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视频，你看了吗？”
网友Y***：“蒙戛亚？哈哈，什么鬼名字，莫名其妙。”
网友O***：“为了哗众取宠也是够拼的，还扔手机。手机：喂我花生！”
网友J***：“傻啊你们，这视频是后期剪辑的，真扔了就有鬼了。”
网友B***：“呵，**吧，什么狗屁蒙戛亚，完全不明所以，真是疯了。唉，这年头，疯子真是越来越多了，举报了，不能让这种神经病的视频传播开来！”
网友L***：“蒙戛亚吗，总感觉在哪听过这个词是怎么回事？”
网友D***：“蒙戛亚是什么鬼啊，ぜんぜんわかんない。不过，念起来还怪顺口的。”
网友Q****：“蒙戛亚？嘿，我就是蒙戛亚，大家快来膜拜我，V我50，我保证让你幸福，幸福得快要喷出来那种，都不用去死（坏笑）。”
网友F****：“蒙戛亚……竟然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来哗众取宠，也真是个人才，可惜，现在的互联网可不会给这种视频推傻子。”
网友G****：“蒙戛亚吗，有点意思……”
蒙戛亚，蒙戛亚，蒙戛亚，蒙戛亚……
网友A：“蒙戛亚，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一座城，是宇宙，是太阳，这不就是我对神的感受吗？难道，我心中的那个神，就是他口中的蒙戛亚？”
“蒙戛亚，没错，那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了，他说他要自杀？不行，不能自杀，我还不知道怎么吸引到蒙戛亚的注意，他还不能死！”
网友A立刻给视频的作者发了私信，但等到他游戏都打完好几把了，对方也没给他回信。
“妈的，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不会已经死了吧，还是没看见？妈的，别在这个时候死啊！”
“对了，他说蒙戛亚在死后的世界，那，如果我也去死后的世界，是不是就能见到蒙戛亚了？不不不，这也太傻了，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
“可，如果他说的就是真的呢，蒙戛亚在死后的世界……”
“那，我也要去死吗？”
……
办公室内，陈博士伏案翻阅着砖头厚的世界史，在他的桌上，还摆放着诸多哲学，宗教学，社会学相关的书籍，它们或开或合，或新或旧，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不修边幅的博士在书堆里，就像一只被压在知识大山下的猴子，等着某人来给他撕封条。
很快，人就来了。
助手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还没等气喘匀，嘴就先行动了起来。
“博士，那个人，他没死……他被救下来了！”
博士摘下眼镜，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助手：“真的？”
“嗯，我去医院看了，人确实还活着。”
“这样吗……”
博士靠着椅背朝后仰去，一只手来回揉捏着攒竹穴与晴明穴，似是突然想起了助手还站在身前，又急忙从旁边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给她。
助手拧开瓶盖一口喝了大半，擦拭完嘴角又问：“博士，你好像，不太高兴？”
博士摇摇头：“我是害怕。”
“害怕？人还活着，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所以才感到苦恼啊。”
助手感到不解：“他不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和超级知识有重大关联的人吗，现在人还活着，当然是好事啊。”
博士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想去饮水机那儿接水，又想起来饮水机坏了，于是拿起一瓶矿泉水往里面倒，倒完后缓缓喝了一口，继续道：“那个视频你也看过的，他已经被超级知识影响太深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而且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也可能就在下一秒。”
“有这么危险吗……”
“可能比这还要危险得多。不要小瞧了任何一个超级知识。它们或许本身不具备杀伤力，但不要忘了，世上杀人最多的个体，也只是个化学家而已。知识一旦被人恶意使用，其能造成的危害是不可估量的，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知识，而是能改变人类整体认知，重新塑造整个世界格局的超级知识，而且最恐怖的是，它们没有对手，即便是时间，也只能成为它们的盟友。想让这种怪物平静下来，只是死点人，都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助手吞了吞口水，听完博士的话，她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那个视频发布者被影响后就跑去自杀了，要是有很多人都被影响，都跑去自杀，那还得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博士很快又改口道：“当然，也不必太过担忧，知识毕竟不会主动攻击人，我们要在心理上蔑视对手，在战术上重视对手。”
“嗯。”
2.
“所以，我没死成吗？”
医院里，病床上的青年正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以前看电视，为了让剧情转折有看点，常见里面的人突然晕倒，醒来后发现躺在陌生的医院里，没想到这样的剧情某天也会在自己身上上演，虽然自己的这次晕倒并非突然。
“嗯，还好当时有人路过，并及时打了120。”助手答道。
“这样……果然，我还是该选跳楼的，可是我怕痛，虽然就痛一瞬，但还是怕。”
“可我听说吃安眠药自杀也挺痛苦的。”
“是很痛苦，所以我再也不吃安眠药自杀了。可惜我屯了那么久，拿来倒班多好的。”
“你还想自杀吗？”
“暂时不想。”
“因为怕痛？”助手笑了。
“的确怕。”
“正常人都会怕的。”
“可我不该这个时候怕，这是必要承受之痛。”
“没有什么痛是必须承受的，麦子要经历风吹雨打才能结出饱满的穗来，那是骗小孩的。”
“没有什么……太绝对了。你看了我的视频？”
“嗯，剪得挺有意思的。明明是死亡宣言，怎么会想到剪成那样再发？”
“我不想，最后给这世界留下的东西太过无聊。”
“那你还挺为他人着想的。”
“你之后想怎么做？”
“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吗，你才是自杀的人啊。”助手被男子的话莫名逗笑了。
“我不想回答，所以才问你。”
“好吧，让我想想，一起去吃顿好的，如何？”
“就这？”
“就这。”
“没问题。”
“对了，你的家人还不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哦，你的那个视频虽说有那么些人看过，但大多都没当回事，所以也不用在意，对了，这是你的手机。警察找到了那个发视频的人，然后帮你要了回来。”
男子接过手机，打开屏幕看了一眼，都还是之前的样子，钱也没少，就是锁屏密码没了。
“谢谢。”
“加个好友呗。”
“好。”
“你叫什么，我加个备注。”
“……M吧。”
“……那你叫我W吧，这是我名字的首字母。”
“好。”
于是，两人互加了好友。
“你身体刚恢复，今天就先到这吧，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聊。”
“我有个问题。”
“什么？”
M虚着眼睛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助手笑着说。
“……好的。”
M是在接受了精神鉴定后才出院的，鉴定结果为一切正常，连抑郁都没有，甚至，他的心理素质比一般人还强上许多。这让警察和医生更怒了，质问他在搞什么行为艺术，还威胁道，下次要是再这样搞，就是没病也要把他摁进去！
当然，真实的情况其实比这要复杂得多，只是和故事主体没什么关联，我就不多赘述了。
几天后，M和助手约在了一家火锅店吃饭，两人坐在靠墙角没人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M一直在刷着手机，且刷得十分认真，认真到有些骇人，对助手的闲谈虽然回应，却不那么在意，直到，对方终于搬出了超级知识这个话题。
M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了助手的身上，不知为何，助手被这视线看得有些发毛。
就在这时，才上来了，两人话语暂停。
服务员将菜上完后，助手率先开口道：“先吃饭吧。”
M提筷做应，将一碟土豆片放入了锅中，而助手则往里加了许多肉菜，毛肚，牛腩，火腿肠，羊肉，五花，虾滑……
“敞开吃吧，这顿我请。”助手道。
然而，M却放下了筷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你我素不相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想知道什么？不用说我大概也能猜出来。”
