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门口的咖啡馆总是人满为患，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江晚禾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很快就锁定了靠窗的位置——陆景然坐在那里，黑色双肩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
他面前摆着两杯拿铁，白瓷杯在暖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只是那奶泡上的拉花实在算不上精致，歪歪扭扭的爱心缺了个角，边缘还晕开几处浅咖色的渍痕，一看就是新手的杰作。
江晚禾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推门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陆景然抬头看来。
"你来了。"他站起身，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手忙脚乱地把背包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刚到？"
"嗯，路上碰到系里的老师，多说了两句。"江晚禾在对面坐下，鼻尖萦绕着咖啡豆的焦香，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莫名让人安心。
陆景然把其中一杯拿铁推过来，杯垫上印着咖啡馆的logo，边角已经被手指捻得起了毛边。"店员说今天买一送一，"他的目光落在杯沿的奶泡上，声音低了半度，"我看别人都在学拉花，就试着弄了下...可能不太好喝。"
江晚禾端起杯子，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小心地抿了一口，奶泡的甜混着咖啡的微苦，比例刚刚好，像他这个人一样，藏着不张扬的温柔。"很好喝啊，"她认真地说，"比学校外面那家连锁的强多了，他们的奶泡总是太稀。"
他明显松了口气，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眼底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那就好。"他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个笔记本——黑色的封皮，边角磨得有些发白，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公式草稿，像是他常用的演算本。
"这是我的回信。"他把笔记本推过来，指尖在封面上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江晚禾有些疑惑地翻开，以为会看到熟悉的、清隽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
从牛顿力学到量子理论，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旁边还画着各种受力分析图和粒子运动轨迹，红笔的批注穿插其间，像幅严谨又生动的科学图谱。
她慢慢往后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直到翻到中间的某页，指尖突然顿住——那页没有公式，而是画着几行简单的五线谱，音符歪歪扭扭，却能清晰地辨认出旋律。旁边用小字写着一行批注："高三三月十七日，琴房听到的旋律，应该是这样的吧？后面的转调是不是这里错了？"
那正是她写给陆景然的生日贺曲里，最关键的那个升调。高三那年他生日前后，她在琴房练了不下百遍，总觉得转调不够自然，却没想到，隔着厚厚的墙壁，隔着喧闹的课间，他竟然都听了去，还用他最熟悉的方式，把流动的旋律变成了看得见的符号。
江晚禾的眼眶突然有点热，指尖划过那行小字，纸面因为反复摩挲，已经有些发皱。
"我高中物理竞赛集训时，"陆景然的声音带着点回忆的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基地在郊区的山里，晚上特别安静。"他指尖点了点笔记本上的粒子轨迹图，"实验室的仪器总是嗡嗡响，但闭上眼，好像就能听见你弹琴的声音，从琴房的窗户飘出来，跟着风绕进耳机里。"
他说起集训基地的梧桐道，说和A大的很像，只是叶子落得更早；说起深夜的自习室，他总在草稿纸的背面画钢琴键盘，凭着记忆默写她弹过的旋律；说起有次模拟考失利，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想起她弹《月光奏鸣曲》时专注的侧脸，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了。
"我把你的旋律编成波动方程写在草稿纸上，"他翻到某页，指着上面的正弦曲线，"这个波长对应的频率，和你那次弹错的音符刚好吻合。"
江晚禾看着那起伏的曲线，突然明白，原来那些她以为孤单的练琴时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原来有人在千里之外，用他的方式，默默收藏着她的每一段旋律，把那些不敢言说的心事，都藏进了公式和符号里。
"那封回信，"她翻到最后一页，看见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宇航员，银色的颜料有些剥落，和他背包上的挂件一模一样，"你画了很久吧？"那宇航员的头盔上还画着几颗星星，笔触稚嫩，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画了一晚上，"他挠了挠头，耳尖的红蔓延到脸颊，"手笨，总画不好头盔的弧度，擦了又改，最后还是歪的。"
江晚禾想起初中时送他这个挂件的场景。那年他拿了全国数学竞赛金奖，她在礼品店转了三圈，最终挑了这个银色的宇航员，塞进他手里时小声说："希望你以后能去太空，探索宇宙的奥秘。"他当时红着脸收下，憋了半天说："等我搞懂宇宙的奥秘，就告诉你。"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被人记在心里，用漫长的时光去守护，去实现。
咖啡馆的风铃又响了，慕星辰抱着把木吉他走进来，军绿色的外套敞着怀，看见他们时眼睛一亮，大步走过来："哟，这不是我们学校的金童玉女吗？躲在这儿约会呢？"
"别乱说，"江晚禾嗔怪地瞪他一眼，耳根却悄悄发烫。慕星辰是她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少数知道她暗恋心事的人，此刻他眼里的揶揄几乎要溢出来。
"得，我不打扰你们，"慕星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把一个黑色纸袋放在桌上，"我妹让我送新到的唱片给你，说肖邦手稿复刻版，你肯定喜欢。"他冲陆景然挤了挤眼，"景然，我可帮你带到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了啊。"说完转身就走，吉他弦在门口蹭出一串轻快的音符。
江晚禾打开纸袋，里面果然是肖邦的手稿集，封面是复古的米黄色，印着烫金的签名。她指尖划过凹凸的字迹，突然摸到张薄薄的纸片——是慕星眠清秀的字迹，钢笔字带着点少女的娟秀："晚禾姐，上次对不起呀。景然哥哥说他喜欢你很久了，让我帮忙送唱片，还说要是你不收，就说...就说是我求你收下的。"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笑脸。
江晚禾看着纸条笑起来，心里的那点复杂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原来那个看起来委屈的女孩，早就悄悄放下了执念，用她的方式，送上了真诚的祝福。
陆景然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飞快地扫了眼纸条，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一把抢过纸条塞进兜里，把唱片往她怀里推了推："别理他们，瞎胡闹。"
"我很喜欢，"江晚禾把唱片抱在怀里，指尖能摸到纸套里硬壳封面的轮廓，像抱着全世界的温柔，"谢谢你，还有星眠。"
离开咖啡馆时，阳光正好斜斜地穿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景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手指偶尔碰到她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麻酥酥的，一路传到心底。
走到梧桐道中段，他突然停下脚步，踢了踢脚边的梧桐果，声音带着点犹豫："下周有物理系的迎新晚会，我们系要出节目。"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你能不能...帮我看看钢琴伴奏？"
"你要表演？"江晚禾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陆景然总是躲在人群后，连领奖时的发言都简短得像公式推导。
"嗯，和几个同学合奏《星际穿越》的主题曲，"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的实验楼，"赵宇拉小提琴，我拉大提琴。"他顿了顿，语气突然认真起来，"想请你当钢琴伴奏。"
江晚禾想起那首曲子，想起电影里那句"爱是唯一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事物"，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她看着陆景然眼里的光，那光比阳光还要明亮，比琴键上的光斑还要温暖。
"好啊，"她笑着点头，指尖轻轻卷着衣角，"不过我可能要练很久，毕竟是第一次合奏。"
"没关系，"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嘴角的弧度像被精心校准过的琴弦，"多久我都等。"
梧桐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个约定伴奏。江晚禾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旋律，注定要和特定的人一起奏响，有些等待，也注定会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等到最动听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