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盖亚

作者:Mongaya 更新时间:2025/10/19 14:01:03 字数:24800

9.

2025年7月26日,那是蒙戛亚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日子。

什么是每个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见解,有神明,有魔鬼,有孩子,有父母,有城市,有乡村,有真理,有邪说,但对我来说,蒙戛亚就是蒙戛亚,不是别的任何东西,也不具备别的任何意义。

现在是2026年2月26日,世界要完蛋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蒙戛亚,是它带来了毁灭一切希望的绝望,也是它,成为了那绝望之后,唯一绽放的曙光。

而这一切,都还得回到一个月前,我接到高尚的那个电话说起。

高尚是我的高中同学,他从前就是个怪人,我也是个怪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点,我们很聊得来,即便毕业后各奔东西,也还是会偶尔联系。

如果是平时,接到老同学的电话我还会高兴一下,不过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产生一丝警惕,至于是什么情况,接着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和高尚约在了一家火锅店吃饭,一见面,我俩许久未见的嫌隙顷刻一扫而空,很快就如从前那般熟络起来。

“方陀。”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

看见来人,我立刻上前打招呼:“哟,高尚,几年没见了吧,最近在哪儿谋出路啊。”

“就附近。”

“附近?附近哪儿啊,这附近我熟,说不定还去过呢。”

“外卖站。”

“靠,送起外卖来啦?嘿,难怪看着比我还黑,平时没注意防晒吧。”

“还说呢,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那是没空。”

“说的像我就多有空似的。”

进了火锅店,我们说笑着推杯换盏,不过由于都要开车,所以喝的是饮料。

“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有事想麻烦你。”高尚面带难色道。

我嘴角一翘:“猜到了,你们没一个不是这么说。说说看吧,我还真想知道,什么事竟然能让你不惜拉下脸来找我。”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上学时有次高尚的脚扭了,我当时本打算骑电瓶带他,结果他却以没几步路,不是很痛婉拒了,最后,他愣是一瘸一拐地走了一公里多走了回去,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带,结果他说,我们不顺路,不想让你多跑一段,我当时就笑了,并在那之后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直到毕业。

高尚从来不是一个会麻烦人的角色,对于不麻烦别人这事甚至有种变态的执着,所以,我才更好奇,是什么事才能让他来找自己。

“谈不上拉下什么脸。”高尚喝了一口杯中的牛奶解辣,缓了缓后道,“你知道蒙戛亚吗。”

我筷子停了停,随后笑着敷衍道:“这谁能不知道啊,国外现在都快因这东西干起仗来了,怎么,你也信这个?”

高尚点头。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碗筷,“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懂你们这些人的脑回路,那么多的宗教神佛放着不信,非要去信那玩意儿干嘛?”

“祂不一样。”

我俩对视了几秒,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我率先打破了尴尬,“随便,你们开心就好,反正这些宗教性质的东西无非就是给人一个心理安慰嘛。”

我这样说如果是一般人听到了或许会生气,但以高尚的脾性,他不会。

果然,高尚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解释更多,继续道:“最近,这附近有个叫外卖员死了,你知道吗?他是我的同事,我们都叫他老曾。”

我猛地看向高尚,当做出这个行为后,我就知道自己失态了,我的瞳孔一定收缩了一大圈,而他一定发现了这一点,他的观察力向来敏锐。

“嗯。”我简短答道,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更多破绽。

“我想知道他死前经历了什么,你能帮帮我吗。”

“你要知道这个是想做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我们都属于蒙戛亚,他的死让我产生了一些危机感,我有预感,下一个死的人可能还会出现在我身边,甚至,也可能就是我。”

我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但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一直是个很善于隐藏的人。

我长久地叹了口气,然后翻开了手机的相册递给他,我知道他看到后会相信的。

“我帮不了你,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

“哦,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不久。”

“那还真是不凑巧。”他苦笑道。

“凑巧我也帮不了你,那件事我知道,已经被列入机密了,以我之前的权限看不了。”

高尚将手机重新递了回来,脸上有些失落,但很快就又恢复了过来,看来这事对他的打击不算大,这也合理,我从没见他被什么事打击到过,哪怕是听说他父母死的那几天,也没见他脸上有过一丝悲伤的神情。

“既然如此,今天也不能让你白出来,来,敞开了吃,今天我请。”

“当然得你请,不过下次可得我请,来我店里。”

“你要开店?”

“啊,总不能荒着吧,我媳妇把店都盘好了,年后就差不多开张了。”

“那我就先提前祝生意兴隆了,到时一定来捧场。”

“必须的!”

之后,我们的对话又回归到了日常,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我俩向来如此,虽然我从来不是一个很好的讲述者,但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与高尚分别后,南方陀开着车,独自穿梭在回家的路上,但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高尚说的那些话还有,老曾的死亡资料。

没错,他撒谎了,对于曾的事,他其实是知道的,但是,南方陀已经不想掺和了,他已经离职了,已经不是警察了,之后只要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他在心中无数次对自己这样说道。可是……

心中那对真相的渴求,对正义的渴望,又让他始终无法彻底将这事放下,特别是,现在这事还可能关系着他朋友的死活。

在等红灯的间隙,南打开手机,再一次搜索起了最近国内国外有关蒙戛亚的消息,还是老样子,一团乱麻,根本搞不懂那些人一天天地到底在争什么,又在吵什么,相比国外,国内的情况就好很多了。据说是因为蒙戛亚这个名字最初就是从国内传出去的,所以很多人认为蒙戛亚更青睐国内,彼此之间更团结,争端也就少了。

不过要南方陀看,这完全就是因为国内治安好的缘故,很多人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跟那蒙戛亚从哪儿冒出来的半毛钱关系没有。想到这,南方陀不禁心中有些自豪,可这自豪很快就被老曾的死亡资料给掩盖了。

正因为他知道老曾的死因,所以才更明白,那根本不是以人力能够应付的东西。

10.

南方陀回到家,看见女儿正在和老婆玩闹。

“宝宝快看,这是谁回来了呀,是爸爸!”

“爸……爸……”

“欸!贵啊女儿,来,叫爸爸~”方陀做着夸张的表情逗女儿,而女儿也十分配合地回应了他。

“爸爸……”

“欸!我女儿真聪明,来,叫妈妈~”说完,方陀又把女儿放到老婆面前。

“妈妈……”

“哎呀,不愧是我女儿,真聪明~”

“妈妈……”

“欸,宝宝,妈妈在呢~”

“妈妈……”

“宝宝真乖,是不是想让妈妈抱抱呀~”

“蒙戛亚……”

听到那个模糊的发音,方陀一个没抱稳,差点把女儿摔了,不过女儿却以为那是爸爸在和自己玩,反倒乐得大笑。虽然最后接住了,但方陀的失误还是把老婆吓了一跳,急忙将女儿从抢回手里。

“哎呀你怎么回事,抱个人都抱不好!”老婆埋怨着道。

方陀略带迟疑地道:“你刚才听见她叫什么了吗?”

“叫妈妈呀,咋了。”

“不,她叫的不是妈妈,是蒙戛亚,只是叫得有点快,听起来像妈妈……”

“什么蒙戛亚,她叫的就是妈妈!”老婆怒道。下一秒,她怀中的女儿被吓哭了,嘴唇转眼就变成了一个W的形状,吵闹的哭声响彻在整个客厅当中。

“噢,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啊,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是要吼你,哦哦……”老婆一边拍打着女儿的后背,一边上下晃动着身体。

“抱歉,可能的确是我听错了……”方陀自责道。

“别再提那个什么蒙戛亚了,最近你都快被那东西逼疯了,你已经不是警察了,就别再想那东西了,好吗,我和女儿都需要你,医院里的爸妈也需要你,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行吗?”老婆面露恳求之色。

“嗯……我去冲个凉。”

卫生家你呢I,南久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发现,脱下警服后还没几天,自己已经快认不出自己了,不一会儿,雾气朦胧了镜面,他伸手抹掉水汽,镜中的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围着厨师裙,刚吹完头发的自己。

今天是大年三十,吃年夜饭的日子,家里由他这个新晋大厨掌勺。

饭桌上,一家人就着电视的背景音,围坐在满满一桌菜前,其乐融融地说笑着,在这样欢乐的气氛里,即便只是说些家长里短,也倍感幸福。

时间一晃就到了半夜,马上就快十二点了,女儿早已睡着,爸妈的眼皮也已经在开始打架,本来方陀劝他们年纪大了就早点睡,但他们非要跨完年才肯睡,没办法,只得应了他们。

眼看十二点越来越近,电视上的倒数数字越来越小,背景音乐越来越激昂,家里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气氛再次节节高涨,终于,十二点到了!

