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缓时,陆景然才发现江晚禾的琴谱被泥水浸得发皱。他蹲下身捡拾,指腹抚过那片晕开的墨痕,像触到她刚才强忍的泪痕。“我送你回去。”他把谱子拢进谱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紧绷。
江晚禾摇摇头,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碎玻璃上。那些绿色的玻璃碴混着雨水,像被揉碎的星子。
陆景然握着谱夹的手顿了顿。他想起高三那年,王浩父亲的医疗器械厂被稽查时,全校都在传是江晚禾家动了手脚。那时江晚禾躲在琴房哭了整节课,指尖把肖邦夜曲弹得支离破碎。“税务稽查有严格的流程,”他尽量让语气平稳,“不会因为私人恩怨,叔叔一向大公无私。”
可江晚禾的脸色依旧苍白。她想起上周回家时,父亲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桌上摊着厚厚的卷宗,封皮上的编号隐约能看出是王浩父亲工厂的名字。“我爸最近总说很累。”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那圈红痕像道狰狞的疤,“如果王浩真的去找他……”
“不会的。”陆景然打断她,从实验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赵宇打来的。他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赵宇急促的声音:“景然,你找到晚禾了吗?慕星辰说王浩刚才在宿舍群里发了张照片,是你们物理楼实验室的门牌!”
陆景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实验室的操作台还放着半瓶**,是下午做有机合成实验剩下的。“我马上回去。”他挂了电话,看向江晚禾时眼神凝重,“你跟我去物理楼,或者我先送你回宿舍让同学陪着。”
“我跟你去。”江晚禾立刻摇头,指尖攥住他的衣袖,“王浩既然是冲我们来的,躲着没用。”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而且……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物理楼的电梯在七楼停下时,能听到走廊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陆景然把江晚禾护在身后,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王浩正用消防斧砸他实验室的门锁。斧刃与金属碰撞的火花溅在白墙上,像串诡异的烟花。
“王浩!”陆景然低吼一声,抄起旁边的金属垃圾桶砸过去。垃圾桶撞在王浩腿弯,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消防斧“哐当”落地。
王浩抬起头,脸上沾着油污,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们以为躲得掉吗?”他笑起来,嘴角淌下一丝血沫,“陆景然,你以为帮她就能抵消吗?当年你举报我在艺考报名表上改成绩,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江晚禾猛地看向陆景然。她从不知道还有这事——当年王浩因“材料造假”被取消艺考资格,所有人都说是程序审查时被发现的。
陆景然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你的报名表确实改了文化课分数。”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监考老师亲眼看到你让校外的人替考,我只是把证据交给了教务处。”
王浩像是被踩中痛处,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扑向陆景然。“我杀了你!”他嘶吼着,指甲抠向陆景然的脸。陆景然侧身躲开,反手扣住他的胳膊,膝盖顶住他的后腰。这是他练了三年的防身术,此刻用得又快又狠。
“够了!”江晚禾突然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你这样闹下去,你父亲的医药费就能解决吗?你母亲就能回来吗?”
王浩的挣扎猛地停住。他的肩膀垮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爸躺在ICU……每天要一万块……”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绝望的脆弱,“我只有这条路了。”
走廊的应急灯突然亮起来,惨白的光打在三个人身上。陆景然松开手,看着王浩瘫坐在地上,指尖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伪造材料、破坏公共设施,这些足够让你进去待一阵子。”他掏出手机要报警,却被江晚禾按住了手。
“别报警。”她看着王浩颤抖的肩膀,想起王浩的大提琴拉得极好,总能把《流浪者之歌》拉得让人心头发酸。“我去跟我爸说,看看能不能帮你父亲申请法律援助。”
王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嘲讽。“别假好心了,你们这种人……”
“我不是在帮你。”江晚禾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为过去的事,把现在的日子过得支离破碎。”她弯腰捡起那把消防斧,斧刃上的寒光映着她苍白的脸,“你走吧,别再出现在这里。”
王浩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站起身,踉跄着冲向楼梯间。消防斧还留在地上,斧刃沾着的铁锈在灯光下泛着红,像未干的血。
陆景然看着江晚禾把消防斧放回消防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不该放他走。”他声音低沉,“他这种状态很危险。”
“那又能怎么办?”江晚禾转过身,眼里蒙着层水汽,“把他送进警局,他父亲在ICU里怎么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圈红痕还没消退,“我爸常说,法律是底线,但人不能只有底线。”
陆景然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位著名的心脏外科医生,总在手术结束后说“手术刀能缝合伤口,却缝不了人心”。他伸手想碰她的手腕,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拿起地上的谱夹:“我送你回去。”
雨已经停了,物理楼前的银杏道上积着水。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风吹过,金黄的叶子落在水洼里,像封没写完的信。
走到音乐学院宿舍楼下时,江晚禾突然停下脚步。“陆景然,”她抬头看他,眼里有细碎的光,“谢谢你。”
他想说“不用谢”,却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在路灯下格外刺眼。“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他最终只说了这句,看着她走进宿舍楼,直到那扇玻璃门关上,才转身往回走。
物理楼的灯光还亮着。陆景然推开实验室的门,看到被砸坏的门锁,想起王浩刚才绝望的眼神。他打开电脑,调出高三那年的邮件——那封发给教务处的举报信还存在草稿箱里,附件里是王浩与替考者的聊天记录,时间戳显示是凌晨三点。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层遮住,实验室陷入一片昏暗。他摸出手机,给赵宇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一下王浩父亲的住院信息。”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走廊里传来巡逻保安的脚步声。陆景然关掉屏幕,看着窗外的银杏树梢,那里还挂着最后一片叶子,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像根没断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