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时,暮色已经漫过银杏道。陆景然把江晚禾送到琴房楼门口,看到慕星辰正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杯热奶茶。
“总算找到你了。”慕星辰把奶茶递给江晚禾,眼神却带着责备,“昨天王浩闹那么大动静,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江晚禾接过奶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没什么大事。”
“还没什么大事?”慕星辰提高了声音,“赵宇都跟我说了,他差点把物理楼拆了!这种人就该报警抓起来,你还放他走?”
“他只是……”
“只是什么?”慕星辰打断她,“可怜?可怜就能随便伤人?晚禾,你对他也能心软?高中时期你做过什么你自己不清楚是吗?现在他可怜,高中那会你是怎么对景然的?
江晚禾的脸色白了白。她想起高中时期自己做过的蠢事。
“够了,这都已经过去了,还有 人是会变的。”陆景然突然开口。
慕星辰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陆景然,这里没你的事。”他转向江晚禾,语气缓和了些,“学生会今晚有个紧急会议,讨论校园安全的,你跟赵宇一起去,正好把王浩的事反映一下。”
江晚禾摇摇头:“我不去了,想练会儿琴。”
“练琴练琴,你就知道练琴!”慕星辰的声音又急了,“王浩都放话要找你算账了,你还想着练琴?”
“我陪她。”陆景然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江晚禾身前,“会议就让赵宇去吧,有情况我们会联系你。”
慕星辰的脸色在暮色里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行,你们俩都厉害。”转身时,衣服下摆扫过台阶边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江晚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把没开封的奶茶递给陆景然:“他就是……”
“担心我们。”陆景然接过奶茶,自然地揣进外套口袋。
陆景然没再接话。他推开琴房楼的门,暖黄的灯光立刻漫过来,把两人的影子贴在墙上。走廊尽头的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地面上一道浅浅的划痕,像道愈合的伤疤。
江晚禾推开自己常用的琴房门,里面还留着昨晚的气息——混合着松香与雨水的味道。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不想弹就不弹。”陆景然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紧绷的肩线,“我可以陪你待一会儿。”
“我想弹那首巴赫。”江晚禾突然说,从牛皮纸包里拿出那本琴谱。她翻开扉页。
指尖落下时,第一个音符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巴赫的赋格曲本该像流水般从容,此刻却像被风吹得摇晃的芦苇。陆景然走到她身边,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正随着动作隐隐作痛。
“这里的指法可以改一下。”他突然伸手,指尖落在琴键上,示范出一个更省力的和弦转换。他的指腹有薄茧,是常年做实验留下的,落在黑白琴键上却意外地温柔。
江晚禾的呼吸顿了顿。她想起曾经高一的时候,陆景然也是这样,在她练琴卡壳时,突然从背后伸出手,教她用物理里的杠杆原理调整手腕角度。那时琴房的阳光很好,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金。
“你怎么连这个都懂?”她轻声问,指尖跟着他的动作起落。
“听你弹了三年,再笨也该记住了。”陆景然收回手,耳尖有些发红,“而且……物理和音乐都是关于规律的艺术。”
琴音渐渐流畅起来。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复调,此刻像两条缠绕的河,在指尖交汇又分离。陆景然靠在谱架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为什么物理公式里总藏着美学——就像此刻,巴赫的音符在她指尖流淌时,连空气都变得有了形状。
一曲终了,余音绕着琴房的梁木打了个旋。江晚禾转过头,正好撞进陆景然的目光里。他的眼神很亮,像盛着物理楼天台的星光,让她想起昨晚他冲进来时,那句“放开她”里藏着的焦灼。
“陆景然,”她突然开口,“当年王浩的艺考报名表……你为什么要举报?”
陆景然的眼神暗了暗。“不是举报,是提交证据。”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这是监考老师拍到的,王浩让校外人员替考数学,聊天记录里还有转账记录。”
照片上的王浩穿着黑色衣服,正把试卷往窗户外递,对面的墙根下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时间戳显示是2019年12月,正是艺考文化课统考那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江晚禾的声音发颤。
“他父亲那时已经被稽查队盯上了,”陆景然的声音低沉,“他说想考音乐学院,离家里越远越好。但他怕文化课不够,又不敢让家里知道,就走了歪路。”
江晚禾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原来他那些看似凶狠的举动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恐慌。
“我本来不想提交的。”陆景然看着琴键上的倒影,“那天在教务处门口犹豫了三个小时,直到看到公示栏里你的名字——你因为综合素质分比他低0.5分,被调剂到了师范类专业。”
江晚禾猛地抬头。她一直以为自己没能进音乐学院的演奏系,是因为专业课发挥失常。
“王浩的综合素质分里,有三项社会实践加分是伪造的。”陆景然的指尖划过琴键,弹出一个低沉的音,“我把证据交上去那天,正好是调剂结果公示的前一天。”
琴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江晚禾想起高三那年,她躲在被子里哭了整夜,因为不能去最想去的专业;想起陆景然那时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别放弃,你的手指天生就该弹最好的琴”。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那本巴赫琴谱,”她突然想起什么,“是你让书店老板留给我的吗?”
陆景然的耳尖更红了。“我只是……看到你找了很久。”
江晚禾低下头,眼泪却跟着掉下来,砸在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景然,谢谢你”她哽咽着说不出其他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陆景然递给她一张纸巾,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的动作很生涩,像在调试精密的仪器,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透过琴房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钢琴的影子,像个巨大的音符。江晚禾擦干眼泪,重新翻开琴谱:“再弹一遍吧。
陆景然点点头,靠在谱架边安静地听着。琴音再次响起时,比刚才多了些温柔的起伏,那些曾经让她觉得艰难的段落,此刻像被月光泡软了,变得流畅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