屋内屋外,烟花轰隆隆地响彻天地,无数人在这个时间点齐声呐喊,似要将这一年中积攒的所有郁闷不快发泄出来,受这环境影响,即使已人过中年,方陀不禁也想跟着吼一嗓子,回味下曾经的年轻时光。

今天,是一年的开始,也是一年的结束,只是这结束,未必是所有人都期待的结束,而这开始,也未必是人们所期望的开始。

几乎烟花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他们的女儿醒了,并毫无征兆地开始大哭。

“噢,不哭不哭,是外面的声音太大吓到了吗,再忍忍哈,一会儿就过去了。”老婆捂着孩子的耳朵轻声安慰,但收效甚微,反倒哭得越来越大声了。

“宝宝乖,那是烟花,很好看的,你看。”老婆又指着电视试图转移孩子的注意力,但还是没用。

“是不是饿了?”奶奶道,说着就从旁边的盘子里拿了块糖,剥掉糖纸后就要往孩子嘴里送,但她看到后不仅没有停止哭泣,还一巴掌拍飞了糖果。

“让我来试试。”方陀将女儿抱了过来,用着和老婆差不多的方式哄着。

“噢,乖女儿不哭,一会儿就过去了,你听,现在声音已经小很多了,马上就停了哈。”

可是,当烟花的声音真的停止后,女儿的哭声不仅没有减小,反而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更加嘈杂了。

一家人顿时都慌了神,全都束手无策愣在原地,就在这时,南方陀忽然留意到,女儿的哭声里,似乎活该夹杂着什么发音。

蒙戛亚。

听到这个发音,方陀几乎是下意识地脊背一凉,随即追问道:“女儿,你是在喊蒙戛亚吗?”

“什么蒙戛亚,她叫的是妈!”

“不,她叫的就是蒙戛亚,女儿,蒙戛亚怎么了?蒙戛亚,你别伤害我女儿,有什么就冲我来,蒙戛亚!”

“方陀你喊什么喊,别跟着一起疯!”老婆将女儿抢了过去。

“我没疯!她喊的就是蒙戛亚,我听得很清楚!”

然而,两人的争吵很快就淹没在了女儿的刺耳哭声中,女儿不仅哭得越来越凄惨,表情越来越痛苦,手脚也开始肆意乱抓,那锋利细小的指甲,很快就在老婆的手上留下了数道抓痕。

然后,无论他们怎么控制,怎么哄都没用,女儿现在的样子就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邪神附体,完全无法接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信息,只是一味地发疯,喊叫,释放本能的暴力。

不一会儿,老婆实在被打得受不了,将女儿放下来,独自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很快,爸妈也跟着抹起了眼泪,脊背止不住地颤抖,方陀自己也想哭,但却哭不出来,他心中更多的是自责,自责自己面对这种情况为何……

如此无力……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之后,我女儿一直哭,一直疯,一直闹,不停地伤害自己,怎么都停不下来,哪怕我想把她暂时勒晕,也完全没有办法,她的精神亢奋得简直不像样,还没等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就,她就……”

方陀看着手机屏保上的女儿照片,泣不成声。

“听到这种事,我很遗憾……”高尚道。

“所以,我这次来找你,只为两件事,那该死的蒙戛亚到底是什么,还有,害死我女儿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11.

高尚露出了手臂上的M纹身,道:“蒙戛亚就是蒙戛亚,我可以是蒙戛亚,任何人都可以是蒙戛亚,它没有任何意义,也可以具备任何意义,它只是存在着,并影响着全世界,但又不会主动干预任何事,仅此而已。至于杀死你女儿的凶手,我想,你心中其实早就有猜测了,对吧。”

“你……果然还是瞒不了你吗,但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不,你可以的,将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就好。就像……刚才那样。”

方陀如审讯犯人般看着高尚,但从对方的眼睛中,他只看到了真诚,一见到那眼神,他心中就不禁羞愧了几分,明明是自己主动将人约出来的,这样的行为算什么?

整理了一下思绪,方陀缓缓说道:“这得从三个月前说起,当时,蒙戛亚在全世界引起轰动,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明白,这东西是怎么突然火起来的,比那些流量明星和网红还离谱,好像一夜之间全世界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之前碰到这么懵逼的事还是有个几千万的网红暴雷的时候,好像全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之后,我们接到指示,观察最近有没有因蒙戛亚而产生的案件,上面似乎很重视,让我们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过,这蒙戛亚就像一首突然爆火的歌口水歌一样,虽然很多人在一夜之间都知道了,但也就停留在知道,听过这点上,并没有真的多在乎,直到,我碰到了老曾。”

“他是我们那一片的外卖员之一,平时偶尔也会碰到,一次他出了车祸,来我们局里做记录,因为觉得面熟我就叫了一下,然后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我得知他也是蒙戛亚的一员,于是故意和他拉近关系,想多打听打听你们的情况,唉,早知道你也是其中之一,我当初就直接问你了。”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早知道,因为没有人能真的早知道。”高尚道。

“说回正题,我和他熟悉之后,得知了他横河房东闹矛盾,唉,就是水啊电啊那点破事,他以房子有问题为由要求减租,但房东不肯,然后我就从中调解了一下,帮他说服了房东减租,他为了感谢我,就说要请我吃饭,我也正好想从他那打听些事,于是就同意了,结果,就在那天晚上,他死了……”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事已经被列为机密了。”

“所以,我才打算只对你说,不过,那种事情就算我满大街地说,估计也没人信就是了。”方陀苦笑。

高尚没有应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南方陀沉默了几秒,道:“说实话,直到现在,我回想起他死前的情况,也会不由心底一抽。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见过的死人也不算少了,各种类型的都碰到过,什么巨人观,苍蝇窝,开膛破肚的,脑花遍地的都见过,但像那样令我感到害怕的,还是第一次,而我也绝不想看见第二次,可没想到,这第二次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而且,还发生在了我最不希望出事的人身上……”

“那天,我和他都喝了很多酒,并且一直聊到很晚,我叫了代驾把他送回了家里,他刚到家就躺下了,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我觉得肚子涨,就稍微借用了下他家的厕所,然后就在中途,我突然听见他开始大叫,我当时吓得手机都差点掉坑里,连水都没冲就急忙跑出去看怎么回事,但是,就和我女儿的情况一样,我什么都没看见,就看见他一个人在哪儿对着空气大叫,就像见鬼了一样。”

“我冲上去问他怎么了,但他好像听不见我说话一样,就一直在哪儿大叫,一边叫一边喊:别过来,别过来!”

“我以为他当时是叫我别过去,就站在原地不停地问他怎么了,现在想来,他当时喊别过来,应该不是对我喊的,而是对某种只有他能看见,而我看不见的东西。”

“我想帮他,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接着,他突然把手指伸进了眼眶里,他想挖掉最积极的眼睛!但是,他的手指在眼眶里转了几下都没抓牢,好不容易抓牢,又因为眼球末端连着神经,抠了几下都没抠出来,最后,他几乎是把五根手指全伸了进去,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然后一把将眼球扯了出来!”

