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音乐厅的后台永远弥漫着松香与木质乐器的混合气息，江晚禾抱着琴谱站在侧幕时，指尖在琶音段落的位置反复摩挲。
第三排倒数第二个音符总让她想起上周排练时陆景然突然笑场——那时她正为了某个升号争论不休，马尾辫扫过他大提琴的指板，拉出一串不成调的颤音。
“别紧张。”陆景然的掌心覆上她的后颈，温度顺着脊椎蔓延上来。他今天穿的深灰色高领毛衣是江晚禾挑的，她说物理系男生总穿冲锋衣像实验室跑出来的，此刻毛衣领口被他反复摩挲出细碎的褶皱，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江晚禾瞥见他西装裤口袋里露出的银色链条，突然想起昨晚他对着镜子打领结的样子。领带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绕成混乱的结，最后还是她上手帮他系了个简单的温莎结，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喉结时，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般缩回手。
“你今天好像从物理课本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她仰头看他，舞台顶灯的光晕在他睫毛上投下浅影。
“那你就是音乐史里的缪斯。”他低头时，薄荷牙膏的气息混着淡淡的松香漫过来。江晚禾忽然发现他左耳新换了只银色耳钉，形状像个迷你的分子结构模型，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换来他喉间低低的笑。
幕布升起的瞬间，江晚禾的钢琴凳轻轻晃了晃。台下的欢呼声浪里，慕星眠举着的灯牌格外扎眼——荧光笔写的“宇宙CP”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钢琴和大提琴。
她身旁的慕星辰抱着把木吉他，琴弦被他拨弄出不成调的应援曲，看见江晚禾望过来，立刻比了个“加油”的口型。
《星际穿越》的前奏从指尖流淌而出时，江晚禾的视线越过琴键，落在陆景然的大提琴上。琴弓与琴弦接触的刹那，金色的泛音像突然炸开的星轨，让她想起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
那是去年深秋，她在琴房练德彪西的《月光》，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大提琴版的《星际穿越》主题曲。推开门时，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陆景然专注的侧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大提琴的F孔里飘出的旋律，和她琴谱上的某个变奏意外契合。
“这里应该弱一点。”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陆景然的琴弓顿在半空，回头时眼里的惊讶慢慢酿成笑意。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天他是被室友硬推来练琴的——物理系的学霸为了追音乐系的姑娘，连最讨厌的文艺活动都肯尝试。
合奏到中段转调时，江晚禾故意放慢了半拍。陆景然的琴弓几乎同时做出反应，大提琴的旋律像被钢琴牵着走的风筝，在某个高音区突然反超，随即又温顺地跟上来。这个小改动是昨晚在琴房排练到深夜的成果，当时陆景然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慕星辰发来的消息：“记得给我妹演哭，她赌你们敢即兴发挥。”
台下爆发出善意的哄笑时，江晚禾的指尖扫过最高音区的琴键，余光瞥见陆景然嘴角扬起的弧度。追光在他们之间流动，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缠绕的星河。
中场休息的哨声刚落，陆景然就攥着她的手腕往露台跑。穿过拥挤的后台时，有人撞了他一下，他下意识把江晚禾护在怀里，怀里的琴谱散落一地也顾不上捡。
露台的风带着桂花甜香扑过来，江晚禾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音乐厅的灯光在草坪上投下巨大的光斑，像块被打翻的蜂蜜。九点的钟声从钟楼荡过来，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鸽子。
“高二中秋晚会，你作为物理竞赛冠军发言。”她突然笑出声，“紧张得把‘牛顿第三定律’说成‘楞次定律’，台下老师的表情像见了鬼。”
陆景然的耳尖瞬间红透，手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颗柠檬味的薄荷糖。糖纸在风里沙沙作响：“下台时踩到电线，差点摔进音响后面。是你从侧幕跑出来扶我，还塞给我这个。”
江晚禾看着他剥开糖纸，熟悉的柠檬味在空气里散开。她一直不知道，那颗被她随手递出的糖，被少年珍藏在铅笔盒的夹层里，直到高考结束那天，才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小心翼翼地含进嘴里。
下半场的安可曲响起时，台下观众发出惊喜的抽气声。陆景然放下大提琴，皮鞋踩在舞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在钢琴旁站定，向江晚禾伸出手，掌心还留着松香的温度。
《一步之遥》的旋律里，他们在追光中旋转。江晚禾的裙摆扫过钢琴腿，带起一阵风，吹乱了陆景然额前的碎发。他的手稳稳托着她的腰，旋转时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像为这段旋律加了个隐秘的节拍。
旋转到第三圈时，江晚禾看见穹顶天窗漏下的月光，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银边。这让她想起图书馆那本被翻烂的《天体演化史》，陆景然用红笔在某页画了波浪线：“两颗恒星的引力共振，比超新星爆发更持久。”
演出结束的掌声里，慕星眠抱着的白玫瑰差点戳到陆景然的脸。“我哥说这叫‘宇宙级浪漫’。”小姑娘献宝似的打开花束中间的盒子，星月耳钉在灯光下闪着光，“星星背面是你的钢琴谱开头，月亮内侧是他最爱的普朗克常数。”
江晚禾刚要说话，就被陆景然轻轻握住手腕。他低头时，桂花香气和薄荷味缠在一起：“知道为什么选《一步之遥》吗？”
她摇摇头，看见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戒指托上的银环缠绕着，一边刻着五线谱，一边刻着星轨图，在最中间交汇成一个小小的结。
“从高二那年你扶我起来，我们就只差这一步了。”他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欢呼声，“物理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就像我走向你时，你也在奔向我。”
后台的灯光漫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团。江晚禾突然想起排练室那扇百叶窗，阳光穿过缝隙时，大提琴的影子和钢琴的影子，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