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实验结束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高尚和格雅。面对这样惨痛的结果,老方感到既愤怒又无奈,同时还有一点侥幸,起码还活了两个……
高尚从老方那里询问了他们睡着后发生的事,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有一点令他没有想到,那就是自己竟然能活下来。
听医生说,自己和格雅其实都已经有了自毁的征兆,他们不听呼喊着二人的名字,并且持续施加各种刺激,结果还真成功了。
之后,他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去安顿牺牲的四人,由于他们都无亲无故,加之死得蹊跷,贸然全送入医院很难不引人怀疑,不过好在四人生前都做了相应的准备,医生也愿意帮忙,总之,这方面就交给医生去处理了,而高尚和老方则负责从格雅那里打探梦里的情报。
时间已至深夜,老方打开了已经重新打扫过的餐馆二楼的灯,自从醒来过后,格雅正蜷缩在一张床上,眼睛怔怔地盯着前方,即便两人从她面前经过也毫无反应。
老方叹了口气,自从格雅醒来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之前问了很多也都没什么反馈,他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已经不足以回答问题,最糟的情况,他们可能前功尽弃,白死了几个人却一点消息没有得到。
“王小姐,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老方关切地问。
格雅没有转头看他,但还是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让老方悬着的心总算松了不少,还能进行沟通就是好事。
“能告诉我们,你在那半个小时的梦里都看到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吗,任何有用的情报都可以,这对我们很重要。”
“半个小时?我只睡了半个小时吗?”
“嗯……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老方微微仰头作思考状。
“怎么可能才半个小时,我感觉都过了好几天,起码也有好几个小时,怎么会才半个小时!”
持续数秒的沉默,直到高尚打破了寂静。
“正常,在梦里,我们对时间的感知是很混乱的,有时很短,有时很长。”高尚道,他醒来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舒服,莫名想要自杀,看见什么都想毁掉,还是老方控制住了他,让他慢慢恢复过来的
格雅没有继续说话,于是老方又追问道:“所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格雅埋下头,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担忧,“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我没办法说出口,它……太混乱了,传到脑子里的信息全都乱七八糟的……”
“所以,失败了?”
“不,我只是没办法说出口,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它能是什么,那些信息很奇怪,我的大脑无法消化它们,只能感受,如果说它是一块石头,那我就尝不出它的味道,只能用舌头来感受它的部分形状,大概就是类似的感觉。”
“那你能用语言将这种感觉描述出来吗?”
“我没办法,也不能说,说出来就完了,一切都完了……”说着,眼泪止不住地从格雅的脸颊上滑落,那是恐惧的泪水。
“不能说?”接连的几个问题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老方此时有了些怨气,“搞了半天,死了这么多人,结果什么都不知道!”老方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格雅意见很大。
“冷静!”高尚压下了老方的火气,“她既然不能说就肯定有她不能说的理由,我们没办法强求,但是……”
接着,高尚又向格雅说道:“如果你真不能说,起码告诉我们理由。”
“你知道克苏鲁神话吗,我们面对的,是比那还可怕的东西,直面祂,我们不会有任何活路,不,已经没有任何活路了,祂已经关注到这里了,我们很快就会完蛋了,所有人,所有人!”
“她已经疯了。”老方不满道,“ 连神话都搬出来了,还是这种近代才出现的烂俗神话。”
高尚对此却不以为意,道:“就算是面对克苏鲁,人类一样有活下去的可能,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能将我们的所有可能抹除?”
“抹除……对,就是抹除,祂会抹除一切!”
几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高尚打破了沉默。
“还没结束,既然是感觉,那我们就只问你的感觉,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口头回答我任何问题,只要根据我的问题点头摇头就好,我们会自行判断问题的准确性,牺牲了那么多人,我们不可能接受什么收获都没有的结果,希望你能理解,可以吗,如果你赞成,那么现在,就请点一下头。”
格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高尚长舒了口气,在格雅面前坐直身体,语气凝重道:“好,那我开始问了。”
“第一个问题,你真的看到什么了吗?”
老方在旁边听到这个问题顿时一惊,他有想过很多高尚会问的问题,却没想过他会问这个,因为从刚才格雅所说的话来推测,她应该是有看到什么的。
然而,本以为高尚的问题已经足够不走常理,格雅的回答更让人捉摸不透。
她先是点头,然后又皱着眉摇头,如此来回往复。
这看得老方有些呆了,问道:“那你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啊?”
高尚立刻制止了老方继续说下去,“停,你先不要打断我们,这种回答同样是种回答。”接着,他看向格雅,“我们继续。”
“第二个问题,对那神秘存在的认知,你是通过感官获取的吗?”