“我在原地看呆了,心脏跳个不停,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然后,他扔掉了眼球,可脸上的恐怖不减反增,反倒愈发诡异扭曲起来。他的手到处摸索,嘴里依旧大喊着不要过来,我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忽的,他摸到了自己的钥匙串,那钥匙串上有一个很常见的那种多功能小刀,他拿起刀就往自己的耳朵里扎,一下还不够,直到扎得两只耳朵血肉模糊也依旧不停。”

说到这里,方陀不仅吞了吞唾沫,高尚也精神高度集中,没有作声。明明周围有顾客和服务员不断制造声响,但此刻他们都觉得世界无比安静。

“我彻底呆住了,腿上一点力都使不上,我完全无法想象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不惜如此毁掉自己的感官。他脸上的恐惧不断增加,皮肤却越来越白,越来越紫,看起来就像个活死人,他扎完耳朵而扎鼻子,扎完鼻子又扎舌头,他的整张脸已经完全没法看了,根本看不出那是张人的脸,我发誓,那比我以往在任何恐怖电影里看到的恶鬼都要可怕。但是,更令我害怕的,是他始终不曾消磨半点的恐惧。他似乎不把身上的感官全毁掉就不会罢休,我很快就想到了他还有什么感官没有被毁掉,他也很快想到了,不,是感受到了。”

“‘别碰我!别碰我!’他大喊大叫,指甲在身上乱抓,很快就抓得全身皮开肉绽,可指甲的效果始终有限,于是,他又用那把小刀往肚子上扎,他似乎把自己的皮肤当成了衣服,想要把它脱下来,可皮肤的韧性远超他的想象,结果就是他捅破了肚子,把肠子掏出来一地,血也流了一地。”

“在尝试脱下‘衣服’无果后,他又开始在周围摸索,他当时走路时的那个样子,就像丧尸一样,本来我的腿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可当他快要来到我面前时,我还是鼓起了全身的气力后退了两步,这是我全程唯一一次动作,完全出自身体的本能。”

“很快,他摸到了厨房的灶台,或许是还残留着有一点意识,我看见他脸上浮现出凄惨的笑,我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想要阻止,我应该可以阻止的,他当时完全没有对周围环境的判断力,我完全可以把他大运,让他停止伤害自己,但是没有那么做,我太害怕了,我做不到,完全做不到……我敢说,如果当时我的身后是一片悬崖,我就是跳下去也不愿面对那场面一秒。”

“他终究是凭借着仅存的一点思维,打开了灶台的火焰,火蛇顺着手臂很快吞噬了全身,他在火焰中痛苦地大叫,但我却似乎看见他笑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笑了,如果是,我觉得……那一定是解脱的笑。”

方陀讲完了,两人久久没有说话,一人默默抽着烟,一人默默喝着酒,不知多久过后,高尚率先开了口。

“谢谢你的讲述。”

方陀将烟掐灭,猛灌了一大口酒后将杯子重重砸在桌上:“你上次来找我打听这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方陀毕竟当警察多年,感觉还是很敏锐的,而且他了解高尚的为人,在没有一些把握前,他是不会轻易去做一件事的。

高尚点头:“其实,类似的死亡事件,在全球各地都有发生,且有着逐渐增多的趋势。遇害者不分男女老幼,非要说有什么相同点的话,有且仅有一个。”

“什么相同点?”

“你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毕竟,你已经经历了两次。”

“蒙戛亚……”

南方陀想起了女儿的遗像前,老婆对自己说过的话。

“对不起,老方,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女儿,是我……”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都是我,我想知道你最近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变得魂不守舍,于是就向你的同事打听到了最近发生的事,然后也查了很多蒙戛亚的事,但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却一直忽略了女儿在我身边,她是从我这里知道了蒙戛亚,把它学了去,都是我……”

“老婆,这不怪你,是我让你担心了,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可……为什么?”方陀怒道,“只是知道了一个词就得被杀?这是什么鬼逻辑?而且我女儿就只是知道个发音而已,她连蒙戛亚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目前也是最想知道的。很多人都说这是神明降下的神罚,是为了惩罚那些信仰蒙戛亚的异端,但蒙戛亚从来不是一个信仰,也不是一个宗教,虽然有人把它当宗教,但死亡的人里面大多都只是仅仅知道的普通人而已,当然,这其中也有那些妄言是神罚的人,只是他们通常不会承认。”

“所以这到底算什么?超自然现象?高维外星人?”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查了才知道了。”

“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查?”

“你是,不,你曾是个警察,应该比我更清楚从什么方面下手才对。”

方陀略微思索一阵,道:“杀人手法?可那种手法也没办法查啊,我问过法医,他说是整个大脑皮层都病变了,可他根本想不通这病变是什么东西,又是如何引起的。”

“不,你其实知道,只是一直忽略掉了。你还记得,你女儿和老曾死前都做过什么吗?”

“还能做过什么,就吃饭,然后……睡觉……”

一瞬间,方陀顿感豁然开朗,可很快,新的阴云又遮蔽了天空。

“你是想说,那东西是在梦里杀人?”

“这是目前概率最大的可能。我最近正好有在做这方面的试验,其实,我已经有两天没睡觉了,我认识的一些蒙戛亚成员里,凡是没睡觉的,都没有发生变故,虽说实验样本有些少,变量控制得不够,还无法真正佐证这一点,但我认为可以先从这方面入手看看。”

“在梦里杀人,这种东西就算找到了,我们要怎么抓?”

“没法抓,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很可能是一种我们从未了解过的东西,它的力量很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与这种东西对抗,光是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至于复仇什么的,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这个念想吧……”

“我知道,可……唉……”

“如果你还对真相抱有执着,那接下来的几天,你就和我一起行动吧,和我一起,试着解开拿东西的幕布,看看后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方陀又喝了一大口酒,重重摔下杯子,擦了擦嘴道:“你直接说有什么我能做的,就算背后真的是鬼,我也要当一回钟馗,把它给揪出来!”

高尚同样喝了一大口酒以作回应,然后道:“其实,我有件事正好想请你帮忙。”

方陀直勾勾地盯着高尚,眼神充满凶厉,像是在看一只猎物,但高尚知道,他的目光早已穿过自己,看向了更远处,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未知存在。

“讲。”他沉声道。

12.

自那个夏天过后,格雅就没再上学了。为了维持生计,她开始找起了工作,可以的话,想找一份不用跟人说话的那种。

但试了几个工作,发现无论那个工作都需要大量和人沟通,特别是她不错的外表,让她在工作中更是时常受到骚扰,最后,她找了份烘焙店学徒的工作,她可以几乎全天都躲在后厨不用见人,就算偶尔到前台帮忙,智能化的前台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只需点点点,做做手势就好。

要说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工资实在有点低,至于累这方面,反倒正合她意。

她现在非常想希望自己累着,最好累到没时间思考其他任何事。

马路边上,格雅和同事正默默等着公交。

虽然格雅不想和人说话,但只有一个人的话倒也无妨,而且她同事人挺不错。只是有些贪吃。

“今天什么都很好,就是要上班。”呼吸着被街边商贩浑浊的空气,同事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不禁感叹道。

“嗯,如果今天不上班的话,那将是完美的一天。”格雅神色平静地附和道,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

“对了格雅,我发现店长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哦,有什么想法吗~”接着,她又说了几个店长今天对格雅的“特殊关照”,比如在上面地方多看了她一眼,在什么地方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以增强自己的话语的可信度。

“唔,没有。”

同事叹了口气,她其实是有意提醒店长的小心思,但看样子格雅似乎完全不在意。

“果然啊,就你这身死感,要有想法我才惊讶。”

“我死感很重吗?”

“我死感很重吗?”同事又重复了一遍,“当然重啊,已经重到那天听到你自杀了我也会毫不意外的程度了,我一认识的在手臂上刻过花的都没你重。”

“额……有这么严重吗。”格雅挑眉。

“唉,就是可惜你这又白又嫩的脸蛋了,再配合你那高冷的表情,拿来钓凯子绝对是一把利器!不过,一个连生存欲都没多少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格雅苦笑,“我不会自杀的啦。”

“的啦~你这语气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

说完,同事打开了手机上的一分钟彩票,这是她的一点小爱好,时不时花上一分钱,博一个可能的奇迹。但很可惜,今天奇迹又没降临。

说实话,这种一分钟积累一次的彩票奖池,在格雅看来多少有点像赌博,不过就是买一整天一天也才花十四块钱,还没一杯奶茶贵,倒也无所谓了。而且还能看广告免费买,可以说,除了奖池不算高外,也没啥太大毛病。

不一会儿,公交到站了,同事先行上了车,却看见格雅却还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是路边有帅哥吗?”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先走吧。”格雅说。

“哦……好吧,拜~”

“拜。”

与同事道完别,格雅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公交车上,当车子开走后,她的目光则自然转移到了马路对面的高尚身上。

高尚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好久不见。”他率先开口道。

“我不是已经拒绝你了吗,还来找我做什么。”格雅无精打采道。

“嗯……这话听着总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我这次来找你,并不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而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有事找警察啊,找我做什么,我能帮你什么?”

