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在四肢百骸里漫开,驱散了琴房里的微凉。江晚禾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梧桐枝桠被积雪压得微微低垂,忽然就想起高二那个雪天。
那天晚自习后,她抱着厚厚的琴谱站在教学楼下,正发愁怎么回宿舍,头顶突然多了片蓝格子的晴空。陆景然站在身边,校服外套上落着细碎的雪粒,却把伞大半都倾斜过来,自己半边肩膀很快积了层薄雪。
她那时只顾着心跳如鼓,直到后来在食堂看见他冻得发红的耳朵,才后知后觉地泛起心疼。他却满不在乎地笑,说"男生火力旺,这点雪算什么"。
后来她在日记本里画了把歪歪扭扭的蓝格子伞,旁边用铅笔写了个小小的"笨蛋",又怕被人看见,特意用涂改液遮了半行。那本日记现在还锁在宿舍的抽屉里,伞的轮廓透过涂改液的白痕,依然能看得清晰。
"在想什么?"陆景然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拉回她飘远的思绪。不知何时,他已经从窗边挪到了琴凳旁的木椅上,正看着她手里冒热气的保温杯,睫毛上还沾着窗外带来的细碎雪星。
"没什么,"江晚禾把保温杯放在琴键旁,金属杯底与木质琴凳碰撞出清脆的轻响,"就是突然想起高二下雪天,你把伞借给我,自己冒雪跑回宿舍。"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壁上的小熊图案,"那天你耳朵冻得通红,我却直到第二天才发现。"
陆景然挑了挑眉,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你居然记得?我还以为你早忘了这些小事。"
"怎么会忘。"她轻声说,目光落在琴键上跳跃的光斑里,"那把蓝格子伞,我后来找了好久想还给你,你却总说'丢了也没关系'。"其实她偷偷问过陆景然的同桌,才知道那把伞是他前一天刚买的,特意挑了她喜欢的蓝白格子。
"因为本来就是给你买的。"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今天的雪下得不小,目光却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江晚禾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窗外的落雪,映着琴房暖黄的灯光,也映着她自己慌乱的影子。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都是藏了心思的刻意。原来有些心意,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悄悄发了芽,在无数个寻常的日子里,默默生长。
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粒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琴房的暖气片似乎不太给力,江晚禾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陆景然起身去关紧窗户,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玻璃上很快凝起一层薄雾,他抬手在雾上画了个简单的音符,歪歪扭扭的,像个初学画画的孩子。
江晚禾看着他的侧影,轮廓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柔和,突然想起琴房最底层的抽屉里,那封没寄出的信。
高三毕业那天,她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写在了信里。从高二第一次在琴房门口听见他解题时的笔声,到后来故意绕远路经过物理系的公告栏,想看看他的名字有没有出现在竞赛获奖名单上;从他趴在习题册上睡觉时长长的睫毛,到他讲题时偶尔会轻敲她手背的指尖......那些细碎的、不敢说出口的心思,被她一笔一划地写在信纸上,信封上还画了架小小的钢琴,琴键上标着他生日的日期。
散伙饭那天,她攥着信封在KTV门口等了很久,却看见他被一群同学围着讨论志愿,看见慕星眠递给他一杯热饮时,他接过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那一刻突然就没了勇气,转身把信塞进了琴房的抽屉。
她想,也许有些话,注定要烂在心里。那封信如今还躺在抽屉最深处,积了薄薄一层灰,像被时光遗忘的秘密。
"要不要试试合奏?"陆景然转过身,目光落在琴谱架上的《卡农》曲谱上,"我记得你高中练过这个版本,钢琴二重奏的。"
"你会弹?"江晚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她的印象里,陆景然的世界是由公式和习题构成的,严谨、理性,和浪漫的音乐沾不上半点边。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看到五线谱时,眉头紧锁的样子。
"高三那年听你弹了太多次,"他拉开另一张琴凳坐下,手指轻轻落在低音区的琴键上,试了试音,"偷偷记了几个和弦。"他的指法生涩,指尖偶尔会按错琴键,发出不和谐的杂音,却意外地很稳,像在解一道熟悉的物理题。
江晚禾笑着加入,高音区的旋律像清澈的溪流,汇入低音区沉稳的河床,在落雪的午后流淌成温暖的河。有几个小节他弹错了音,两人同时停下,看着对方的眼睛笑起来,像高中时在课堂上偷偷传纸条被老师点名,慌乱又默契。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进来,落在交叠的琴键上,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江晚禾忽然觉得,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或许都藏在这些音符里,在多年后的今天,悄悄完成了和解。
合奏结束时,雪已经停了。夕阳穿透云层,给琴房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陆景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背包的拉链声在安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江晚禾看着他拿起黑色双肩包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气:"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她走到琴房最里面的抽屉前,深吸一口气,拉开锁扣。最底层的角落里,那个泛黄的信封安静地躺着,上面的钢琴图案因为时间久远,颜色已经有些暗淡。她拿起信封时,指尖微微发颤,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这是高三写的,"她把信封递过去,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散,"现在给你,好像有点晚了。"
陆景然接过信封,指尖触到上面凹凸的钢琴图案,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雪花。他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最里层,拉链拉得很慢,像是在安放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晚。"他抬起头,目光认真得像在解一道关键的物理题,"等我看完,会认真回复你。"
看着他走进雪后的阳光里,背影被拉得很长,江晚禾靠在琴房门口,心里像落了场温暖的雪。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心事,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终于在这个初雪的日子,找到了属于它的归宿。
回到宿舍时,林溪正对着镜子试穿新买的驼色大衣,看见她进来,突然尖叫一声:"晚禾!你脖子上是什么?"
江晚禾下意识地摸向脖颈,摸到一片残留的温热。是刚才合奏时,一片雪花落在她肩上,陆景然伸手帮她拂去,指尖不经意留下的温度。那触感很轻,却像烙铁一样,烫得她心跳如鼓。她低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条缝。
雪后的校园闪着细碎的光,梧桐枝桠上的积雪反射着夕阳的金辉,像落了满树的星星。远处的篮球场有人在堆雪人,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青春特有的明朗。
第二天早上,江晚禾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屏幕上跳出陆景然的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信我看完了。中午十二点,图书馆门口的咖啡馆见?"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好"字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像要挣脱束缚。窗外的积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像一行写了又改的诗。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对话框里跳出"好"的瞬间,她仿佛听见冰雪消融的声音,在心里,在初雪后的清晨,在所有等待终于有了回应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