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音乐厅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反射着夜空的星光，整栋建筑像浮在夜色里的水晶盒，流光溢彩。江晚禾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身上穿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晚风轻轻摆动。
她的指尖紧张地绞着裙摆的蕾丝花边，布料被捻出细密的褶皱——这是她特意翻遍衣柜找出来的裙子，记得陆景然高中时说过，她穿浅蓝色好看。
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起她颊边的碎发，有点痒。她抬手捋头发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路灯，看见陆景然正从光晕里走过来。他穿了件黑色的长款风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随性中透着几分利落。路灯的光在他身上流动，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幅动态的剪影画。
走到近前时，江晚禾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高中时他身上那股柠檬洗衣粉的味道不同，却同样让人安心，像寒冬里的壁炉，不动声色地暖着人心。
“等很久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晚风的清冽。
“没有，刚到。”她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热奶茶上，透明的塑料杯里，黑色的珍珠沉在杯底，“给我的？”
“嗯，路过校门口的奶茶店，看见排长队，就买了。”
江晚禾接过奶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这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口味，那时候陆景然总说“喝多了甜的会蛀牙”，却还是会在她练琴晚了的时候，默默买一杯放在琴房门口。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他还记得。
走进音乐厅时，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红色的丝绒座椅整齐排列，舞台上的三角钢琴盖敞开着，像只展翅的黑色天鹅。江晚禾接过陆景然递来的曲目单，上面列着肖邦的夜曲、玛祖卡、圆舞曲，每一首都像枚时光胶囊，轻轻一碰，就打开了高中琴房里的记忆。
当钢琴家的指尖落在琴键上，《降E大调夜曲》的旋律流淌出来时，江晚禾的指尖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打着节拍。
这首曲子，她曾在高三的琴房里弹了无数遍——王浩总说她弹得“太满”，每个音符都像要跳出来；而陆景然则在某个黄昏的走廊里，隔着半开的琴房门，轻声说“这样就很好，有你的味道”。
她侧头看陆景然，发现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没有像高中时那样慌忙躲开，而是对她笑了笑，眼里的光比舞台上的聚光灯还要亮，像把揉碎的星光都装了进去。江晚禾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回头，假装专注地看舞台，耳尖却悄悄红了。
中场休息时，他们跟着人流走到音乐厅外的露台透气。晚风带着远处桂花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远处的图书馆亮着灯，巨大的玻璃幕墙像块发光的蓝宝石，安静地矗立在夜色里，像座沉默的灯塔。
“还记得吗？”江晚禾望着远处的灯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露台栏杆，轻声说，“高三平安夜，班里联欢，我在电子琴上弹过一首曲子。”
“记得。”陆景然的声音在晚风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一丝含糊，“是为我写的那首生日贺曲。”
江晚禾愣住了，猛地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你听出来了？”那首曲子她只弹了一半，而且因为紧张，节奏错了好几处。
“嗯。”他点头，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认真得让她心慌，“你练了很久，每天放学都留在琴房练，我在走廊里听过很多次。你改了三次开头，五次结尾，最后定的版本，比前几次都温柔。”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她躲在琴房里反复修改乐谱，知道她对着镜子练习表情，知道她所有没说出口的歉意和心意。江晚禾的眼眶突然有点热，赶紧别过头去看远处的树影，把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
“对不起。”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像要融进夜色里，“那时候太傻了，分不清什么是重要的，让你……让你难过了。”
“都过去了。”陆景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语气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而且，我后来想了想，那天我也有不对。”
“你没错。”江晚禾急忙摇头，接过纸巾的手微微发颤，“是我不好。”
“我太骄傲了。”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眼角的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总觉得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应该懂我没说出口的话，却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
露台的灯光是昏黄色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块儿，像高中时那个踩着影子走路的黄昏。江晚禾突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那些因为骄傲和误解筑起的高墙，正在这温柔的夜色里，一点点融化成水。
下半场的音乐会开始了，钢琴家弹起了《第一钢琴协奏曲》。当激昂的华彩乐段响起时，江晚禾的思绪又飘回了高三那场比赛——想起聚光灯下自己发白的指尖，想起那个突兀的错音，想起陆景然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像株沉默的白杨。
她悄悄看了眼身边的人，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舞台，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下颌线的轮廓比高中时清晰了许多。
“其实那天比赛，你弹得很好。”陆景然突然开口，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比后来任何一次练习都好，有灵气。”
江晚禾的心跳漏了一拍，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你怎么知道……我后来还练过？”
“我在后台听了全程。”他说，目光依然落在舞台上，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个错音根本没人注意，是你太紧张了。后来看你朋友圈发的练习视频，少了点那天的生动。”
原来他一直都在。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听完了整首曲子。原来他 even关注了她的朋友圈，看了她后来发的练习视频。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江晚禾赶紧低下头，假装被钢琴声打动，用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
音乐会结束后，他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梧桐叶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幅流动的水墨画。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时，江晚禾停下脚步，把喝完的奶茶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塑料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谢你的票，很好听。”她抬头看他，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还亮。
“喜欢就好。”陆景然站在台阶下，比她矮了半头，却莫名让她觉得格外安心，“对了，下周我们系有个物理实验展，对外开放，有很多有趣的仪器，你有空吗？”
“有。”江晚禾笑着点头，毫不犹豫，“正好想看看物理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总觉得你们的课本上都长着公式。”
“确实很枯燥，全是公式和仪器，可能会让你失望。”他提前打预防针，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没关系，”她眨了眨眼，像高中时那样狡黠，“有学霸讲解，再枯燥也会变得有趣吧？”
陆景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温柔得不像话。“那周六上午九点，我在实验楼门口等你。”
“好。”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江晚禾站在宿舍楼下，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琴书签。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却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图，从音乐学院到物理系实验楼，直线距离不过八百米。
也许，十七分钟的距离，真的不算太远。也许，有些路，慢一点走，才能看清身边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