高尚摇摇头,“这事只有你能帮我。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之前你拒绝我后,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次的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来求你……”

格雅从来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眼下顿时有些败下阵来,脸上虽没有变化,但语气已经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说说什么事吧。”

“救救我们……”

“……”

格雅很希望对方是在跟她开玩笑,但从对方认真的表情,她看不到半点玩笑的意味在里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聊吧。”格雅道。

两人找了处僻静的角落,高尚开门见山,将最近发生的离奇死亡事件都与格雅说了,并说明了这次来找她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能帮他们查明真凶。

“所以,你是想让我和你们一起去梦里抓人?”格雅脸色古怪道,她想了很多对方来找她的原因,但这种原因除非能预知未来,不然应该没人能想到。

“不是抓,而是‘见’,说见也不是很准确,总之,我们需要一个人作为观测者,将我们梦里的信息带出来。”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你这计划听起来像是在作死。”

人家在梦里杀人,他们还专门跑梦里去见人家,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像可以去掉,这的确就是在作死,但这个死必须有人去作,这件事也必须有人去做,否则,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

“……但你们要怎样才能用梦来观测对方呢,难道你们还能控制梦不成?”

“那个视频你还记得吧,作者提到过自己经常做身体被剑刺穿的梦。”

“嗯……那和这个有关系吗?”

“关于蒙戛亚,有一件事外界的人鲜有人知,即便是在我们内部,知道的人也不多,但也不算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

“凡是对蒙戛亚认知较深的人,都会频繁地做奇怪的梦。”虽然隐隐猜到了对方会说什么,但听到对方真的说出口后,格雅还是不免感到一阵震惊,原来自己的梦并不特殊。

“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对蒙戛亚的存在深信不疑。”

格雅恍然,这不就跟《佛学为什么是真的》里讲的一样吗,对别人来说是天方夜谭,但对他们来说却是眼见为实。

想到这里,格雅又感到有些沮丧,她本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现在看来,自己始终是普通人的一员啊。

13.

“为什么是我?”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也有在做奇怪的梦,对吧。”

“嗯……”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成员之间相互之间,能感应到一丝微弱的连接,我猜测,那丝连结是蒙戛亚带给我们的,而你,是我此前所感知到的,与蒙戛亚连系最为紧密之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能找到你。”

“额,可我好像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和蒙戛亚建立连结。你一直在抗拒它,不是么。”

格雅不语,因为高尚说对了。

“我们,包括我们的梦,都因蒙戛亚而特别,也因为蒙戛亚而被盯上,而你,作为当前与蒙戛亚连接最深的人,第二个与蒙戛亚建立连接的人,却一直没有受到那个未知存在的影响,所以我猜测,这是蒙戛亚在守护你。”

“所以,这就是你找我的理由,因为怀疑我在受到一个不存在意识的知识的保护?然后就让我赌上自己的命,和你们一起作死?”格雅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理由扯淡到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比刚才听见对方要她去梦里抓人还离谱。

然而,高尚却并没有因为格雅的笑而动摇半分,依旧十分坚定地应道:“嗯。”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负责,但我的猜测一向很准,就像我总能在人群中找到你。如果说谁最有希望观测到那个未知存在的信息,我想那一定是你。毕竟,你是我知道的,唯一能看见‘神’的人。”

“那万一我直到现在都没被盯上只是个偶然,我根本没受到过什么东西的守护呢。还有你那所谓的‘神’,我也早就看不见了。”

“但你始终要睡觉的。”

“……”

高尚这话,就和在说你始终要死的没有区别,而既然你反正要死,不如陪我们在死前做点有意义的事,至于其他的,我们可以之后再考虑。

格雅被这无赖般的请求给整无语了,高尚对此却毫不在意,继续道:“根据我们的观察,那个未知存在杀人的时间是不一致的,最开始会有几十分钟,后来缩短到几分钟,也就是说,对方正在成长,但还无法在一瞬间就将人杀死,因此,如果我们将多人的梦连在一起,或许就能延缓对方杀人的速度,这样在其他人被入侵梦境时,剩下的人就可以找机会逃掉。而在付出了一些代价后,我们证实了这确实是可行的。”

“这是在自杀!”

“我们皆是自愿,为了获取敌人的信息,这是必要的牺牲。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家人,参与的人都没有或早与家人断绝了联系。”

“你们……太疯了……”

“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但这不仅仅是为了其他人,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与其每天担惊受怕不敢睡觉,不如拼死一搏。”

格雅思索一阵,没再过多说什么,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辩下去也没有意义。

“好吧,道理我都听懂了,可过程我有些听不懂,你们要怎样将梦连起来呢?”

“我们的人里面有专业的催眠师,在此之前,她已经对我们催眠了很多次,让我们相信自己的梦可以连起来,或许是因为我们的梦本就特殊,最后还真让我们成功了,只是还需要一些脑机设备做辅助。”

“这些脑机设备也是你们的人提供的?”

“嗯。”

“你们组织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任何群体,人多了之后都会这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总之,我们已经实现了梦的嵌套,可以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有人在外部实时观察我们的状态,一旦发生什么情况,这样观测者逃走的几率应该比正常的梦要大得多。”

“既然你们什么都能办到,又何必叫我。”

“我们可以选其他人,但正如我刚才所说,你是最好的选择。”

此刻,格雅心中一种骚乱,这种感觉太像了,就像她当初面对M时一样,明明感觉对方说的话就像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但就是,就是……

莫名想要去相信。

格雅不禁感慨,这是什么特殊的洗脑手法吗?

格雅长叹口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作这个死?”

听到格雅这么说,高尚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道:“我们的话,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

“那如果,如果我愿意陪你们一起作这个死,我要做什么?”

“记忆,记住我们梦里的所有信息。你会在催眠师的帮助下进入我们的梦,在梦里,我们无法分辨那些是梦,那些是现实,但你可以,你只要将你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就好。”

“也就是和你们一起……等等,那不就是说……”

“很遗憾,虽然比起我们,你的危险程度理论上要小许多,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理论降到零,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我们绝不强求。”

“……”

“我知道这很难做出决定,如果你无法做出回答,我会默认你拒绝。”

“我接受了。”

“……真的?”谈了这么久,终于第一次轮到高尚震惊了。

“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我心理承受能力弱,可受不起那么大的道德压力,而且,我曾经好歹也算半个研究人员,对未知的渴望可是根植于心的,更别说这种关系到人类命运,这么宏大命题的实验了。”

“那好,如果你准备好就告诉我们。”

“明天吧,我今天累了,想回去先睡一觉,如果我没死的话,明天就来找你。”

“好,我等你。”

“唉,我这一生,算是被蒙戛亚给毁了。”格雅抱怨道。

“你后悔吗。”

“这正是最令我烦躁的地方。”格雅苦笑道,“我不仅不后悔,甚至还有些庆幸……”

结束了和高尚的谈话,格雅转身离去,高尚一直看着对方的背影,看见她在路过一颗行道树时,一截稍矮的树枝勾起了她的一缕秀发,像是挽留她的离去。

吹着徐徐晚风,格雅再次来到了先前的公交车站,虽然刚答应了一件足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事,单词课的她却格外平静。

虽然刚才说什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只有她知道,那不过是谎言。无法承受内心的谴责是真,但更真的,是她无法控制内心的自毁欲。

自从那个梦之后,格雅现在变得很害怕睡觉,也很害怕星空,正因如此,她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忙碌,以忘记那些不愿回忆的事,可收效甚微,既然如此……

在等待公交车的途中,格雅抬头望向天空,墨龙翻滚着咬住了月亮。

要下大雨了。

14.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他呀,老同学了,初中时就认识,不过一直到高中的时候才开始熟起来。”

“他一直都那样奇怪的吗。”

“嗯,一直都是个怪人。不过怪虽怪,人还是很好相处的,只不过你要是想更靠近他一点的话,他又立马会躲得远远的。好相处,但又不好处。”

“那你们又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呢。”

“嗨,我上学那会儿就一混世魔王,抽烟,打架,逃课无恶不作,啊,不过这些都很久以前的事了哈,主要是以前的小地方确实比较乱,参军后我就彻底收敛了。额,话说回来,当时我俩刚好同班,不过平时很少接触,直到有次,我们班上的班长因为和一个女孩儿谈恋爱,被其他班一个也喜欢那女孩儿的人围着打了一顿,我操,我们班的人岂能让别的班欺负了?”