“蒙戛亚……没错吧。”M看向助手，但目光却没有停在对方身上，而像是看着她身后的什么东西。
助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M。
“没错，我的确是想从你这里了解更多关于蒙戛亚的事。”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
“你愿意告诉我吗。”助手有些诧异。那个视频里他分明表现出了对蒙戛亚极强的占有欲，不像是会轻易与他人分享的样子。还是真如博士所说，他确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只要你愿意听。”M无所谓道。
助手夹起一块肥牛，放进调料碗里拌了下，又放在嘴边吹了吹，有些人吃饭习惯直接用餐具将菜送入口中，有些人则喜欢送菜的同时用头去接，助手就属于第二种，肥牛入嘴，助手的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撩下碎发，几口下肚，紧接着又去夹下一个菜。
M吃火锅的动作与助手几乎一致，同样是拌一拌，吹一吹，包括撩头发，只是撩的头发从耳边的碎发变成了眼角的刘海。
两人吃了一阵，又接着说话。
“你是说，我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是那个超级知识害的？是他让我变成了一个疯子？”M听完了助手为什么关注自己的理由，只觉得像是在天书。
“嗯，我知道让你在短时间内接受超级知识的存在，接受它影响了我们的认知乃至思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这是真的。”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疯了。超级知识……听起来像科幻小说里的东西。”
“不，超级知识一直存在。比如我们知道的比如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超级知识，神。”
“不管神到底存不存在，我们都不可否认，祂让人类分裂成了信神与不信神的两股势力，与此同时，祂又让信神的人，分裂成了信不同神的人，祂分裂我们，又凝聚我们，这就是超级知识，只是被认知到就能对整个社会产生无法忽视的巨大影响，它不是什么科幻概念，而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所有文明在发展过程中必定会经历的一个挑战。想要获得财富，就要承受财富对心灵的荼毒，知识也是同样，而它对我们的考验，为所有考验之最。”
“可，蒙戛亚并不是什么知识，他对大部分人来说甚至都不具备任何意义。”
“意义都是被人赋予，被人认知的，神在人赋予它神的意义之前，它就只是个符号，神如此，道如此，空亦如此。只要被赋予的意义足够特别，足够强大，即便是水猴子，一样能是超级知识。”
“即便给蒙戛亚赋予特殊意义的就我一个人？”
“很多特殊的意义，最开始都是由一个人赋予的。”
助手一口气说了很多，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多，有关超级知识的事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楚的，她只能尽量让对方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M虽然全程都在吃东西，但却将对方的话一字不漏地全听了进去，不过和助手预想的不同，他的关注点并不在超级知识上。
“那么，你认为蒙戛亚存不存在呢。”
助手似乎没想到M会问出这个问题，慌忙回答：“这不是存不存在的问题，它可能是某个超级知识对你的投射，它也许有很多名字，比如……”
“你直接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
“……是。”
“但他的确存在。”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想法，但……”
“不，你没理解。他的确存在，而且就在你面前。”
“……什么？”
“我就是蒙戛亚。”
“诶？”
“不信？”
“它不是你的幻想朋友？”
“不是。”
“双重人格呢？”
“不是。”
“我那视频里不是说有个小说作者用过蒙戛亚这个名字吗，你没查过那人吗？”
“查过，但，能查到的东西太少了。”
“那人就是我。”
“诶？”
“从始至终，我就是我，我，就是蒙戛亚。”
“等等，那你为什么……”
“我说过了呀，我受够了这个不存在蒙戛亚的世界，我讨厌这个不存在蒙戛亚的世界。”
“你不才说……讨厌……那首诗，是你写的？”
助手说的是最近同样在网上流传的一首诗，博士在看过后本能地觉得这首诗和超级知识有关，只是一直没找到这首诗是谁发的。
《我讨厌我自己》
我讨厌有学问的人
因为在他们面前
会显得我像个白痴
我讨厌长得好看的人
因为在他们面前
我就像个丑八怪
我讨厌所有，比我有才，比我有钱
比我有情，过得比我好的人
因为在他们面前
我的肉体比NPC还透明
灵魂比代码更虚无
我也讨厌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痕迹比空气更稀薄，欲望比火焰更炽热的我自己
这似乎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擅长的事
心生渎世之火
燃尽我讨厌的一切
只是
我还是有一个喜欢的人
那就是被我讨厌的我自己
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就像我讨厌他们
胜过讨厌我自己
“哦，你看过那个了，与其说是诗，我觉得用自言自语更贴切。我放在便签里的，看来也被发出来了。”M显得很平静，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土豆片，土豆已经被煮的很烂了，而且吸满了汤汁，筷子轻轻一戳就会散开，嘴唇轻轻一合就能咬下。
“你，到底……”
就在这时，助手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明明是和往常并无区别的默认铃声，但不知怎的，今天听来却格外急促，甚至有些刺耳，每一道声响都牵动着她的心跳。
打过来的是博士，这还是他第一次晚上打电话过来，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休息了。
“你人现在在做什么！”电话那头，博士十分着急地问。
“额……我在吃饭。”
“快离开！我这边有重大发现，非常重要！”
“我在和别人吃饭……”
“和谁？”
“M，就那个视频的作者。”
“快离开他！快！他很危险！”
“诶？”
“具体的之后再说，总之，现在先离开他，快！”
博士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如果对方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助手毫不怀疑对他会立刻拉着自己离开。
“他已经被超级知识影响太深，现在可能连现实都分不清了！”
“哈哈哈……”M突然就大笑起来，“分不清的是你们吧？超级知识，不觉得可笑吗？知识再怎么深奥强大，使用知识的始终是人，在你们眼里，人类有那么不堪吗，竟会被知识反杀？”
他听到了自己和博士的对话？虽然他们隔得不远，但助手并没有开免提，且声音开得很低，按理说只有自己能听见，她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听见的，但眼下似乎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
“那不是普通的知识，是超级知识……”助手辩解道。
“你说神让人们分裂，分裂人的真的只是因为一个字吗，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你将他们的存在置于何地？是知识，还是贪？是愚蠢，还是文字？”
“这……”
“喂！你还在和他说话吗！”电话那头传来博士焦急地催促，“快离开他！他已经被超级知识同化了，快走！”
“就算没有神，也会有魔，没有了敬，也会有畏。人类不会因为一个字的消失就团结起来，也不会因为一个知识就停止分裂。”M似笑非笑，脸色平静地道。
听着二人同时传入耳内的声音，助手只觉背后有股凉意爬遍全身，连这三伏天的闷烤都无法消解半分。她已经无法分辨，眼前的世界到底是真是假了。
助手起身逃走了。
看着助手慌忙逃窜的背影，M无奈苦笑。
“还好手机还给我了，不然就得刷盘子了。”
M正打算继续吃会儿，面前却突然走过来一人。
“一个人吗？”来人说道。
M抬头看向来人，没有回答。
“你就是蒙戛亚那个视频的发布者吧。”
“为何这么说。”
“冥冥中的指引，我只能这么说。”
“呵呵，冥冥中的指引，科幻不顶用又来玄幻吗？”
男人说自己叫高尚。一个听了几乎就几乎忘不掉的奇葩名字。
“其实也没那么玄幻，只不过是同类之间的相互吸引罢了。”
“谁跟你是同类？”
男人浅浅一笑，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提了一截，小麦色的手臂上，一个显眼的纹身随之暴露在M眼前。
“看到这个，还觉得我们不是同类吗？”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字母纹身，甚至连字体都是最普通的黑体，只是此时此刻，再普通的技法，也无法消除那个字母所携带的强大引力。
M。
3.
