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给琴房的玻璃窗镀了层金边。江晚禾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手腕上的红痕被陆景然涂了药膏,凉丝丝的,可心里的惊悸像根弦,还绷得紧紧的。
陆景然在她身边坐下,小提琴的琴盒靠在墙角,黑得像块沉默的影子。
琴房的窗外,慕星眠举着伞经过,看到里面的情形,拉着正要打招呼的慕星辰躲到树后。“哥,他们没事吧?”她小声问,手指绞着伞柄。
慕星辰摇摇头,吉他拨片在指尖转着圈:“王浩那小子,是被生活逼疯了,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冲女生撒气。”他看着琴房里交叠的影子,突然想起高中往事。
暮色漫进琴房时,江晚禾终于按下琴键。《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缓缓流淌,却在高潮处突然卡住。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这次陆景然拿起旁边的小提琴——那是他临时借来的,跟着旋律轻轻合奏。
两种乐器的声音缠绕着,像两只互相取暖的鸟。江晚禾渐渐放松下来,手腕的疼痛好像被旋律带走了,连带着心里的恐惧也淡了。她看着陆景然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有些裂痕不需要刻意修补,就像琴键上的划痕,反而能弹出更有故事的音色。
江晚禾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王浩……会不会真的做傻事?”
陆景然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很稳,“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是他自己的选择。”
月光爬上琴键,在上面投下细长的影子。江晚禾轻轻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琴音在空荡的琴房里回荡,像一句无声的承诺。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里渐渐恢复了平静。王浩没有再出现,赵宇说他在法律援助中心的帮助下,找到了父亲工厂合伙人的线索,正在忙着收集证据。江晚禾的手腕好了些,只是那圈红痕褪成了浅褐色,像道温柔的印记。
周五下午,江晚禾在琴房练琴时,收到了母亲发来的短信:“你爸今天提前下班,说要给你做你爱吃的松鼠鳜鱼。”
她看着短信笑了笑,正准备回复,却看到赵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信封。“学生会收到的,指名要给你。
江晚禾接过信封,上面没有邮票,只写着“江晚禾亲启”,字迹潦草得像在发抖。
门关上后,江晚禾拆开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纸,边缘有被水浸过的褶皱,上面的字迹正是王浩的。
“江晚禾: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在去上海的火车上。法律援助的律师说,找到那个卷款的合伙人,我爸的案子或许能翻过来。
其实那天在琴房楼,我不是真的想找你算账。我只是……不知道该找谁。我爸躺在ICU里,我妈每天打三份工,我把家里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还有高中时期连累的你 我向你道歉。
看到你在琴房里弹琴的样子,突然觉得特别恨。恨你为什么能过得那么好,恨自己为什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可后来在医院看到我妈抱着你哭,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那本巴赫琴谱,是我早上去书店买的。老板说你找了半年,我就想逗逗你,说要找姓江的算账。
替考的事,我不怪陆景然。那天在物理楼,他把证据拍给我看时,我突然松了口气,好像终于有理由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我怕考不上音乐学院,怕我爸的事连累我,怕你知道我家的烂摊子后,就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你手腕上的伤,对不起。我当时喝多了,脑子里像有团火,看到你就想发泄。
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祝你……永远能弹自己喜欢的琴,也祝你和陆景然幸福。
王浩”
信纸的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提琴,琴弓上缠着根线,像根没断的弦。
江晚禾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在看什么?”陆景然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个保温桶,“阿姨让我给你带的松鼠鳜鱼。”
江晚禾把信封放进琴谱夹,接过保温桶。“没什么。”她打开盖子,香气立刻漫了出来,“我妈手艺还是这么好。”
“阿姨说,周末让你回家住两天。”陆景然看着她,“物理楼那边没事了,我可以送你。”
江晚禾舀了一勺鱼肉,放进嘴里时,眼眶突然热了。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稽查工作得罪人,但要对得起良心”;想起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说“再难的事,吃饱了就有力气扛”;想起陆景然冲进来时眼里的焦急。
原来生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那些看似对立的棱角,其实都藏着各自的苦衷。
“对了,”江晚禾突然想起什么,“你上次说物理和音乐都是关于规律的艺术,是什么意思?”
陆景然走到钢琴边,指尖落下,弹出一串和弦。“比如泛音列,”他解释道,“钢琴的每个音都包含泛音,就像物理里的波的叠加,而巴赫的赋格曲,其实是不同声部的泛音在对话。”
江晚禾的眼睛亮了。她按下一个低音键,侧耳听着那些隐藏的泛音,突然笑了:“真的有!”
下午后, “他走了吗?”陆景然问。
“嗯,往南门去了,”慕星眠点头,“背着个大包,好像真要离开的样子。”
他们赶到南门时,只看到长途汽车站的方向,一个瘦削的背影正慢慢走远。秋风掀起他的衣角,像只即将断线的风筝。
“要追上去吗?”江晚禾问。
陆景然摇摇头,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拐角:“有些路,只能他自己走。”
回到琴房,江晚禾把那本巴赫琴谱放进琴盒最底层。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乐谱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像钢琴的黑白键。江晚禾突然笑了:“你现在越来越像个音乐理论家了。”
“那你呢,”陆景然抬头看她,眼里有细碎的光,“是不是也快成半个物理学家了?”
他们相视而笑,之前的紧张和不安,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渐渐融进琴房的暖意里。慕星辰抱着吉他路过,探进头来:“喂,晚上系里有迎新晚会,你们俩不上去露一手?”
“不了吧,”江晚禾摆手,“最近不想上台。”
“去吧去吧,”慕星眠挤进来,手里拿着两张门票,“就当是……庆祝王浩终于想通了,也庆祝你们俩化险为夷。”
陆景然接过门票,上面印着“星空主题晚会”。他看向江晚禾,眼里带着询问。她看着他指尖的门票,又看了看琴盒里那本失而复得的琴谱,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旋律,需要在合适的时刻响起。有些和解,未必需要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