“然后你就去和他们打架了?”

“本来我是想打的,但最后没打成,原因嘛,就是因为他了。你别看他平时一副对所有人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真当别人有事了,他又会是第一个冲出去的那个。”

“他冲上去打了?”

“他那身子骨打个屁,直接告老师了!”

“额……好吧。”

“我们当时的老师还算不错,知道后又立刻告知了教导主任,最后那几人都被请了家长,领头的那个还被自己老子打了一顿,哈哈……唉,怎么说呢,虽然这做法有点‘不合江湖道义’吧,但确实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总想着什么事都私底下解决确实挺蠢的,当然,具体情况肯定还是要具体分析才是……后来,我担心那些小杂皮找他麻烦,就经常跟他走在一起,慢慢地就熟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时,高尚突然从门口走进来问道。

“嗨,聊我俩当年的光辉事迹啊!”南方陀眯着眼笑道。

“我俩有啥光辉事迹我怎么不知道?”

“我俩大闹铜锣湾那事不算吗,还有什么夜闯上海滩,横跨南天门,这些不算吗!”方陀掰着手指头数道。

“我俩要真干过这些事现在坟头草都两米高了。好了,医生来了,准备一下。”后半段,高尚是看着格雅说的。

“嗯。”格雅点头应了一声。她现在正位于南方陀的饭馆二楼,这里目前还没摆桌子,而是摆了几张单人床还有一堆看不懂的电子设备,显得十分拥挤,设备上有些封膜都没撕干净,而且也没什么使用痕迹,估计是最近才搬过来的。

随后,敞开的门口又走进来一个女人,看着约莫三十多岁,给人的感觉十分柔和,这应该就是高尚说的催眠师了。

几人很快相互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就开始步入正题了,入梦。

不过目前是格雅一个人,因为其他人都已经磨合过好几次,已经可以做到相互嵌梦了,但格雅还不行,还需要催眠师多引导几次。

“催眠这么神奇吗,连把人的梦连起来这种事都能做到?”

“当然没那么神奇,真正神奇的,是你们自身,是你们让齿轮开始了转动,或者也可能是,蒙戛亚……呵呵,总之,我在其中只是充当了润滑剂的作用。如果他们真想办到,就算没有我,我估计他们也迟早能够做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话说,我们在被催眠的时候,不会引起那个未知存在的注意吗。”格雅顺着医生的指导躺下时问道。

高尚回答:“会,不过那个未知存在并不会在你如梦的一瞬间就找过来,由于不知道他的确切时间,所以我们一直在进行短期睡眠,每次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或许是运气比较好,我们一直没被盯上。”

这个答案,还算在格雅的意料之内。

随后,医生给她戴上了一个脑机头盔并打了针,在确认格雅准备好后,医生打开了设备,格雅感觉脑袋麻酥酥的,说不上舒服,但也谈不上难受。

“没想到脑机装置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格雅随口说道。

“大众知道的科技,总是要低于实验室的,不过要和赛博朋克里的那种脑机设备比,还差得远就是了。”医生一边忙活着手上的工作一边说。

“有多远?”

“大概30亿米那么远吧。”

“那是很远了。”

另一边,高尚也同样戴上机器躺下了,这次测试的对象就是他们两个。如果顺利,她会进入对方的梦。

没想到,这种在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设定,有一天在现实里竟然真的能够实现,虽说这一切可能都是蒙戛亚造成的,但格雅还是对这个世界产生了陌生与不真实感。

医生说大概十分钟后她就会想要睡觉,然后她就会实施干预,而南方陀则会在一楼保证他们的试验不被打扰。

不知等了多久,格雅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迷迷糊糊的了,猛地,她突然感觉有股电流直冲脑门,下一瞬,她清醒了不少,可当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

自己已经入梦了。

不是高尚的梦,而是自己的。那片如月球表面般的白沙大地,只是,远处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不久,格雅醒了。

方陀问:“怎么样?”

格雅摇摇头,“是我自己的梦。”

“失败了么……”

一旁的医生道:“刚开始在所难免,他们也是磨合了好久,才在最近好不容易成功的。”

将机器都关闭后,医生以出去抽烟为由离开了。

这会儿,高尚也缓缓坐了起来,眼睛几乎睁不开,看样子十分疲惫。

“你的梦是怎样的?”格雅问。

“……很怪,很难解释,恐怕还得你亲自看一眼才比较好懂,比起我的,能说说你的么。”

“就一旁月球表面般的白色大地,除我之外什么也没有。”格雅下意思地隐瞒了M和星空的存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样东西不能随便说出来。

“月亮么,听起来还挺正常的。”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格雅心中腹诽道。

“今天还继续吗?”

“嗯,晚点再试试,就是不知道你是否一直有空。”

“没问题,我说今天出门被车撞了请的假,说起来,待会儿我还得去打印一份病历单才行。”

老方急忙道:“楼下仓库有个打印机,你拿去用吧。”

“那谢谢了。”

“没事,不过病历单你知道内容吗,要不让医生帮你弄下?”

“不用,网上抄一份就好了。”

“那印章呢?”

“网上做一个,用修图软件改改贴上去就行。”

“网络真方便啊……”

“你不是当警察的吗,这些事情还不清楚吗。”高尚道。

“唉,我对这些电子的东西一直玩不转,玩游戏我都只玩消消乐的。”

之后,几人又进行了几次试验,但结果都是失败,而格雅也发现,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身体就是莫名很累,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 ,因为他们虽说在睡觉,但大脑并没有休息,反而比清醒时更加活跃,这会让他们消耗更多的能量。

听到这,老方立马来了精神,转身就去厨房炒了几个菜,格雅本就有点饿,如今一闻到菜香,肚子立马就抗议起来了。

“味道怎么样?”老方自信地问。

“很好吃,明明是同一个才,但比我平时吃的外卖好多了,好多店里的都没这么好吃!”格雅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嘿,这炒菜啊,主要就讲究一个火候和调味,火候我自己也就半斤八两,不过这调味,我确实有点自己的门道在里面。”

高尚知道他是在等别人问,于是紧跟着问道:“什么门道。”

“放糖!这糖不管什么菜都可以放,但必须恰到好处,不能多不能少,否则味儿就不对,对了,它就香!”

得偿所愿装了一下的老方,在之后一直保持着轻松的状态,其他人受其影响,接连失败导致的沉闷心情好转了不少。

饭后,时间已来到深夜,第五次测试准备就绪,高尚和格雅都已躺到了床上。

随着意识渐渐模糊,格雅再次走入了那一片白色的大地。格雅在其中缓步行走,走着走着,格雅突然看见前方似乎多出了什么,走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个独栋小房子。

她本想再靠近些看看,毕竟她的梦已经好久没产生过任何变化了,可刚走没几步,却突然发现自己旁边就还有一个,她往这个更近的走去,然后走着走着又注意到旁边有个更近,于是她又调转了方向。

接连几次后,格雅突然意识到了不对,面前的沙漠已经变成了一座城市,一步一回头,回首,已然是高楼林立,汽车环伺。

看到梦境彻底变化的那一刻,格雅就已确认:“成功了!”

随后,她又看见了极其奇怪的一幕,一个身着古装的人,在马路上眺芭蕾,与其同时,他们的脸上还都洋溢着诡异的笑容,光是看一眼就能鸡皮疙瘩一身,而且,类似的人还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片,各色人种都有。

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什么,一转身,一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诡异地笑着,并做出了单脚抬高跳跃的姿势,朝她这边跳过来,格雅浑身冷汗直冒,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她连尖叫都忘了。

然后,梦就醒了。

“怎么样?”

