到一点皮毛。”
“下次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他说得自然极了,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随意。
江晚禾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啊,不过估计要麻烦你很多次,我对理科实在没什么天赋。”
“没关系。”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得让她心跳又快了半拍。
琴房大楼就在前面了,红色的砖墙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秋霜让部分叶子染上了红,像幅流动的油画。江晚禾停下脚步,指了指门口的指示牌,上面“音乐学院琴房大楼”几个金色的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到了。”
“嗯。”陆景然也停下脚步,把怀里的期刊换了只手抱,腾出的左手伸进背包里翻了翻,“对了,下周六晚上有场肖邦专场音乐会,在学校的音乐厅。朋友送了两张票,你有空吗?”
江晚禾的心跳突然像被琴键敲中了某个高音,猛地加速起来。她想起高中时那场没听完的钢琴比赛,想起他放在后台椅子上的那件米色外套,想起那些被沉默和误解填满的日子。那些画面像快放的电影在脑海里闪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双带着期待的眼眸上。
“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
陆景然从背包里拿出两张票递给她,票面上印着金色的钢琴图案,边缘还烫了圈精致的花纹。“七点开始,我在音乐厅门口等你。”
“好。”她接过票,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两人都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江晚禾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钢琴图案。梧桐叶又落下来几片,有一片恰好落在她的发间,像那年高中教室里,那片不经意沾在她头发上的桂花瓣。
回到琴房时,同宿舍的林溪正在靠窗的钢琴前练《月光奏鸣曲》,看见她进来,抱着琴谱转过身,挑眉笑着打趣:“脸怎么这么红?遇见帅哥了?”
江晚禾慌忙把音乐会门票塞进《西方音乐史》里,假装整理摊在琴架上的乐谱:“没、没有,外面风大,吹的。”
林溪显然不信,促狭地眨了眨眼,却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窗外:“说起来,刚才确实有个帅哥在琴房门口站了好久,看穿着像是物理系的,怀里抱着本《粒子物理导论》,跟我们这栋楼的艺术气息格格不入,倒是挺养眼的。”
江晚禾的脸颊更烫了,像被夕阳烤过的云朵。她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往下看,刚好看见陆景然的身影正消失在梧桐道的拐角,他背包侧面挂着的钥匙扣一晃一晃的——那是她初中时送他的宇航员挂件,蓝色的宇航服都被磨得有点发白了,没想到他还在用。
琴房的老式挂钟指向三点,阳光斜斜地照在漆黑的琴键上,泛着温暖的琥珀色光。江晚禾掀开琴盖,指尖落在冰凉的琴键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练教授布置的作业,而是不由自主地弹起了那首迟到了很久的生日贺曲。
旋律在空荡的琴房里流淌,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也带着点失而复得的温柔。她弹得很慢,每个音符都像在指尖打了个转才舍得落下,琴声穿过敞开的窗户,飘向远处的梧桐道。
江晚禾看着琴键上跳跃的指尖,突然觉得,有些错过的时光,有些被辜负的约定,也许真的可以像这首曲子一样,慢慢补回来。就像这满地的梧桐叶,今年落了,明年还会再绿,时光总会给用心等待的人,留一扇重新开启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