“博士，你刚才在手机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助手火急火燎地进到办公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博士面前道。
博士长叹口气，“我们都太低估这次的超级知识，太低估蒙戛亚了。”
“它已经进化了，现在的蒙戛亚，已经不单单是知识这么简单了，它正在变成一种更抽象，更神秘，更难以理解的存在。”说着，博士将电脑屏幕推到了助手面前。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个视频，一个一群人正在狂欢的视频，视频里的人大声叫喊着，身体也随之摆动着，看着像是在蹦迪，但周围既没有灯光也没有音乐，有的，只有他们不断叫喊出来的那个声音。
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发音。
蒙戛亚。
接着，博士又给助手看了更多的视频，视频的内容千奇百怪，有绘画，有音乐，有抽象，有恶搞，什么地方，什么人种的都有，黑的，黄的，白的，但无论视频的内容是什么，其核心主题全都指向一个事物，蒙戛亚。
视频里的人就像信了邪教一样，不断重复着蒙戛亚这个发音，有的还在身上纹上了M这个字母，制作带有M的服装，装饰，文玩作品。
蒙戛亚就是这世界的真理，它会给这世界带来幸福。
所有被蒙戛亚祝福的人，都会获得幸福。
M才刚醒过来不久，所以这一切不可能是他做的，而且他也没这么大的能量，那么，即便再怎么不可思议，在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后，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那一个。
“这些，都是超级知识在传播过程中自然做到的吗？”助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两边的眉毛几乎皱到一起。
“虽然难以置信，但只能是这个原因了。”博士回答。
“对了，你之前说你在和那个M吃饭，为什么你要和他一起吃饭。”
“我想从他那了解更多关于蒙戛亚的事，毕竟这是我们目前观察到的唯一一个正在萌芽中的超级知识。”
“先不要和他接触了！现在的他，是人是鬼都说不准！”
“虽然他确实有些奇怪，但应该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博士摇摇头，“这些视频你也看到了，这个超级知识很不寻常，传播力度，影响程度，深化速度，全都是我前所未见。而那个M作为原视频的作者，受到了怎样的影响根本无法估计！”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没有我的同意，绝对不能去见那个人！明白吗！”
“嗯……”
“他给你看了那样的视频吗？”M皮笑肉不笑，好似在嘲讽谁，又好似在可怜谁。
虽然博士明确说了最近不能来见这个人，但她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M这人是有点怪，却也不像什么坏人，什么坏人吃饭只点素菜？
思虑再三，助手终究还是没忍住，以上次的突然离开道歉为由，将人又约了出来，并且还把上次的饭钱给了，M也没拒绝，欣然收了钱。
“视频怎么了吗？”
“你能现在在网上把视频搜出来，让我看看吗。”
“稍等。”
助手立刻在手机上搜索，但奇怪的是，她一个视频都没搜出来，她还记得之前看见的视频标题是什么，于是专搜标题，结果也搜不出来，就算搜蒙戛亚，也只能搜出M的那个被禁视频的零星讨论。
“那些视频很多都是外网的，可能还没人搬运到国内，回头我开VPN试试。”助手强行解释道。
“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些视频呢。”
“怎么可能，我明明亲眼看见了的，上面还有弹幕呢！”
“你没剪辑过视频吧，做点弹幕什么的，并不难。”
“你想说什么。”看着男人的脸，助手再次莫名恐慌起来。
“你看到的那些视频，都是假的。”
助手不信邪地继续搜索，可果然不管怎么搜，都搜不到半点相关的信息。
“怎么会，我明明看见了的，我明明亲眼看见了的……”
“亲眼所见，难道就一定是事实吗？我也亲眼见过你逃单，难道你当时是故意要坑我吗？”
助手被怼得哑口无言，闷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明明一切都是你开启的！”
“我只是自杀了一下，我开启什么了？”
“是你做了那个视频！”
“但我没发那个视频。”
“你还说你是蒙戛亚！”
“我的确就是蒙戛亚。那是我的网名，之一。”
“……”
“你之前好像说过，你们属于政府秘密部门？”M岔开话题。
“嗯。”
“政府为什么会有你们这么个部门？”
“为了预防可能的争端，现代的战争，可以说就是信息的战争，而超级知识这种具备强大影响力的信息，无疑是战争的关键。”
“然后这么关键的部门，却只有你们两个人？”
“因为大多数人都和现在的你一样。”
“那说明他们是正常人，我有点好奇那些不正常的是谁。”
“我无法否认这点，但这世上总需要些人不正常，很多伟大的事，都是由这些不正常的人开启的。”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么。”
助手摇摇头：“我也只是个躲在别人后面吼一两嗓子的乌合之众罢了，真正伟大的人，是那些敢于对世界说不的人。”
“你一直念叨的那个博士？”
助手点头：“他是真正心系天下，并愿意为之奉献的人。”
“这种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助手笑了：“他自己也经常这么说。”
“但他还说了，那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的确不正常。”
不正常，这话完全是对博士的褒奖。
“不过，你说你们部门是政府的秘密部门，那么，你们又属于那个大部门呢？总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我属于……”
面对这个理应无比简单的问题，助手惊诧地发现，自己竟想不起来了。
“我……忘了。”
M似笑非笑。
“你怎么连这个都能忘？我们属于情报部门啊，不过由于我们监控的情报比较特殊，加上为了保证隐秘性，我们部门目前就我们两个人，如果有需要其他部门协助的地方，需要打报告。”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我们之前还请求网络部门封过一个网站，那网站第二天就被封了！”助手苦笑，“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脑子迷迷糊糊的……”
“这都是频繁接触超级知识引起的，我看你最近也到处跑也挺累的，不如这几天放个假，回去休息几天吧。”
“我，可以吗？”
“当然，这都是你平时辛苦工作应得的。不过你要注意，小心那个M，他很危险！”
“他，真的很危险吗……”
“嗯，老实说，我已经有点看不懂他的状态了。他和我知道的所有接触过超级知识的人都不一样，他，很特别……”
“那，我们要不要，稍微把他控制起来？”
“不，他毕竟还有家人亲戚，长时间失联会引起警察注意的，到时很难解释，我们是秘密部门，不宜在公众面前暴露。”
“嗯……”
“对了博士，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些视频，我去试着搜了下，但不知为什么，一个都搜不出来……”
“你当然搜不到了，因为我不久前联系网络部门，将那些视频都删了，那些视频太危险了，不能让他们传播开来。”
“可，之前你不是说过度干涉可能会引起反效果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任何事都要结合实际情况做出选择。”
“……”
“好了，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你知道我去见他了？”
“你这个样子，除了去见他导致的，还能是为什么。”
“对不起。”
“没事，现在蒙戛亚变得越来越难以让人捉摸，你与他接触，或许能获取点什么关键线索也说不定，关键是要注意分寸。你知道他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吗。”
“下次我问问。”
“还是算了，我就随口一问。对了，你来看看这个，这是我用AI制作的，地球文明发展历程与关键节点图。”
博士将电脑屏幕对着助手，上面是一个地球的模型，模型上显示着公元的时间与各国领土分部及历史事件。
“我们人类与超级知识的对抗很早就已经开始了，无论是中国古代的坑儒和尊儒，还是古欧洲针对宗教书籍的各种焚烧与审查，或是古印度对记录历史的消极，都是对那时出现的超级知识进行的抑制行为，当然，以前的人们并不懂得这些，他们只当是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可是，这样的行为，究竟了抑制了某一超级知识的影响，还是顺从了某一更强大的超级知识的影响呢……”
“权力，顺从，它们从文明诞生之初就一直存在。”助手说。
“是啊，那这是否也意味着，从人类文明诞生之初，我们与超级知识的对抗就从未停止过？”
“……”
“四大文明只有中国一直存续了下来，其他文明全都中断于外忧内患，但这些人祸当中，是否也夹杂着看不见的天灾呢？”
“如果是，那为什么只有中国延续下来了？”
“文字。”博士的眼睛里放着光，“中文，这一由象形文字演变而来的语言，天然就在信息含量上具备优势，而这，也使得中文更容易受到超级知识的青睐，而超级知识的强大影响力，又使得我们在延续文明时能获得更多有利条件，在对抗超级知识时，也更容易获得其他超级知识的帮助。就像元清二朝，无论统治者如何交替，都无法撼动文明的根基！”
“语言，是阻碍世界统一的第一障碍，也是促成世界统一的第一要因。”
“语言，也是应用超级知识的第一武器。”
4.