“如,如果那种场景就是你的梦的话,我们成功了……”

“怎样的场景?”老方问。

“很诡异……有很多穿着古装的人,在城市里跳芭蕾,各色人种都有,到处都是,而且他们脸上都挂着假笑,看起来十分瘆人。”

“这……是挺诡异的。”老方用怪异的目光看向高尚,似在说你小子还有这癖好?但对方却假装没看见。

这时,一旁的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根烟道:“如果以梦是人们内心的渴望来解读的话,古装代表古代,高楼代表现代,各色人种代表中外,微笑代表幸福,芭蕾代表美好,那么,这就是一个体现了他期望全人类获得幸福的梦。”

说完,她已经走到了窗口的位置,拿着烟的手伸到了外面。

“当然,所有人的微笑都很假,也可以解读成,只要世人能获得幸福,就算让他们变成傀儡也无所谓。”

老方惊了:“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啊,医生!我也觉得这小子不在乎世人变成什么样!”

“能说说我的梦境代表什么吗,医生。”格雅问。

“在古代,月亮常与孤独挂钩,而你也说了梦里只有你……看你是想要享受孤独,还是想逃避孤独咯。”

“她只是说像月亮,但那地方未必就是月亮吧。”老方道。

“她自己都觉得像,那就不用在乎那到底是不是了,她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看着格雅陷入沉思的样子,老方知道对方这怕是说到点儿了。

“我说老高,你是怎么把这里厉害的人请过来的?”老方搭着高尚的肩膀,悄咪咪道,“不会人家看上你了吧!”

“别造人家的谣,赵医生是因为对蒙戛亚造成的社会变化感兴趣,才愿意过来帮忙的,可不是我能请得动的。”

“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刚才那些话也就唬一下你们这些没怎么接触过心理学的人,别想太多,还是准备准备,应对接下来的真正实验吧。”

话语一出,全场寂静。

是的,测试已经成功,格雅已经能够进入他人的梦境,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真正开始那项,几乎和自杀无异的实验了。

15.

次日,南方陀的餐馆里又来了四个黑眼圈很重的人,这些都是原本就决定好要参加实验的人。

“只有五个么。”格雅问。

“现在的话,只有五个了。”高尚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原本是还有更多的,但都已经牺牲掉了。

“不用再多试几次吗?毕竟我现在只进入过高尚一个人的梦。”

“试的越多,风险越多,他们的梦都是可以互相嵌套的,只要你能进入其中一个人的梦,就能进入其他的。”医生道,“所以,没必要。”

“可算等到实验开始了,要再不开始,我感觉自己就要先困死了。”其中一个测试者道。

“谁不是呢,这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能熬的。”

几个同病相怜的人正相互诉着苦,却被高尚突然打断,“各位,在实验开始之前,我必须再次说明,这是一场一定会产生牺牲的行动,甚至搞不好我们所有人都会死,但是,没有人应该去死,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要反悔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也请你们再三考虑一下,不要因为一点轻率的想法,而做出懊悔终生的抉择。”

所有人默不作声,老方更是将头转向了别处,作为前警察,却不得不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自杀,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躺在床上的是他,可他没有做那种奇怪的梦,就算想躺也没资格躺。

大概过了五六秒,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要反悔早就反悔了,哪还会等到现在。直接开始吧。”

“不过就是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早就想死了,是蒙戛亚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为了蒙戛亚,也为了更多值得活下去的人,我愿意豁出性命。”

“如果没人做出行动,死亡迟早会降临在我们头上,既然只有我们可以窥见这死亡背后的真面目,那我愿意一试。”

“为了等这一天我都熬了这么久了,可不能白熬啊。要是白熬了,可就真成小丑了。”

高尚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道:“那么,但愿我们成功。”

一旁的老方听着几人的对方,心中充满敬佩和怀疑,隐隐还有一些担忧。这些人的觉悟都这么高的吗,这可是决定生死的大事啊,还是说,又是因为蒙戛亚吗?

然而没等老方的思绪更加深入,实验已经开始了。或许是觉得没必要, 几人只是简单地打了下招呼,甚至连自我介绍的缓解都省了,就直接躺到了床上,格雅见别人都躺了,自己也顺势躺了下去,虽胸中有话想吐,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随着睡意越来越强,格雅最后记住的,是几人脸上那疲惫但又无比平静的表情。

进入梦境,格雅首先看到的自己的梦,然后是高尚的梦。现代的建筑,古代的服装,汽车变马车,巴士变火车,全城的人都在瘆人的,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背景音乐声中跳着芭蕾,他们的动作十分标准,而且完全一致,单脚站立,旋转跳跃,脸都朝着格雅所在的方向,脸上都挂着相同的非人微笑。马路上,天台上,车辆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优美而诡异的芭蕾舞姿。

即便已经见识过一次,格雅依旧觉得这地方令人脊背发凉,一刻也不想多待。她继续在城市里走着,当她走过一条斑马线后,眼前的景色突然改变,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红色花田。

由于这变化太猝不及防,以至于格雅被吓得把原本踩在半空中的一只脚停住了,突然的重心偏移让她差点摔倒。

重新稳定好重心的格雅开始重新打量周围,红色的天空,红色的花田,空气中还漂浮着无数白色的絮状物。

看样子,这就是第二个人的梦境了,格雅对这里的第一印象还不错,看着挺正常。

忽的,格雅注意到周围还有一些蝴蝶在绕着她飞,由于距离有些远,加上蝴蝶飞得很快,她看不清那些蝴蝶的样子。等到其中一只蝴蝶停留在了一朵花上后,她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结果这一看,差点没把她直接吓醒。

那东西哪里是蝴蝶,分明是人!一个个长了蝴蝶翅膀的,全身赤裸的人!那些人的表情空洞无物,赤裸白皙的身体肥胖重大,而那些供他们驻足采蜜的花朵,则是一堆由男女生殖器拼装而成的混合物。

就在这时,格雅感到自己的脖颈处沾了什么东西,她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把那沾着的东西拿到了手上……

是蝴蝶!

那蝴蝶的嘴巴大张,眼睛紧闭,手脚乱挥,好似一个婴儿在放声啼哭。格雅一把将其扔了出去,撒腿就往回跑,跑了没几步,她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然而,当她四肢着地,地上传来的触感却并非湿软的泥土,而是清冷的水体。

四下张望,格雅知晓,自己已进入第三个梦境。

足下是一潭清澈的池水,水中有星月相映,头顶却是一片黑暗,似乎自己正站在倒悬的夜空之下,这是一幅相当美丽的花卷,只是,有了刚才的经验,格雅还不敢放下戒心,在池水中走了几步,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荡起的波纹让脚下的星河更增添了一丝别样的美感。

格雅感到好奇,来到月亮的位置蹲下,用手轻轻将其捧起,没想到月亮就真的被捞出来了。可还没等格雅细细观察,这月亮就突然长出了眼鼻和唇齿,盯着格雅发出了刺耳恐怖的尖啸。

格雅吓得脱了手,月亮重新回到了池水中,紧接着,池水中所有的星星也都醒了,无数只眼睛在脚下开合,它们一起尖叫,一起哀嚎。格雅感觉自己走投无路了,也想要大声尖叫,她大声叫了出来,但或许是星星们的叫声太大,淹没了她的声音,她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她只得更加努力的放声大叫,直到世界彻底被尖叫声淹没。

耳鸣,长久的耳鸣过后,格雅觉得自己已经失聪了,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纯白的空间之中,周围除了自己空无一物,耳边除了那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耳鸣外也再无他声。

这难道是第四个梦境?格雅心中猜想。

老实说,她已经有些后悔参加这个实验了,这些人的梦都太可怕了,一想到他们每次睡觉都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她就不免为感到惋惜和庆幸,和他们相比,自己的梦简直温柔得过分。

这纯白的空间让格雅仿佛重新回到了月球,只是这里更无聊,不过这样也好,她的任务本就不是探索梦境,而是等待,等待那个可能存在的神秘存在的出现。

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在纸上写下文字:“我快死了,我快疯了,我的眼泪止不住了。”

紧接着,那些文字全都变得立体鲜活起来,它们凝聚在一起,变成了格雅的样子。她抱着头,脑袋感觉快炸裂一般,她真的感觉自己快死了,快疯了,而眼泪,早已奔如泉涌。

她无比憎恨这一瞬间,为何死亡来得如此之迟。

第五个梦境。

格雅隔了很久才从刚才的“剧情杀”中缓过来,她感觉自己在刚才的梦境中真的死了一次,那感觉很不好受,只觉非常孤独,孤独得快要窒息。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可和那种真正的孤独相比,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小确辛。

自己宁愿死后什么都感受不到,也不愿感受那种孤独。

勉强恢复了呼吸后,格雅终于有了力气抬起头来,观察周围的环境,自己所在的是一处悬崖,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黑红海洋,海中有占据了整片视野的红色龙卷,它咆哮着席卷一切,似乎在朝自己这边靠近,与其同时,无数的红色水柱从昏暗的天空倾泻而下,好似在那黑云上方藏着无数被拧开的水龙头,笔直的红色细线将世界分割成百叶窗状,鱼儿们顺着那细线挣扎着扑腾往上爬,但大多爬到一半就筋疲力尽摔了下来,摔到海水中就变成了人,如同浮尸般飘在汹涌的海面上,等待着被飓风再次托起。直至消失。

格雅无法形容自己看到此番场景的震撼,此刻的她,心中仅有一个想法……

逃!

