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江晚禾在琴房练琴时，总觉得指尖发僵。巴赫的赋格曲本该像精密的齿轮般咬合，此刻却频频出错。她停下弓，看向窗外——物理楼的方向有白鸽飞过，翅膀掠过晨光，像片流动的云。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琴谱在老地方，自己来拿。”
江晚禾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想到那本被王浩买走的巴赫琴谱。老地方？是指高中时她们去过的旧书市场吗？
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琴弓还扔在谱架上，松香在琴弦上留下道苍白的痕。音乐学院门口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她踩过那些脆响的叶子，想起高三那年，陆景然总在这里等她，手里捧着杯热可可，雾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旧书市场藏在胡同深处，青石板路上还带着雨后的湿意。江晚禾走到那家熟悉的“听雨轩”门口，看到卷帘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她深吸口气，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正蹲在地上整理旧书。看到江晚禾，他推了推眼镜：“小姑娘，你来了。”
“王浩让我来拿琴谱。”江晚禾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扫过满墙的乐谱。
老人站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个牛皮纸包。“昨天那个年轻人把琴谱放这，说让你自己打开看。”他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火气太大。”
江晚禾接过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硬挺的纸页。她走到窗边的木桌旁坐下，慢慢拆开绳子。牛皮纸散开的瞬间，她愣住了——高中的王浩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虽然有误会，自己也做出过错事。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他父亲的工厂开始偷税漏税，还是从他发现自己的艺考名额被顶替？
“叮铃——”门口的风铃又响了。江晚禾赶紧合上琴谱，抬头看到陆景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白色的药盒。
“赵宇说你可能在这里。”他走进来，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手腕怎么样？”
江晚禾把琴谱塞进牛皮纸包，摇摇头：“没事。”
陆景然却已经看到了那本琴谱的封面。他想起高中时，江晚禾总把这本琴谱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说这是巴赫最温柔的曲子。“他给你的？”他问，声音很轻。
江晚禾点点头，把纸包抱在怀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陆景然把药盒放在桌上，里面是活血化瘀的药膏，“赵宇查到王浩父亲的情况了，急性心梗，在第三医院ICU，每天的费用确实很高。”他顿了顿，“他母亲不是跑了，是去打三份工筹医药费。”
江晚禾的手指收紧了。她想起王浩昨天嘶吼的样子，突然觉得喉咙发堵。“我想去医院看看。”
“我陪你去。”陆景然立刻说。
当年，王浩父亲的工厂被查，王浩因材料造假被取消艺考资格，转而辍学打工，从此杳无音信。
“去医院吧。”陆景然帮她拿起外套，“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第三医院的ICU门口，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江晚禾看到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女人，正趴在走廊的椅子上睡觉，鬓角有几缕白发。护士说那是王浩的母亲。
“阿姨。”江晚禾轻轻叫醒她。
女人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看到江晚禾时，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你是……那个弹钢琴的小姑娘？”
江晚禾点点头。高中时王浩的母亲来学校开过家长会，见过她。
“唉。”女人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我家王浩……是不是找你们麻烦了？”
“没有。”江晚禾赶紧说，“我们来看看叔叔的情况。”
“情况不好。”女人的声音低下去，“医生说今天再不交押金，就要停药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缴费单，上面的数字像座山，“他爸也是糊涂，非要跟那些人学偷税漏税，现在好了，工厂没了，人也躺在这里了。”
“王浩说……是我爸举报的？”江晚禾轻声问。
女人摇摇头：“不是你爸。是他爸的合伙人卷款跑了，临走前举报的。你爸只是负责稽查的工作人员之一，按规矩办事而已。”她苦笑了一下，“王浩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总觉得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家。”
江晚禾的心沉了下去。原来王浩一直恨错了人。
“阿姨，”陆景然突然开口，“我认识些做法律援助的朋友，或许能帮上忙。”他拿出手机，“我把联系方式发给您，他们可以帮忙申请减免部分费用，还能查查那个卷款的合伙人的下落。”
女人愣住了，眼泪突然涌了出来。“谢谢……谢谢你们……”她攥着陆景然的手，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王浩这孩子，就是太倔，心里其实……”
话没说完，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王浩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走过来，看到江晚禾时，眼神立刻变得凶狠。“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王浩！”他母亲厉声打断他，“人家是来帮我们的！”
王浩愣住了，看向母亲手里的手机。当看到陆景然发的法律援助信息时，他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转身就要跑。
“王浩！”江晚禾喊住他，举起那个牛皮纸包，“你的琴谱忘拿了。”
王浩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蛇皮袋从王浩肩上滑下来，里面的空塑料瓶滚了一地。他猛地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困兽。
陆景然轻轻碰了碰江晚禾的胳膊，示意她先离开。两人走到电梯口时，江晚禾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王浩的母亲正抱着他的头，在ICU门口失声痛哭。
电梯门缓缓关上，映出她手腕上那圈还没消退的红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