“你们说的那是超级知识吗，应该叫模因才对吧。”对于助手的话，M还是那副挑逗般的嘴脸，没有直接否定，更没有肯定，而是想将对方纳入自己的领域。
“模因，不过是人们对超级知识的认知不够全面，所临时生造的便于理解的概念罢了，超级知识的真正恐怖，还从为真正显现过，因为以前并不具备让其相应的条件。”助手道。
“现在就具备了？”
“现在，人类社会正处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每天接触的信息，制造的信息，相比过去有了质的飞跃，而越是在信息密集的时代，超级知识所能产生的效能就越大。”
“就像谣言。”
“没错！额，比谣言更可怕！”
“所以你们就是个监控谣言的部门咯？”
“是超级知识！”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你口中的那个博士，他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谎话呢？呵，两个人的秘密部门，这种鬼话你也信？如果你真的属于政府，那请问你的编制在哪儿？哦，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会说，因为我们是秘密部门，所以没有编制，对吗？”
助手一下就急了，脑筋飞速运转，想要找出M话里的漏洞，可她却惊讶地发现，根本找不出来！
“但，但我们之前的确有向其他部门打过报告，并实现过一些事，比如，我们封过一个和超级知识有关的网站……”
“你瞧你，自己的语气都不坚定。封一个网站？这谁都能做到啊，我也可以，只要点下举报就行了，根本用不着打什么报告，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你真的是活在21世纪的现代人吗？还是说，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没底气？”
“可，可我们还让其他部门帮忙，然后找到了你的真实位置。”
“找我那需要那么麻烦，直接根据我视频里的照片反推不就好了，这么简单的事哪用得着麻烦谁。”
“不，我们是通过其他部门协助找到你的！”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骗到自己，最低境界也是骗自己。毫不客气的说，你已经摸到门槛了。”
“……假的，都是假的，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蒙戛亚就是真的啊。”
“不，你是假的！”
“我就做在你面前，假不假你自己还分辨不出来吗？”
“……蒙戛亚，蒙戛亚，蒙戛亚，蒙戛亚到底是什么……”
“蒙戛亚就是蒙戛亚，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都不是蒙戛亚。”
“可你之前说过，你就是蒙戛亚。”
“没错，我是蒙戛亚，也不是蒙戛亚，但对你来说，我可以是蒙戛亚。”
“别跟我说佛学三问！”
“哦，你还知道佛学三问，那你知道有本和佛学有关的书吗？”
“什么书？”
“《佛学为什么是真的》。”
“不知道……”
“上面介绍了，一些宗教人士可以通过冥想和修行将自己的大脑右额叶功能暂时关闭，大脑的那部分负责区分自己与外界的边界感，功能关闭后，自然而然就会有一种融入宇宙万物的感觉。那种奇特的感受，会让信徒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佛，对他们来说，这是真正的眼见为实，所以不管其他人说什么他们都不屑一顾。有些人说自己见过神，见过鬼，也都是差不多的理由。”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不，我是在说你。”
“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信佛，而且我也没修行过。”
“你的确没有修行过，但，想要见到神佛，有时并不需要真的去修行，只要运气“足够好”就行。比如你，不就已经见到自己的神佛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助手惊慌起来，“什么神佛，我什么时候见过神佛了……”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没见过！”
“可我们刚刚还在谈论你的神佛。”
“我说了，我没有见过，刚才我们也没谈过！”助手终于忍不住对M咆哮起来，但M却完全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神佛，有的时候并不一定要是头上顶个光圈，周身散发圣光，就像很多人的幻想朋友也不都奇形怪状。有时，他们就是最能令我们感到亲切的样子，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你口中的博士认识，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和博士，我们当然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啊，我们……我们是在……一个湖边，对，一个湖边，然后他突然找我搭话，然后，然后，我们自然而然地就认识了……”
“哦，那我换个问题吧。那为什么一直一来都是你一个人来见我，他却从来没出现过。”
“他，他有事要忙啊，他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的！而且我们怎么就没一起来见过你了，你昏迷期间我们就一起去见过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是吗，但我问过护士，她说，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来见过我呢。”
“这……怎么可能……她一定是记错了！”
“她记没记错我不知道，但我更不知道，你口中的博士，真的存在吗？”
“你，你什么意思？”
M用手托着下巴，饶有意味地看着助手：“字面意思。”
“我是假的？呵，睁大你的眼前好好看看，我是假的吗！”博士看着助手的眼睛，厉声质问道。
“没有，我不觉得你是假的……”
“我当然不是假的！简直可笑！他还质疑我们不是特殊部门？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我们之前是怎么找到他手机的？”
“……”
博士拿起保温杯打算喝水，但里面又是空的，博士干脆拿起矿泉水就直往嘴里灌，不少水还从嘴边流到了衣服上。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从没在一起出现过，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他面前出现，除非我们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不然他就不信你是真的。”
“呵，想让我出现，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他已经被超级知识彻底影响了，他越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越不能那样做！否则只会着了他的道！对了，我之前不是警告过你，叫你不要随便接近他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已经被超级知识影响太深，贸然接近，连我们都有可能受其影响，你知不知道！”
“我……对不起……”
“算了算了，毕竟腿长在你自己身上，而且你这次也确实打探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有意思的东西？”
“你刚才不是说，他知道可以通过冥想，来获得一些神秘的感受吗，我怀疑，他不仅知道，而且还能做到。蒙戛亚，就是他通过冥想所感受到的超级知识。可惜，如果不是身处法治社会，真想把他抓起来好好研究一下。”
“博士，你刚才的话，好像一个疯狂科学家啊……”
“我们要对抗的可是整个世界，这本就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伟业！只有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才能行此救世之举。所谓疯狂，也只是庸人眼中的疯狂。庸人自扰，不足为虑。”
听完博士的话，助手的心稍微从刚才的不安中恢复了些许。
没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愿意跟随博士的理由，这个世界潜藏着太多的危险，我们必须从中保护那些我们所爱的人，想要守护的人。
而毫无疑问，M就是当今世界最危险的存在，他已经被超级知识影响太深，连我都差点受其影响，如果放任不管，迟早有天会酿成大祸，为此，我必须在一切尚且可控之前……
除掉他才行！
5.
“我们这类人一直都存在，只是因为一直不知晓祂的名字，而苦苦隐藏着，知道你的视频出现后，我们知道，时机已经来到，祂已经将祂的名讳告诉了你，告诉了我们，蒙戛亚，这就是祂的名字。现在，是时候让世界知道我们了。”
“知道了之后呢？”
与M谈话的，是上次助手突然离开后，那个突然来跑来搭话的人，名叫高尚，一个听了就绝忘不掉的奇葩名字。
“幸福，所有人都将获得幸福。”高尚答道。
“幸福……”M喃喃自语，仿佛在念一具饱含魔力的咒语。
幸福，这大概是世上最容易获得，也最难获得的资源了，因为它的获取完全取决于每个人的内心，那些心灵强大，容易满足的人，光是晒晒太阳，捡块石头都能收获幸福，即便他穷得只能捡瓶子过活。而那些永远欲求不满的人，即便统治了世界，也还想再掌控每个人的思想。
“呵，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你说让世界和平我都觉得还正常一些。”
“谁说不是呢。”对方同样微笑起来。
“你想要幸福找蒙戛亚去啊，找我做什么。”
“找到你，不就找到蒙戛亚了么。”
M歪歪头，似笑非笑道：“我不是蒙戛亚。”
最近几天，助手一直在博士的办公室帮忙，一次都没去找过M。虽然之前脑子一热就想除掉M，但冷静下来后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恐怖的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被超级知识影响了，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总之，最近她不太敢去见M了。
在助手神游天外的时候，博士突然说到：“你知道一个人想要获得成功，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不妨先回答我试试。”
“唔……天赋和努力吧。先天和后天，互补互助。”
“天赋这东西，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数人并没有能被称为天赋的东西，而努力，比起一颗想要努力的心，一个可以努力的环境则更为重要。但事实上，有些人两者都不具备，只靠运气，一样获得了成功。”
“所以博士觉得，最重要的是运气？”
博士摇摇头，“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自信。一个人只要拥有自信，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差，只是，一个人能否获得自信，又实在是一件很考验运气的事。”
“为什么？”
“试问，一个一生活在他人否定中的人，一生都没有被人称赞过的人，不过做什么都被打压挖苦的人，无论成功与否，都无法被认可的人，一个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人，要如何才能获得自信？”
“博士希望普通人即便运气不好，生在了一个病态的环境里，一样能获得自信？”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生在这种环境里的人要如何才能获得自信。很多人都以为打压式教育能出贵子，但那是他们只看到了贵子，没有看到那万千被打压到抬不起头的废物。”