因为她还能感受到,在那风暴的中心,存在着某种极其危险的东西!

而现实中,其中一个躺下的人眼皮突然开始快速跳动,医生和老方都立刻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异常,还没等他们上前仔细查看,那人却先一步,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后大叫着撞向墙壁。

得亏老方反应及时,在关键时刻顶开了对方,然后用擒拿将其按在地上,用事先准备好的拘束带捆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那人还是疯狂地想要自残,不停地用头撞击地板,只是这地板也一早铺上了厚厚的毛毯和隔音棉,他的自残没有起到作用。

“不要,不要过来!”那人嘴里大声喊着,声音沙哑且充满恐惧,就这么一喊,老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初老曾自杀时的场景,还有他的女儿……

它真的来了,真的又来了,那个梦中的死神!

老方看了眼旁边的时间,从他们开始睡觉到现在才过去十五分钟。

“快弄醒他们!”老方对医生大喊道,同时几巴掌狠狠甩在了身下那人脸上,但无论他怎么打怎么叫,对方似乎一点感觉没有。

“我在试!”医生在旁边的操作台上不知摆弄着什么,老方看不懂,只得将注意力又转到了其他还睡着的人身上,很快,第二个人的眼皮也开始了剧烈跳动,手脚开始不自主地抽搐。

格雅又来到了第三梦境,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刚才她非常想逃离那个梦境,于是就直接从悬崖上跳下去了,等她再次睁开眼,就已经来到了这个梦境。

只是,那种由内而外的莫名恐惧感仍没有消失,人的视觉总是先于听觉,所以她首要的就是不要看,一旦看见就一定会听见,然后闻到,尝到,触碰到,格雅的直觉告诉她,危险已经来到,这是某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作用于有智体的本能,因此,她的直觉也可以先视觉一步感受到。

或许,这就是高尚所说的那个,存在于她身上的神秘保护。他的直觉真的是对的,也或许只是碰巧。

不过格雅此刻的确很感谢这个巧合,她实在不想面对那个未知的存在,她的感受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那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接触的存在,可她的直觉越准,她对那个未知存在的感应就越强,仿佛对方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只等她回头,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16.

格雅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儿逃,于是脑子一热,将身体整个扎入水中,结果这一扎,就扎到了第二个梦,一望无际的花田在夕阳下光彩熠熠,如果不是这些花的构成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这绝对是一幅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美景。

只是,现在的情况让她根本没工夫去搭理那些花和蝴蝶,在生死面前,多数大事都是小事,很多小事压根就不是事。

她没有目的地在花田中奔跑着,她只能跑,不跑就会被追上,即便她的身后空无一物。可无论跑多远,跑多快,她对那神秘存在的感受依旧如影随形。

一个不小心,她摔倒了,摔倒在了一片花丛中,躺在地上,仰天看着红彤彤的天空,她突然什么也不想了,于是右手比作一只手枪,抵着太阳穴,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一枪。

砰!

血红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从眼角到耳鬓,一直滑到地面,在脑后画出一个殷红的泪滴。世界的颜色开始消散,变成一片彻底的纯白,她哭了,也笑了,她暂时地活下来了,但也快死了。

“还没好吗!”老方大喊道,已经有三个人都出现异样了,他实在没办法控制更多人了,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在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医生上。

“快离他们远点!”

随着医生按下了某个按键,发疯的几人全都开始抽搐起来,老方反应迅速,在医生说完的一刹那就跳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老方问。

“因为设计缺陷而多出的隐藏功能。”

“电击?”

“嗯。”

“……”

“放心,这东西还在研发阶段,没开始卖。”

“我还没问呢。”

被电击的几人很想把头盔脑机设备摘下来,但这个全包围式的装置和赛车头盔差不多,要想打开必须去按一个专门的卡扣,但他们现在神志不清,加上还有电击干扰,根本就按不到那个卡扣,只能不停用头撞击墙壁和地面,但被电击着的他们根本无法做出大幅度的动作,而头盔内部本身也有很厚的海绵,既是保护使用者也是保护设备。

由此,几人算是暂时被控制住了,但已经受到影响的三人明显抵抗要更强烈些,似乎在诉说,即便是身体的本能,也无法压制生命的本能。

而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已经被影响的三人时,一旁的格雅正止不住地流泪,全身肌肉紧绷,好像被灌了水泥。

在第四梦境中,格雅感觉自己已经快无法呼吸了,那极致的孤独已经快把她的胸腔压垮,以至于大脑也因缺氧而无法做出正常思考。

她心中有个预感,绝对不能在这里死,否则她很可能会真的死掉!

她用尽全力思考,还有什么办法,她只能想到那最后一个梦,属于高尚的那个梦,那个梦里有诡异的场景,诡异的人,诡异的音乐,对,尤其是那音乐,听着尤其诡异。

她想到了那个音乐,而且越想越清晰,仿佛那音乐就在她耳边萦绕,猛地,她开始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把肺给一并咳出来,还一带咳出了耳鸣。

耳鸣音散,那诡异的音乐重新在她耳边环绕,模糊的场景重新聚焦,古今合并的世界再次浮现。

虽然诡异,但格雅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如此想回到这个世界。

可紧接着,更大的问题横在眼前,自己该如何逃离这个世界?

为何自己一直无法从梦里逃脱?之前明明只要自己想醒来,很快就能醒来的,为什么现在不行了,难道是因为那个神秘存在?说起来他们好像是有提过,被影响后好像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即便醒了也会以为自己没醒。

如果逃不出去,自己岂不是要被耗死在这?可就算出去了,自己唯一查到的也只有不要用任何方式去观测对方。

格雅无法接受,自己被给予着那么高的厚望进来这一趟,结果却死得如此草率,这沉重的结果让她光是想想就难以忍受。

这样的实验大概已经没办法再进行第二次了……

短暂思考过后,格雅已经做出了决断,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么,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能见到那个神秘存在的真面目,即便代价是死亡,自己也必须去会会它!

生命,不该被如此践踏。

然而,这刚下定的决心,很快就被不断攀升的恐惧所压了下去,那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本能,无时无刻不在告诫她,必须逃!哪怕成为受万人唾弃的罪人。

格雅的内心在本能与理智的对抗中,被反复碾压碾碎,她感到自己的理智就快崩溃了。

周围的路人仍在忘我地跳着芭蕾,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即将到来的危险,格雅总感觉他们中的某人会突然跳到自己面前来掐死自己。她想离这些人远点,可到处都是人,她无处可逃,正如那即将降临的神秘存在。

紧张的气氛笼罩全城,空气就如那些路人脸上的假笑一般凝滞。

这样的等待不知持续了多久,格雅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甚至几天都有可能,如果不是那诡异的音乐一直存在,路人的舞蹈始终没停,她都要以为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暂停了。

她多希望这时能出现一个活人该多好,可医生之前说过,梦里不会有其他人,因为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会破坏梦的稳定性,因此,她把其他人的主体意识都通过催眠藏起来了。

对了,自己的梦和他们的梦是嵌套的,自己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那也就是说,自己其实也拥有部分对梦的掌控权,对,刚才自己就已经做到过了,只是因为情况太过紧急,导致自己忘了,自己是主动跳到其他梦境的。

只需要一个跳跃的契机。

这时,在格雅的脑海中浮现了第七个梦境的内容,M曾说过,自己经常做着身体被长剑贯穿的梦,每一把剑的长度都是两米六。

不过,两米六太短,两万六千公里差不多足够。

格雅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被沉闷的黑云笼罩,仿佛在偷偷酝酿着风暴,然而,风暴还未降临,一柄刺破苍穹的巨剑,却先一步降临了。

一柄比地球直径还要长一倍的巨剑从头顶插下来,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当那携带着灭世火光的巨剑刺破地表,狂暴的激波吹散一切,一瞬之间,城市倾覆。

而在灭世的白光消散之后,格雅眼前浮现的,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空无一物的白色大地。

见到眼前熟悉的场景,格雅从未感到如此亲切,她试图在这里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如果是他的话,或许会有办法帮她逃离,但她心中并不对此抱有多大期望,毕竟,那家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格雅房檐望去,四下空无一物,甚至,就连头顶一直闪烁的星空都消失了。她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自己的梦还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改变。本来自己的梦就只有地面和星空两个元素,现在却直接少了一半,莫非,那个神秘存在已经入侵了自己的梦?

