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然离开的第一天,江晚禾在琴房待了整整八个小时。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斯坦威三角钢琴的黑檀木琴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他昨夜临走时没来得及收拾的乐谱草稿。
新写的《星空奏鸣曲》卡在第三乐章的转调,降B大调突然转向升F小调的衔接处总像缺了块拼图,她反复弹奏同一个小节,指尖在琴键上磨出薄茧,音符却始终在空气里散成失重的星尘。
“想他了就承认呗。”林溪抱着原味薯片靠在门框上,包装袋窸窣的声响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从早上到现在,你已经看了十七次手机了。”
江晚禾把烫金乐谱往琴上一扣,琴键发出短促的颤音。她摸到耳垂时发现那里烫得惊人,“才没有,我在想量子隧穿效应和复调音乐的共通性。”话虽如此,右手却越过琴键落在手机上,指纹解锁的瞬间,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依然停留在今早七点:“刚到赛场,窗外的梧桐和学校琴房外的很像。”
她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迟迟未落。琴房的挂钟敲了四下,暮色漫过窗台时,她点开录音功能。弹奏到卡壳的段落时,指腹突然感到一阵温热,低头才发现一滴眼泪正顺着虎口滑落,砸在中央C键上,溅开的水珠像个透明的十六分音符。
第二天收到陆景然的消息时,江晚禾正趴在图书馆的旧木桌上查资料。泛黄的《天体物理学导论》摊开在肘边,夹着的书签是去年他送的猎户座星图。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赛场外的夜空突然撞进眼底——墨蓝色的天鹅绒上缀满碎钻似的星子,北斗七星的勺柄清晰得能数出星等,照片下方的配文带着他惯有的理科生浪漫:“这里的光污染指数只有3.2,能看到猎户座M42星云。”他特意圈出一片朦胧的光斑,“像你琴谱上那个总也定不下来的升F调装饰音。”
江晚禾猛地坐直,压皱的星图书签从书页间滑落到地面。她抓起铅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升F调的颤音突然有了依托——猎户座星云的发射光谱里,氢原子跃迁产生的656.3纳米红线,不正是这个音在空气中振动的波长吗?原来缺少的不是复调技巧,而是某种思念的温度,像星云里看似杂乱的光斑,实则藏着亿万年的引力共鸣。
决赛那天晚上,江晚禾把琴房的投影仪搬到客厅,白墙上投着直播画面。林溪抱着抱枕啃西瓜,突然戳戳她的胳膊:“你看陆景然的领结,是不是你上次给他系的那条?”镜头扫过选手席时,她果然看见那条深蓝色条纹领结歪在颈侧,像他总也算不对的薛定谔方程解。当主持人念出“陆景然”的名字时,她手里的玻璃杯晃了晃,冰水顺着杯壁流到腕间,凉得像他临走前夜落在她额头的吻。
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走上领奖台,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那颗淡青色的痣。接过奖杯时,聚光灯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感谢一位特别的作曲家,”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电流的微颤,“她让我明白,宇宙中最精准的公式,是心动的频率。”
弹幕瞬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炸开,“这位作曲家是谁!”“物理竞赛大神x音乐才女是什么神仙设定”的词条在屏幕上滚动。江晚禾笑着捂住发烫的脸,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起来,陆景然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个雀跃的四分音符。
“看到了吗?”他的背景是酒店房间的白墙,床头扔着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头发被手抓得有些乱,眼里却盛着比聚光灯更亮的光。他把奖杯凑近镜头,金属表面的螺旋花纹在灯光下流转,“你看这纹路,像不像你画在我笔记本上的钢琴键?”
她用力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进琴房,举起修改好的乐谱对着屏幕:“你听这个转调,升F到降B的衔接,是不是和M42星云的光谱红移曲线重合?”
手机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夹杂着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等我回去,”他的脸突然凑近屏幕,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我们把它改成钢琴与小提琴二重奏。”
挂了电话,江晚禾走到琴房的落地窗前。今晚的月亮圆得像枚银色的全音符,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筛下来,在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陆景然总爱坐在她身边时,留在琴凳上的半道影子。她抬手按响那个曾让她卡壳的升F调,音符在空气中荡开,与窗外的蝉鸣、远处的车流声交织成奇妙的和弦。
这时才恍然明白,距离从来不是问题。就像无线电波能穿越星际尘埃,就像引力能让光年之外的星云保持形状,某些思念也能跨越一千两百公里的距离,沿着某个隐秘的频率,准确抵达某个人的心底。
她翻开乐谱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画下小小的猎户座星云,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第三乐章转调参考:M42星云的氢-alpha发射线波长。”晚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动桌上的星图,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恰好与琴键上的降B、D、升F三个音重合。
远处的钟楼敲了十下,她摸出手机,给陆景然发去一张照片——琴键上的月光与星图上的星云重叠在一起,配文是:“等你回来,我们从第一小节开始。”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琴房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像某个遥远的星体发来的应答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