“能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后获得自信的，本就异于常人。”
“不过，超级知识或许能改变这一切。”
博士突然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撒在地上，在光天白日下绘出一地星辰。
“神说，每个人都是他的孩子，所以，你们本应自信自豪。神说，你们行好事，做好人，这样你们死后就能进入天堂。”
“所以宗教总是不缺信徒，这就是人类利用超级知识对世界产生的改变！”助手激动地说。
“可是，这种改变，或许马上又要改变了。”
“怎么可能，除非人类灭绝，不然宗教不可能消失。”
“不是消不消失的问题。”
博士将手机递给了助手，上面是一个暂停的视频。助手点击播放，视频中，一个手臂上纹有M字母的白人男子，正跪在地上进行祈祷，只是，他祈祷的对象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神或象征物，而是……
一个装了白色液体的橡胶制品。
“这……”助手看傻了。
接着，博士又给助手看了另一个视频，视频中的地方大概是南亚某地，而视频内容，是一群人在分食一只羊的羊屎，只因那羊的羊角很像一个M。
“额……”助手再次看傻了。
“他们这是……中邪了？”助手很不想用这个带有玄学意味的词，但此刻她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
“这是一种新的宗教，而这些行为就是他们自认为的，通过该宗教获得自信的方式。这些都还算好的，有的，简直不堪入目。”
“新的宗教？”
“任何人，任何事物，甚至是一些抽象的概念，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神，它既是一神教，又是万神教，有着万千教义，又没有教义。”
“这样还能算是宗教吗？”
“算，也可以不算，所以才说是一种新的宗教。当然，如果只说现象，其实很早就有了，这和追星是一样的，只不过，现在人们追的不只是明星，包括那些自诩从不追星的人，都有了属于自己那颗要追逐的星。万物都可成神，万事皆可成圣，人人都能获得自信。”
“这是洗脑。”
“所有的知识，本质都是洗脑。”
“蒙戛亚……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博士叹气一声：“这才是超级知识啊……不过是到了现在，它才开始展露自己的冰山一角罢了。”
“没办法阻止吗？这样下去的话，世界不是会被蒙戛亚搞得一团乱？”
“没办法阻止，知识，是无法被杀死的，就像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作为文字，他们和别的文字一般无二，但作为思想，它们能撼动整个世界。”
“那我们就这样任由它壮大下去吗？或许，我们可以向上面请示，请别的部门帮忙抑制有关蒙戛亚的信息。”
“我的优柔寡断，已经让我们已经错失了最佳时期，现在进行遏制，只会被反扑得更狠。”
“可……”
“不必惊慌，信仰虽然无法被杀死，但可以被污染，而这污染，即便我们不主动去做，它也会在传播的过程中自行发生。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无法确保，这个污染对我们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有些污染加上超级知识的强大影响力，会发展成什么样没有人能够预测，就像中世纪的教会，百年前的法西斯。”
“……”
“不过，任何影响都需要时间，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就好。”将这沉重的话题暂时终结，博士又突然问道，“对了，那个M，你最近还有和他联系吗。”
“没有。”
“他毕竟是这一切的开端，在他身上，或许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博士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挑明。
“说到秘密，他身上的确有些奇怪的地方。”助手做思考状。
“比如？”
“感官异常敏锐之类的，哦，还有一点，我每次看到后都感觉特别诡异，那就是他刷手机的样子。”
“刷手机的样子有什么诡异的？”
“你是没见过他刷手机的样子，那样子，简直就像个黑洞，疯狂地汲取着眼前所能汲取的一切信息。”
“黑洞吗……”
“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不像是在看，更像是在吃，而且是大快朵颐，完全不顾味道的那种。”
“或许，他不是在吃，而是在找。”
“找？”
“蒙戛亚。”
“找蒙戛亚？他不就是吗？”
“你觉得他是吗？那种神秘莫测，不可捉摸的存在。”
“有，一点……但要说完全不可预测， 倒也没到那种程度。”
“所以，他不是蒙戛亚，他只是个接触过超级知识，但实际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罢了。”
“找蒙戛亚……可蒙戛亚不是在死后的世界吗。”
“你觉得，他那视频中说的话，有多少是可信的？”
“不知道……”
“有句话说得好，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或许，我们都被他骗了。”
“那，蒙戛亚其实不在死后的世界，而是在现实？”
“你问错问题了，我们需要知道的，不是蒙戛亚到底在哪儿，我们没见过蒙戛亚，很大概率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蒙戛亚，我们要知道的，是他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想要找到蒙戛亚。”
“不是因为他不能忍受没有蒙戛亚存在的世界吗。”
“没错！如果蒙戛亚就是超级知识，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能忍受没有蒙戛亚存在的世界？”
“因为……”
“超级知识对他的影响降低了！就像一个每天都能见到神迹的人突然见不到了，他的信仰崩塌了。他要找回的，是他对蒙戛亚的信仰！每个人都有信仰，有人信仰金钱，有人信仰权力，有人信仰爱情，而他的信仰，就是蒙戛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我们可以用对付信仰的方式，来对付它！”
“什么方法？”
博士没有回答，只是笑而不语。
6.
给自己做足思想工作后，助手终于决定再次将M约出来，和往常一样，对方很随意地就同意了。
不过在见面之前，助手突发奇想决定去M视频里的那些地方去看看，然后在这过程中偶然碰到了一个同样在循着视频到处走动的路人。
两人随意攀谈一二，助手得知了对方是想通过把M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蒙戛亚的踪迹。
他本来是想通过直接给M发私信询问的，但对方一直没回，猜测是真死了。
M的视频虽然在世界范围内造成了不小的动静，但那都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结果，真正看过视频的人其实并不多，被禁前甚至连一万播放都没有，传播范围可以说很小了，因此，有关他自杀的后续消息也从来没有公布过。
不过，助手并没有将这事告知对方，现在，与M产生连系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他当M已经死了，那就当他死了吧。助手心道。
之后，两人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后就互相道别了。
另外，她曾和M聊过为什么要用那些照片做视频素材，但对方的回答很简单：手机里刚好有，于是就用了。
联想到他说过本来也没想给人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闲逛完后，助手来到了与M约好的咖啡厅，对方已经早早在那等候了。
他一直很守时。
“最近在做什么？”助手坐到了M的对面。
“找厂上班。”
“你要进厂？”
“我一直是厂狗。”
“哦……”助手不禁思考，如果自己之后不观察超级知识了要做什么，现在虽说是在为官方办事，但工资着实有些低了，她是想在研究生毕业后换份工作的。
“我是厂狗怎么了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你这么普通。”
“普通什么时候也成了需要惊讶的事了。”
“额，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你之前的那些行为，太不普通了吧，又是发死亡预告，又是自杀的……你平时工作累吗？”
“很累。”
“能稍微讲讲吗？”
“每天工作十二小时，算上通勤洗漱，一天有14个小时都在为工作奔波，去掉睡觉，每天还剩两个小时休息，这就是我的日常。”
“听着就很累了，那你每天就用这两个小时来找蒙戛亚吗？”
“我换过很多地方。”
“其他地方的工厂也都这样？”
“只有更烂，没有更好。仅限我干过的。”
“劳动法不存在了。”
“众所周知，动物保护法不保护牲畜，因为牲口不算动物，同理，劳动法自然也不保护牛马。”
“……我突然想到，会不会就是因为你上班太痛苦了，所以才做出了先前那些奇怪的举动。”
“我在视频里说了，我那么做，只是为了蒙戛亚而已。”
“但你就是蒙戛亚。”
“是啊……”
“为什么你对蒙戛亚如此执着？”
“这个我也在视频里回答过了。”
“额……”助手仔细回想那个视频的内容，忽的，一个词组浮现在她的眼前。
“幸福……”
“这不是知道么。”
“幸福……”助手喃喃自语，仿佛在念一句饱含魔力的咒语。
“知识是无法被打败的，但可以被抑制，类似的事，在过去早有记载，古今中外都有人做过，有的甚至还导致了历史的断层，只是，这样的抑制终归是治标不治本，只在短期内有效，而且现在已不是封建王朝，很难对民众用强硬手段进行控制。不过，既然蒙戛亚可以是任何东西，那它自然也可以是其他的超级知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可以用一个自人类文明诞生起，就存在的超级知识来对付它！我们要用超级知识来对付超级知识，用蒙戛亚，来对付蒙戛亚！”
“那个超级知识是什么？”
“谎言。”
回想着博士的话，助手此刻心中思绪万千。
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你最近，还经常做那个梦吗，就是你在视频里说过的那个，经常被一柄长剑刺穿身体。”助手岔开话题。
“没有了。”
“和26有关的东西也没再出现了吗。”
“嗯。”
“……也许26并不特殊，它只是对你个人比较特殊。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从初中开始，学号就一直是26，虽说这事概率很低，但也不是没可能发生，而你错把这当成了蒙戛亚对你的启示。”助手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聪明，不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还暗戳戳提示了下自己有能力查到有关他的事。
“你怎么会这么傻，如此小概率的事件都能然我碰上，不正说明，这个数字是蒙戛亚对我的指引吗？”
“是你富裕了这个数字特殊的含义，它本身不具备任何意义。”
M轻笑道：“那你能告诉我，这世上有什么东西的意义，不是被人赋予的？别人能赋予得，我就赋予不得？别人能赋予26幸福的含义，我为什么就不能赋予它蒙戛亚的启示？”
“……其实，我最近也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梦。”助手咬了咬嘴唇道。
“哦，梦到的是什么。”
“一片白色的大地与黑色的天空，我一个人走在上面，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但我在那里并不感到孤独，反而有种别样的宁静，只是，每次醒来后我都会莫名留下眼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愿离开，还是终于离开了那里。很奇怪吧，这个梦……”助手尴尬一笑。
