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系的排练室藏在实验楼三楼的角落，推开斑驳的木门时，江晚禾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几张掉漆的课桌被拼成长条当谱架，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想必是从教室临时搬来的。
陆景然和三个男生站在房间中央，身上还穿着印着物理系logo的灰色卫衣，手里却握着乐器，怎么看都有点滑稽。尤其是陆景然，平日里拿惯了钢笔和实验器材的手，此刻正笨拙地搭在大提琴的指板上，琴身斜斜地靠在肩头，像扛着什么精密仪器。
"这里有点乱，"他看见江晚禾进来，快步走上前，把琴身往身后藏了藏，耳尖泛起熟悉的红晕，"我们也是临时找到的地方。"
"挺好的，"江晚禾笑着环顾四周，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轻轻舞动，"比琴房有烟火气。"
陆景然侧身介绍身边的人："这是赵宇，拉小提琴的，我们班的学霸，物理竞赛拿过国奖。"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冲她挥挥手，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他小时候考过小提琴十级，后来觉得物理比音阶有意思，就弃坑了。"
"什么弃坑，那叫战略性转移，"赵宇做了个鬼脸，弓子在琴弦上虚拉了个音阶，"要不是景然说钢琴伴奏是音乐系的美女，我才不来陪你们这群音痴折腾。"
旁边两个男生跟着起哄，排练室里顿时充满了笑声。江晚禾被他们的热闹感染，走到房间唯一的钢琴前——那是架老式的珠江钢琴，琴漆剥落了好几块，琴键边缘有些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她掀开琴盖试音，"哆"的一声从琴弦里钻出来，音准偏了半度，却带着种温润的沙哑，意外地和房间里的旧时光很搭。
"这琴是系里老教授捐的，"陆景然解释道，"以前用来给物理晚会凑数，没想到还能用。"
江晚禾指尖在琴键上滑过，从低音区到高音区，像抚摸一串被岁月打磨过的珍珠。"音有点不准，但音色很特别。"她说着翻开谱夹里的《星际穿越》总谱，指尖落在第一组和弦上，"我们开始吧？"
赵宇率先举起琴弓，另外两个男生也迅速站好姿势。陆景然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大提琴的肩垫，目光落在江晚禾的指尖。当第一个音符从钢琴里流淌出来时，他的弓子也跟着落下，深沉的大提琴声像从地心深处传来，带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
起初的合奏有些磕绊，小提琴偶尔抢拍，大提琴的揉弦带着生涩，钢琴的音准也时不时"跑调"。但渐渐地，旋律像被梳理顺的线团，慢慢缠绕成温暖的绳。
赵宇的小提琴清亮如星，陆景然的大提琴深沉似海，江晚禾的钢琴则像连接天地的桥梁，把所有音色都编织进《星际穿越》的宇宙里。
当主旋律响起时，窗外的云恰好移开，阳光突然涌进房间，落在江晚禾的琴键上，像撒了一把碎钻。她抬眼时，正好看见陆景然低头看琴弦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左手手指在指板上跳跃。
那一瞬间，他手里的大提琴仿佛变成了他最熟悉的粒子对撞机，每一次弓与弦的触碰，都像是在探索某个未知的星系。
江晚禾突然想起他背包上的宇航员挂件，想起他笔记本里那些把旋律变成公式的注解——原来理科生的浪漫从不是沉默的，他们只是习惯用自己的语言，把爱意藏在波长与频率里，藏在每一次认真的震颤里。
排练到中场休息，赵宇放下琴弓去角落里找水喝，回来时突然冲陆景然挤眉弄眼："景然，你不是说有首自己写的曲子吗？藏着掖着干嘛，让晚禾弹弹看啊。"
陆景然的脸"腾"地红了，像被酒精灯烤过的烧杯，伸手想去捂赵宇的嘴，却被对方灵活躲开。"别闹，"他的声音带着点窘迫，"就是随便写的，不成调。"
"什么不成调，上次在实验室哼了半宿，"另一个男生帮腔，"我们都听会了，副歌是'啦嗦咪发'对不对？"
江晚禾看着陆景然手足无措的样子，像看到高中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他，忍不住笑起来："没关系，我陪你试试吧。反正也是排练，错了也没关系。"她说着翻开一本空白的五线谱本，笔尖在纸页上悬着，"你说音符就好。"
陆景然犹豫了几秒，目光落在她期待的眼神上，终于慢慢松了口。"开头是...mi re do mi..."他报出的音符很简单，像雨滴落在窗台上，带着种清澈的节奏感。江晚禾的指尖跟着落下，钢琴的沙哑音色恰好中和了旋律的单薄，让这段调子突然有了血肉。
"这里应该转个调，"陆景然看着琴键，突然轻声说，"升高半音，像...像电子跃迁时释放的能量。"他用物理术语解释音乐时，认真的样子让江晚禾心头一动。她按他说的升高半音，旋律果然变得明亮起来，像穿过云层的阳光。
这段曲子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却像一部微缩的宇 宙史——从低沉的开始，到明亮的转折，最后落在一个温柔的收尾音上。琴音消散时，排练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还有自己过快的心跳。
"这是写给你的，"陆景然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大提琴的弦上，微微发颤，"去年学术交流会看到你，回去就写了这段旋律。总觉得...该有个钢琴声部，却不知道该怎么给你。"
赵宇和另外两个男生识趣地拎起水杯往门口退，路过陆景然身边时，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与音符。
阳光透过窗户，在陆景然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像高中时那个趴在习题册上的少年——又不完全像。现在的他，眼里多了些沉淀后的温柔，少了些少年人的局促，连说出心意时的眼神，都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江晚禾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突然落在琴键上，弹出一串轻快的音符。那旋律里有细碎的弹跳音，像粒子在云室里留下的轨迹；有绵长的颤音，像核磁共振仪稳定的嗡鸣；还有几个连贯的滑音，分明是秋风拂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其实我也写了首新曲子，"她看着陆景然惊讶的眼睛，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叫《实验室的星光》，想送给你。"
她弹得很快，仿佛怕被打断，指尖在琴键上跳跃飞舞，把这些日子在物理系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融进了旋律里。陆景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大提琴滑落在肩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侧脸，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像被点燃的星河，盛着整个宇宙的温柔。
曲子结束在一个清亮的高音上，余音绕梁时，江晚禾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轻声说："可能不太好听，我也是随便写的..."
"很好听，"陆景然打断她，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比任何物理公式都动听。"
排练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陆景然坚持要送她回琴房，两人并肩走在实验楼通往艺术楼的小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分开。路过操场时，看见几个学生在放孔明灯，橘色的光点拖着微弱的火苗，在墨蓝的夜空里慢慢上升，像被遗落在人间的星星。
"等迎新晚会结束，"陆景然突然停下脚步，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有话想对你说。"
江晚禾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琴键敲中了某个隐秘的高音。她抬起头，撞进他认真的眼眸里，那里有比孔明灯更亮的光，有比《星际穿越》更沉的期待。
"好。"她轻轻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看着陆景然转身离开的背影，江晚禾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琴书签。那是用废弃的实验器材边角料做的，陆景然昨天偷偷塞给她的，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却让她的手心泛起温暖的潮意。
远处的孔明灯还在上升，已经变成了天边的一颗星。江晚禾望着那个方向，突然觉得，有些话不必急于说出口，有些等待也值得被好好珍藏——就像宇宙中的星光，穿越几万光年的距离，终会抵达它该去的地方。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奏响最动人的前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