不可能,如果是那样,自己现在应该已经疯了才对,而且,自己虽有感到那种异样的不安,但现在那感受还不算特别强烈。所以,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原因……

格雅回忆着刚才的情况,自己刚才是在高尚的梦里,然后在巨剑毁掉城市之后就跳到了这里……等等,自己真的有跳转到自己的梦里吗,会不会,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梦,而依旧是高尚的梦?只不过是他被毁掉之后的梦,然后又因为和自己的梦相互嵌套,所以就把自己梦里的元素给吸收了部分过来?

格雅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开始,就算知晓了真相,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解答,自己该如何脱离这个梦?

连毁梦,自杀都无法做到的话,还有什么办法?

“办法很简单。”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格雅身后响起,吓得她浑身一激灵,猛然回头,是M。

17.

看到对方的那一刻,格雅刚刚升起的怨恨一扫而空,心里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她很想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很想问他是不是来帮自己的,但眼下,她必须暂时抛下这些疑问,将宝贵的时间放在真正重要的问题上。

“什么办法。”格雅问。

“让蒙戛亚帮你。”

格雅一脸问好:“你倒是说怎么让,怎么帮啊。”

M微笑道:“接纳他,承认他,拥抱他,他自然会帮你的。”

格雅几乎没有延迟道:“我接纳了,他帮什么了。”

“你还没有接纳。”

“我在心里接纳了!”

“不,你没有。”

“一个都不存在的东西你要我怎么接纳!”

“他一直都在。”

“它只是个知识,我要怎么去接纳一个知识,每天给它烧高香还是每天对着它祷告?如果祷告有用,我现在立马祷!”

然而,面对格雅的控诉,M只是一味微笑:“当你还在考虑需不需要,用什么方法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你心底其实并没有真正接纳他。”

格雅无言以对,但同时又在脑子里将关于蒙戛亚的一切都过了一遍。蒙戛亚就是一切,自己接受了,蒙戛亚可以带来幸福,自己也接受了,蒙戛亚与自己,与这个世界存在着紧密的连结,自己也接受了,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与之相比,她心中那强烈的不安感却愈发清晰。

格雅死死盯着M,吐了一大口气道:“好,你说的,拥抱是吧,我现在就拥抱给你看!”

说完,格雅一个箭步冲上前,将M死死抱住,只是,因为从为和任何人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导致她动作十分僵硬,甚至连眼睛都是闭着的。而M则被她撞得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有站稳。

格雅不敢去看M此刻的表情,她想,对方现在一定是笑眯眯的,说不定表情还有些萎缩,或是什么表情都没有,跟个木头一样,然而,当她真的偷偷瞄了一眼,却发现……

他在流泪。

“你哭什么……”一看到M那样子,格雅莫名有些心疼。

M很快切换回了原来那冷单又平和的表情,歉笑道,“抱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剧情需要吧。”

格雅还想再说两句,却被M打断:“既然你已经接纳了蒙戛亚,那么说好的,他会帮你的,闭上你的眼睛,当听到有人呼唤你的名字时,就睁开眼,你会醒来的。不过要记得,在那之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眼,如果不知道做什么的话,那就祈祷吧,语言是魔法的基石,而所有的奇迹,都是从最小的心愿开始的。”

“嗯。”

格雅如实照做了,然后又听见M说:“对了,你已经可以放开我了。”

格雅心里一跳,立刻放开了。

“咳,然后呢,光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需要做了吗。”

然而,没有人回答。

“喂?”格雅把手伸向前方,什么都没有。

“喂,你还在吗?”格雅又接连呼喊了几声,可依旧,无人应答。

她似乎,就是这个世界唯一剩下的人了。

忽的,她感到一种强烈的悲怆自心底升起,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第四个纯白房间的梦境,无尽的孤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自己现在应该就是世上最孤独的人了。

但她没有忘记M的嘱托,在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前,始终紧闭双眼。

恍惚间,格雅感觉地面消失了,自己的身体正在下坠,但并没有空气抚摸皮肤的触感。

她感觉周围安静得可怕,以前她一直很喜欢安静的场所,但现在只觉得恐惧,如果回去了,自己一定要带着耳机听几天摇滚,她想。

然后,就连这样的想法,她也渐渐感受不到了。好像脑子已经消失了,现在脖子上面空无一物,虽然她也感受不到脖子。

孤独和恐惧消磨着格雅仅剩的最后一点精神,她记得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客服孤独的最好方法,就是与孤独成为朋友,以前她还觉得煞有其事,但现在,她对此嗤之以鼻。能说出这种话的,一定是没有真正经历过孤独的人,至少,他绝对没有经历过自己现在这样的孤独!

她开始怨恨自己,怨恨高尚,怨恨M,恨他为什么跑那么快,为什么不能多陪自己一会儿……

她很后悔,自己刚才就不该送搜狐的,说什么蒙戛亚会帮我,那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没帮,他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如果你真的一直都在,那就请不要只存在于我的心里……格雅如此祈祷着,但并未收获任何回应。

正当格雅快彻底陷入绝望之际,一道信息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然而,那并非得救的曙光,而是毁灭的前兆。

那道信息纷繁复杂,几乎无法理解,但也正因如此,它才得以彰显身份。

神秘存在!

原本格雅正在丧失所有感官,但现在,她的所有感官却都被激活了,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道神经,都在被强制接受信息,以此证明它的存在!

那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掌握的信息,如果说刚才逐渐失去感官的过程让格雅想死,那现在,她只想逃。

可该往哪儿逃?

死是对生的逃避,生是对死的逃避。

失是对获的逃避,获是对失的逃避。

动是对静的逃避,静是对动的逃避。

逃是对迎的逃避,迎是对逃的逃避。

必须逃!

可是该往哪儿逃,又该怎么逃?那里都没有路!

知识如同海啸,淹没着格雅的一切认知,她几乎快疯了。

她现在唯一还能坚持的,就是不要张开眼睛,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涌入身体,疼痛,恶心,麻痹,撕裂,堵塞,这种种的感受让她难受得只想毁掉这具身体。

完了……她仅剩的理智如此想到。

而随着理智的逐渐丧失,她的眼皮也缓缓舒展开来,这并非她本意,但她控制不了。

就在这时,一道新的信息传入了她的大脑,这份信息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它宁静,平和,舒缓,毫无攻击性,和那些丧尸般的信息相比,它在其中显得是如此的温柔。格雅无比想要分辨出这道信息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就像飞蛾追寻着光亮,可更多狂乱的信息不断挤压着她的大脑,让她难以做出思考。

还是不行吗……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耳朵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像被人捂住了耳朵,虽然还是能接受到许多信息,但大部分杂乱的信息都被过滤了下来,而那个特殊的信息则在此对比下显得无比清晰。

“格雅!”

那是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呼唤自己。

当听到有人呼唤你的名字时,就睁开眼,你会醒来的。

格雅倏地睁开双眼,一瞬间,世界的认知在她脑中重新构建,思想与感受重新建立连接,现实的面貌,亦在她眼前重新浮现。

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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