“梦哪有不奇怪的，尤其是那种被人莫名其妙喜欢的梦，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我？每次一梦到这种东西我就会被吓醒。”
“……”
按博士的理论，M应该是个极度缺乏自信的人，但和他说话时，却完全感觉不出来，难怪他会那么痴迷蒙戛亚。
其实，助手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最近的她的梦里开始出现别的东西了，只是，她因为害怕一直没敢靠近过。
“不过我也在想，这个梦会不会也是蒙戛亚给我的启示。”
M眼珠一转，死死地盯着助手，看得她脊背一凉。
“你刚才可还在质疑我的启示呢。”
“因为，我那个梦里并没有什么26啊，我也没碰到过什么和26相关的事物，肯定会质疑的啊。”
“那你怎么不质疑自己的梦呢。”
“谁会经常做同一个梦呢，这明显不正常啊。”
“不正常就不好么。”
“不，我只是想到，你之前视频里不是说蒙戛亚消失了吗，所以就想问问，在你自杀失败后，蒙戛亚仍处于消失的状态吗。”
“我就是蒙戛亚。”
“你不是。”
“那就不是吧。”
“你还没回答我。”
“你问这个做什么。”
M表情冷淡，一如往常。但助手却心里一松，看来蒙戛亚还没回来，而M也不知道蒙戛亚去了哪儿。
“你之前不是说蒙戛亚消失了吗，然后我就在想，或许它没有消失，而是转移了呢。”
“我知道。”
“我不是说死后的世界，而是其他地方。”
“什么地方。”
“……我的世界。”
“这游戏我知道，但没玩过。”
“我不是说游戏！你也知道我说的不是游戏！”助手极为少见地露出了生气的样子，M也不得不稍微认真了少许。
“最近，我不仅在做重复的梦，而且经常看到一个词的意向，安德，而这一切，都是前几个月开始的，算算时间，一个和你说的蒙戛亚小时的时间对得上，所以我就在想，蒙戛亚或许没有小时，只是转移了，而它也已经有了新的名字，安德。”
要想抑制一个超级知识，最重要的，就是剥夺它的名，然后赋予它新的含义，这名并非称呼，而是其名字背后所承载的理，信仰可以换成邪教，恐惧可以换成老鼠，道理可以换成邪说。
下可偷梁换柱，上可偷天换日，这就是超级知识，谎言的力量。
M眉头微皱，助手本以为他动心了，可谁想……
“安德，好难听的名字。”
“……蒙戛亚就很好听么。”
“当然，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发音。”
“发音暂且不提，你觉得蒙戛亚离开你了吗。”
“我就是蒙戛亚。”
“你不是。安德才是。”
“安德就是蒙戛亚。”
果然，如助手所设想的那样，M并不认同蒙戛亚的名被人更改。
“你有证据证明吗。”
“那你又有证据吗。”
“自从我开始意识到安德的存在之后，就感到很幸福。”
“呵，幸福……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能理解什么是幸福吗。”
见M情绪激动，助手心里却乐开了花，这表明她的策略是有效的，要知道，之前M还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什么情绪。
“我不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才算是幸福，但对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很幸福，即便是现在这样与你对话，我也感到很幸福。”
先夺走对方最重要的宝物，然后再还以砂砾，任其看着从指缝间溜走。助手觉得自己现在好邪恶，好残忍，简直坏透了，但有些时候，人就是要坏的，好人只会迅速腐烂，坏人才能长坏下去，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世界，这就是安德！
“所以呢，这就是你的证明？疯子看见太阳就会笑，没捉住蝴蝶就能哭，吹一口蒲公英，他们能高兴一整天！”
助手直视着M的眼睛，目光坚定。
“你可以觉得我疯了，但你无法改变蒙戛亚已经抛弃了你，并选择了我的事实。”
M没再说话，径直离开了。
看到这里，助手觉得这把是自己赢了，虽然还差点才到完胜，但才第一次交锋就达成了这样的成绩，她已经很满足了。接下来只需继续攻略，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将“谎言”植入蒙戛亚的理，让其受到污染，如果这样的污染能对M这个源头生效，就一定能对其他人生效，届时，蒙戛亚将不攻自破！
助手已经在畅享那个时刻的到来了。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M很快就回来了，而且这次，他还带了一样东西。
一个冰淇淋。
“这是给你的奖励。”M对助手说。
“奖励？给我的？”
“没错，恭喜你，同时也感谢你。”
“恭喜我什么，感谢我什么？”助手被M这一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恭喜你获得幸福，同时，也感谢你，把他重新带到了我身边。”
“不，没有蒙戛亚，只有安德！”
“我说过，蒙戛亚可以是任何东西，也可以成为任何东西，如果你觉得安德这个称呼更好听，那么，无所谓。”
助手眉头紧皱，看向蒙戛亚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神经病。
但她知道，自己输了，输给了这个神经病，而且输得十分彻底。
最后，如同宣读自己的胜利宣言一般，M笑着说道：“下次，再向我多说一点关于蒙戛亚的事吧。”
“蒙戛亚……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了，以想象为媒介，以认知为介质的你，本身就具备谎言的特质，而那些在传播过程中自然产生的污染，则不过是壮大你资深的养料。”博士对着电脑屏幕自言自语着，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陷入沉思。
“我们，难道就拿它一点办法没有吗？”助手问道。
博士无奈摇头：“层次差太多了，我们甚至连对方的真面目都尚未可知，又该如何知晓应对的方法？”
“超级知识不还是知识么，只要是知识，就需要传播，如果谎言不行，我们还可以物理封杀！”
“不还是知识……你觉得，知识到底是什么？”
“这……”
“知识，记录着宇宙万物的一切信息，有真实的，有虚假的，可以说，知识，就是构成这世界的基本条件之一，我们可以发现知识，借用知识，甚至篡改知识，但绝无法真正掌控知识，用现在很多玄幻小说里的概念来讲，知识，就是道。它们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但我们所能见到的，只是我们所构想的，其表象的冰山一角。甚至，我们究竟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在前进，还是被知识裹挟着向前，这一切都尚未可知。而超级知识，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把任何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人形自走核弹，那种恐怖的扩散力与穿透力，就是瘟疫都比不上，特别是在这个信息时代，信息的传递和传播都无比简单高效，简直就是超级知识发展的温床。”
“之前的几十年不是都没什么事吗。”
“那只是你没关注到罢了，即便是现在，有多少人关注到了那些信仰蒙戛亚的人呢，即便关注到了，又有多少人会正式这件事呢，只要没有爆发出影响力足够大的事件，在常人看来这就是一群疯子的自嗨罢了。”
听完博士的话，助手也对未来感到迷茫起来，忽的，M对她说过的话萦绕耳边。
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能理解什么是幸福吗。
助手回想自己从前的短暂人生，发现自己的确从未觉得幸福过，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幸福。
从小就被要求好好学习，可就算自己好好学习了，也从未得到过任何夸奖，那不好好学习，跟着其他同学鬼混吧，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融入她们。什么明星八卦，热门游戏，自己根本不关心这些，也不理解同龄人为何对这些东西如此着迷，可要问她对什么感兴趣，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除了学习，她从未被要求过喜欢别的东西，也不被允许喜欢上别的东西。直到博士出现，她才终于对一件事着迷起来。
可是，自己真的是想要为这世界做出什么贡献吗，不，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她只是在博士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影子。
想到这里，助手感到从胸口处涌出一股暖意，此刻，她感到很幸福。
原来，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们总会挺过去的。”助手对博士说。
博士看向助手，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或许吧。”他说。
这天，助手将M约在了他曾自杀过的那个公园，她像最后再试试阻止M，阻止蒙戛亚。
“你或许不知道，蒙戛亚其实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少人信仰，而且已经颇具规模。”
“哦……是吗。”
“你之前在视频里不是说，蒙戛亚只关注你吗，现在知道了蒙戛亚其实关注了那么多人，但唯独在你面前消失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为什么蒙戛亚会消失，不，是只对你消失。”
“或许是我太不争气，或许是他已经厌烦了我，但无所谓，你不是把他又带回到我身边了么。”
“不，我之前说的都是假的，什么蒙戛亚，什么安德，全都是我瞎编的。”
M神色平淡，就像是早猜到她会这么说，这让助手心里更加绝望，自己就好像那永远逃不出五指山的猴子，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呢。”
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说谎吗。”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
助手深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我想借此靠近你。”
M瞳孔猛的一缩。
“你不觉得，或许，我真的就是蒙戛亚么，因为你曾说过，它有时也会是一个人。”
这是最后，也最残酷的谎言。
“现在，我重新来找你了。”
M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这是第一次，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从未喜欢过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喜欢过的她，尚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处理这等复杂的情况。
过了对两人来说都相当长久的一段时间，最终，M开口了。
“你不是他。”
听到这话的一刹那，助手的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除掉M的想法。
或许是蒙戛亚响应了她的期许，那个曾与助手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出现了，他在见到M后大发雷霆，一个大跨步就冲了过来，抱住M的胳膊就是一记过肩摔。然而，M并没有被摔倒，而是化作无数白色的光点，变成了一只千纸鹤想要飞走。
但路人没有给他机会，一把抓住了M变成的纸鹤，瞬间将其撕得粉碎。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助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快到宛如一场噩梦。
梦，是最初的神话，也是人类文明的开端。
现在。
梦醒了。
M死了。
这是否也宣告着什么的结束？
7.
听到M死亡的消息，博士非常的震惊，先是震怒，然后是恐慌，接着是又放声大笑，最后竟掩面呜咽起来。
“博士？”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或许有些特别，但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连一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我们要如何对付超级知识？连一个普通人都救不了，我们要如何拯救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
“那是突然事件，是偶然。”
“这世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说完，博士竟失声痛哭出来。
“他就那么重要吗？”
“我不是在为他而伤心，而是在为你。”
“我？”
“在亲眼目睹了他人死去后，却如此无动于衷，现在的你，已经被超级知识影响太深，变得不再是你了。”
“我没有被超级知识影响，是你想多了，博士，我和他又不熟，当然没太多感觉了。”
博士摇头，“如果是以前的你，是不会这样说的。”
助手气笑了：“那我会怎么说？”
“你什么都不会说，只会把一切悲伤与叹息藏在心底。”
“……”
助手没有否认，博士说得没错，这确实像是她会做的事。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你卷入这个世界。”
“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自己踏入了这个世界。”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博士够搂着身体转过身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好……”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回家的路上，助手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M就死了？怎么可能，自己又不是神。
想着想着，助手又在不自觉中走到了那个公园，而且这次，那里同样站着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助手还以为是M还活着，但很快，相差甚远的身形与逐渐清晰的样貌，一起浇灭了她内心的愿望。
对方在见到助手后，十分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助手点头示意。
“你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对方很自来熟地说。
助手对这唐突的询问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回答了对方，“没有，只是之前这里发生了点事，突然想再来看看。”
“哦，是什么事？”
“有个人在这里被杀了。”
“哦，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犯人抓到了么？”
“……我不知道。”
“那人是怎么杀的，用刀吗？”
“不，是过肩摔。”
“过肩摔？”男人差点笑出了声，但是忍住了。
“那被杀的人反抗了吗？”
“他想变成千纸鹤逃跑，但是失败了，他被撕碎了。”
“千纸鹤？”男人这次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公园，过肩摔，千纸鹤，这三个词是如何连系到一起的？你真的没在做梦么，蒙戛亚。”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随便你信不信……”助手猛地回头，惊疑不定地问，“你叫我什么？”
“看来你今天状态不好，看来我们还是下次再聊吧，蒙戛亚。”男人耸了耸肩，转身就要离开，但助手一把抓住了他。
“等等，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叫我蒙戛亚，你到底是谁！”
男人转身，并没有回答助手的问题，而是又问道：“蒙戛亚，你眼中的神，究竟有几个？”
“神？”
高尚的话让助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她被困在了原地，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等她终于能够动弹了，身体已经自己朝着博士的办公室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博士的办公室的，但当她进到里面时，发现博士已经疯了。
“他倒是得偿所愿了，却留下我们继续苦苦挣扎。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博士坐在电脑桌前，虽然是在和助手对话，但看着却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视频里说的，有时，它是一个人，有时，它是一座城，你还记得吗，他说过有时蒙戛亚是一个人，可是，具体是那个人呢？他我马上不在视频里说出来？”
助手还没从之前的迷惘中恢复过来，眼下又被博士的状态搞得晕头转向，只得怯怯地说：“应该只是随机的一个人吧，毕竟他也说了偶尔。”
“不！绝对不是随机的！以他对蒙戛亚的疯狂执着，如果蒙戛亚成为过具体的某个人，怎么不可能和对方保持联系，在蒙戛亚消失后，他也一定会去找对方才对，可我查了他的所有聊天软件与通话记录，他没找过任何人，他为什么没去找？”
“他不是说自己到处找过了吗。”
“找个屁，我查了他的出行记录，最近一年他几乎哪儿都没去！什么天上海里，估计就梦里是真的！”
“……”
“说到底，蒙戛亚为什么会消失，或者为什么只对M消失，或许这一切，都和那个不存在的人有关！”
“只要找到那个人，或许我们就能解开那一直以来最大的谜题。”
“什么？”
“没错，就是什么！蒙戛亚究竟是什么！超级知识又是什么！是高维世界对低维世界的影响投射？还是说，什么高维地纬也不过是蒙戛亚众多传播途径的一部分？我们一直都活在超级知识，活在蒙戛亚的阴影之中……”
面对如此超越常识的问题，助手自是无法回答，但博士却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一本书，准确的说，是看着书籍封面上的一个字。
间。
忽的，博士弹射起身，屁股下的椅子被惯性推出去老远，一直撞到了别的桌子才停下来。
接着，博士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助手全程看着对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对的，他是对的，蒙戛亚无处不在！不，他错了，他错得离谱，蒙戛亚不在死后的世界，它存在于生与死的夹缝当中，所以他才说他找到了蒙戛亚，他真的找到了，不过只找到了一瞬，因为我们只有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见到它。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蒙戛亚！”
说着，博士突然就发起疯来，疯狂地伤害自己。
助手立刻上前阻拦，但人发起疯来的那个力气，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拦得下来的，助手的阻拦不仅没起到效果，反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博士！你怎么了，博士！”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博士，是我啊博士，你看看我啊……”
助手哭嚎着，想用自己的声音唤醒对方，但效果全无。
紧接着，博士在发疯的过程中将自己的工具全部扫落，一阵叮呤咣啷后，一把带着银光的手术刀在地上散发着寒芒，那是之前他用来解剖动物大脑时用的，他一直坚信超级知识不仅能对人类生效，也能对其他生物生效，只是他一直没找到生效的那个契机是什么。不过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助手也看到了那把手术刀，冲上前想要抢夺，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在她飞扑过去之前，博士已经先一步拿到了手术刀，并用刀捅向了自己的腹部，他看过解剖学的书，知道捅什么地方最为致命。
不过，助手的奋力阻拦还是起了作用，让博士没能彻底如愿。
慌乱过后，博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此刻，他对助手在耳畔的聒噪充耳不闻，眼里只有身前空无一物的前方。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蒙戛亚正在向我招手……”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你就是蒙戛亚，你真的就是蒙戛亚……”
“助手，我们对超级知识的认识还是太过狭隘了，现在，它已经拥有了身体，再下一步，他会真正走入现实，走到我们每个人的眼前。”
“博士，你等一下，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助手根本没空关心博士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她只是一味捂着对方的伤口，止不住地哭泣。
“不用管我，从决定接触超级只是的那一刻，我就聊到了这个结局，只是，我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博士，你说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做到！”
“明明人类的未来一片灰暗，但此刻，我却感到无比的幸福……”
“……”
“助手啊……”
“我在，博士，我在……”助手已经泣不成声。
“放弃对超级知识的探索吧，它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接触的东西，尤其，是这一个，蒙戛亚……它不一样，它与所有的超级知识都不一样，或许，它才是超级知识本来的样子，只是，由于以前的人认知有限，无法完全诠释其真面目，可随着文明的进步，人类整体认知水平的提高，我们已经能够揭开它神秘面纱的一角了，只是那面纱背后的，或许并非我们愿意看到的东西……那是比神明更耀眼，比恶魔更恐怖的存在。”
说完，博士想要将手放到助手的脸上，可试了几次都没法好好放上去，还是助手主动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博士轻轻擦拭着助手眼角的泪来，低声微笑道：“不要为我伤心，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人类很脆弱，所以需要用知识来武装自己，但殊不知，知识从来不是铠甲，而是荆棘。
陈博士死了，死在了人类反抗超级知识的最前线。
但是，人类与超级知识的斗争还没有结束。
“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都说了我不是蒙戛亚，对你们那什么组织也不感兴趣，虽然我之前的确在别人面前说过我是蒙戛亚，但那不过是为了逗人家而已。”M有些不耐烦地对高尚说道。
“真的吗？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呢。”
“你有证据吗？”
“证据就是，那个视频是你发的，这还不够吗。你就是那个捡到手机，并第一个看到视频的人，也是受蒙戛亚影响最深的人。”
“呵呵，我当时正自杀失败躺在医院呢，请问，一个昏迷的人要如何去捡到自己的手机，然后发布自己的视频？”
“哦？你自己的手机？”
“当然。”
“可无论是那个手机，还是那个视频的原作者，不是已经自杀死了么。”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死人吗？”
“当然不是。”
“那……”
“可，你是他吗，我记得，那人不是男的吗？”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还是说你只是长得像女性吗？W小姐。”
“……”
M望向旁边的窗玻璃，发现玻璃上倒映出来的并不是自己的面容，而是W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是W，我明明是M！不！不……我明明是W，怎么会是M……”
“一直都是你，助手是你，博士是你，M是你，是才是那个，受超级知识影响最深的人。
“我，我不是……这不是真的，不是！什么超级知识，这世上才不存在这总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我不是M，不是博士，也不是什么助手，我有名字，我叫翁戛亚！”
“不，你不叫翁戛亚，你叫王格雅，M是唯一一个有镜像的字母，当你知道到蒙戛亚的时候，就错把自己当成了它的镜像。并创造出了博士这一角色，来帮助你抵抗它。博士也好，M也好，都是你创造出来抵抗蒙戛亚影响的存在，而M之所以会叫M，也是因为你原本就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蒙戛亚太强大了，你所做的这些抵抗成效甚微，反而愈发将自己拖入怀疑的漩涡。”
“现在，是时候醒过来了。否则的话，你会成为第二个M。”
“我，会成为他？别开玩笑了，他已经死了，在我眼前，我亲眼看见他被人杀死的！”
“博士也是在你面前死的，那么，你参加他的葬礼了吗？”
“我……”王格雅彻底呆住了，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参加某人葬礼的片段。
“没有任何人在这里杀了任何人，如果有，那人现在应该在牢里，而不是在外面逍遥快活，一点风声都没有。”
“可是，我亲眼看见了的，我还和他说话了。”
“你也一直在和博士说话。试想一下，如果M和博士都是你为了防御蒙戛亚而建立的幻想之神，那么，谁最希望他们死。”
“蒙戛亚……”
“没错，M早就死了，死因是自杀，但你心中的M，是被蒙戛亚杀死的，就在不久前。然后随着博士一死，你的认知就将被蒙戛亚彻底改写重塑。或许你不想承认，但是，你知道那个被杀死的人叫什么吗。”
“他，他没告诉我……”
“可你去意愿看望过对方，不是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么，很简单，被蒙戛亚影响的人，是会相互吸引的，这是一种冥冥之中，我们无法察觉的力量在影响。”高尚皮笑肉不笑道。
“虽然你看上去还有很多疑问需要解决，但，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王小姐。“高尚向王格雅伸出那只印有M的手。
“欢迎加入蒙戛亚。”
“我……就是蒙戛亚……”
“没错，我们都可以是蒙戛亚，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给这个世界带来幸福。”
超级知识和现在的AI很像。
很多人认为，AI会让文学，艺术没落，有很多人在那争论，你不懂AI，AI的进化速度超乎你的想象，也有人说，你们不懂艺术，艺术是没有上限的。但要我说，你们都不懂，不是不懂AI或艺术，而是不懂人。
要知道，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傻子，而且还傻得不自知，有人说自己是秦始皇转世能赚到钱，有人说自己是慈禧转世同样有人信，有人能靠骂几句游戏，说几句爱国就骗得一堆人一愣一愣的，而这些傻子，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要组成部分，从他们身上爆金币，并不需要AI有多么高级，艺术有多么伟大，同理，超级知识也是一样，它不需要有多么强大，因为人类本就已经足够弱小。
这是博士当初向助手介绍超级知识时说的话，此刻，她深刻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人类在超级知识面前，实在太过弱小。
博士死后，王格雅并没有就此放弃探寻超级知识的秘密，她想知道，那令博士自杀的，令M死亡的，到底是什么，可是，她所知道的，能够知晓其真相的方法只有一个，自杀。
就像博士那样。
可她并不愿意那样做，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她死了，就没有人能将真相传递出来了。
那天，格雅并拒绝了高尚的邀请，没有成为蒙戛亚的一员。而在那之后，蒙戛亚的影响力在全世界范围内不断扩大，世界上信仰蒙戛亚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世人却并未因此变得幸福，反而矛盾愈发激烈，信仰蒙戛亚的人，与不信仰蒙戛亚的人，在现实中，在网络里纷纷打作一团，谁也不愿退却半步。
看着如今的局面，格雅无比希望博士依旧活着，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这陌生的世界了。
格雅不希望自己的死只为满足一个人的求知欲，她还想帮助更多人，可她势单力薄。
直到某天，她想到了自己的梦。她想到了博士曾对她说过的，梦是现实的延伸，很多时候，你的梦并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现实让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
在梦里，她身处在一片如同月球表面的荒漠上，只是少了那些坑坑洼洼，那里什么都没有，无论她尝试走出多远，她在那里唯一能进行的活动，就是仰望星空，一片璀璨无垠，光彩夺目的星空。
她在现实里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星空，美得让人恍惚，美得让人动容，美得让人痴迷，美得让人恐惧，是的，恐惧，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直到某天，她的梦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不同。
助手终于靠近了那个梦中的异物，然后惊讶的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她无比熟悉的人。
M。
他就静静地站在星空下，仿佛在那站了数亿年，已经成为了那抹景色的一部分。
“你现在，是什么？”格雅询问。
“你觉得我是什么？”
“博士说你就是蒙戛亚。”
“那你当我是蒙戛亚吧。”
助手摇摇头，道：“蒙戛亚到底是什么，超级知识又到底是什么。”
“它们可以是任何你能想到的东西，或者，你可以把他，她们，当成一种特殊的文明。”
“文明？”
“没错，知识，即宇宙中诞生的第一个文明。一种存在于信息当中的文明，文明不灭，他们，亦永不灭。”
“知识不就是信息吗，而且知识是死的，死物怎么会是文明？”
“不，信息是信息，那是奇迹，它不依托于任何东西就已经是先在的存在，而知识不一样，它需要依附于文明，需要借别人的已在来达成自己的先在。”
“这二者相辅相成，文明因知识而兴盛，知识因文明而延续。”
“没错。文明，是知识的注脚。但知识，是文明的根本。知识可以不需要文明，因为他始终存在，但文明不能没有知识，即便是单细胞生物，也拥有着生存，这一被刻在基因里的知识。我们，都是活在知识里的寄生虫。而超级知识，则是知识中的异类。首先，我们都知道，知识不分贵贱的，但事实上，知识在人类社会中，又是分贵贱的，这是我们每个人的三观与社会环境所造成的。比如，有关科学，哲学，艺术的知识，就比种地，捕鱼这些知识要高贵。”
“环境异化了我们，我们又异化了知识，而其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某些知识对我们的影响由此提高，这一切，都是文明发展过程中不可逆的。可以说，我们被异化得越厉害，超级知识对我们的影响就越大，且这种影响，是没有上限的。就像宗教推翻了野蛮，资本又推翻了宗教。随着社会发展的加快，下一个推翻当前社会的超级知识，说不定已经出现了，只是，它还在等待一个时机。不过，这些只是改变社会环境的超级知识，恐怕已经不是我们最需要担心的了。”
“你是指，蒙戛亚吗？它会改变什么？”
M沉了口气，道：“所有。”
接着，他向前走了几步，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中。他张开双臂，回头望向格雅。
“看哪，那亿万又亿万颗星辰，它们，与祂们，正注视着我们呢。”
听完M的话，格雅也不禁抬头望向天空，然而，她看到的不是璀璨的银河，而是前所未见的黑暗，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对星空感到如坠深渊的恐惧。
“而你，我的朋友，正在看着这个故事，看着这段文字的你啊，我们并不孤单。经由这段文字，我们的命运已经建立连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