这次的回答和刚才一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得老方也不禁跟着皱起了眉头。
高尚又长舒了口气,似乎刚才的两个问题也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
“第三个问题,它从宇宙中来。”
点头,摇头。
“第四个问题,它只存在于梦中。”
点头,摇头。
接连的四个问题全都得到了同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如今,不管是谁都有些泄气了。
这样的问答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老方在一旁摇头心想。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没问一个问题,高尚的脸色都愈发沉重,而格雅的状态也愈发紧张,似乎光是谈论那个纯在,就会令她产生生理与心理的双重不适。
“第五个问题,它的力量来自于知识,也作用于知识。”
这一次,格雅并未像之前那样很快的回答,而是隔了好几秒,才神情呆滞地,缓缓点了头,且……
没有摇头。
见状,老方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第一个确切知道的答案有了,可这问题和答案都令他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来自于知识,又作用于知识?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个答案,不仅没让气氛稍微舒缓,反而令其越加紧实了。
“第六个问题……”在说这个问题的时候,高尚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似乎在迟疑着到底要不要问出这个问题,而最终,他还是开了口。
“祂能抹除一切知识。”
这一次,格雅停顿了更长的时间,长到老方甚至开始怀疑起她是不是没听到,就在他打算开口询问时,格雅总算是有了动作。
点头,只有点头。
这次,轮到高尚倒吸凉气了,而且不是一口,而是好几口。甚至因为吸得太多,连脸都白了几分,到后面坐都有些坐不稳了。老方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来,这个答案对他打击很大。他从没见过高尚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连之前作死的时候都没有。
虽然不明白这答案的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老方也本能地察觉到了大事不妙,所以即便高尚为了调整呼吸,以至于很长时间都没有继续询问,他中间也没有说一句话。
等到高尚调整得差不多了,他看着将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的格雅,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第七个问题,祂还未真正到来。”
又是一次长久的沉寂,每个人都默默等待着那个逐渐靠近的答案。然而,即使尚未知晓答案,光这问题,就足以令老方心惊肉跳,还未真正到来就已经能在梦里随便杀人了,那要真来了还能得了?
不知多久之后,在老方和高尚的共同注视下,格雅缓缓地动了动脖颈,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是一个肯定,比不确定更令人忧心的答案。
高尚长长地舒了口气,平复完呼吸后,他平静说道:“我问完了。”
“这就完了?怎么说?”老方道。
“或许,人类的末日真的到了……”
19.
高尚的话语如一记重锤砸在老方的胸口,他知道,高尚从来没有说大话的习惯,他会这么说,只能说明情况可能真的很严重了。至少在他看来如此。
“哎呀什么末日你倒是说呀!老高。”南方陀百感焦急地问。
高尚理了理脑中的思绪道:“我之前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梦呢,那个神秘存在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偏要在梦里,这么一个不方便的场所杀人,现在我已经有了些头绪,或许,我们应该换个问法,为什么只能是梦呢?梦到底有什么特殊?”
“你别问我呀,你倒是直接说呀!”高尚的话把老方的好奇心彻底牵出来了,神情也愈发紧张。
“格雅之前说的克苏鲁神话给了我一个提示。”他沉声道。
“宇宙在做梦。”
“做梦?等等,那个神话我是知道一些,但也就一些,能展开说说吗?”
“也不用展得多开,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好,在克苏鲁神话中有个核心设定,我们生活在造物主的梦中,而当祂醒来的时候,就是世界毁灭的时刻。”
老方听得有些迷糊了,摆摆手道:“所以,真有这么个造物主?”
“有没有造物主我不知道,但我们所处的宇宙真实存在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所处的星球,我们所在的宇宙,其自身或许也会做梦呢?”
“我没想过,也想不出来……”说完,老方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格雅,她此时也正做着思考状,似乎高尚的话在她听来并非天方夜谭。
“不需要想,因为我们所以为的现实,本就是一场囊括了整个宇宙的巨型梦境,宇宙之梦!”
见二人都将注意力移到了自己身上,高尚继续解释道:“什么是梦?梦是记录现实的工具,是现实的第二面,现实的避风港,现实的预重演。”
“那么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历史,我们一直生活在星球的历史中,也就是生活在星球的梦中,生活在现实,就是生活在梦里。我们所看见的宇宙,并不是真正的宇宙,而是地球让我们看见的宇宙,我们一直生活在地球的历史,地球的梦中。不是有个这样的说法吗,每个人在降生前都会做一场漫长的梦,这个说法或许没错,只是那场梦,漫长得超乎想象,在成为生命前,我们一直与地球一起,做着同一场梦。”
“照你这么说,那是不是只要离开地球,就看不到宇宙了?”
“当然不是,我刚才说了,宇宙自己也做着梦呢,而且它的梦与宇宙中的所有事物相连,也就是说,不管你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地球的梦,也是宇宙之梦的一部分,因为你自身就是地球的眼睛,是这宇宙的一部分。”
“我听不懂什么地球的梦,宇宙的梦,但你说了这么一大通,感觉到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现实以其他可能的角度又阐述了一遍。”老方直言道。
“当然,毕竟你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世界,不是吗?就算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但并不妨碍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事物。”
“听起来更像是哲学家们喜欢的文字游戏。”格雅难得说话了,在旁边一直听着高尚那离谱的猜想,她心中的恐惧被疑惑占据了不少。
“的确是文字游戏,我们的知识都是通过观察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获取的,但知识是无限的,而每个时代的文字所能表述的意义却是有限的,我们只能通过这些文字游戏的偷换概念,来重新认知这个世界。”
“那这和末日有什么关系呢?”老方虽然听不太懂二人的对话,但却总能把握住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刚才的假设成立,那么当宇宙醒来的那一刻,就是人类,以及这宇宙中存在的所有事物结束的时刻。”
“你既然都说宇宙在沉睡,那有什么东西能叫醒它呢?克苏鲁神话里的那个大闹钟吗?”格雅问。
“不,是知识,知识会叫醒它。”
“知识……”
“知识?”老方皱着眉将这个词念了一遍。
知识,这个仿佛具有魔力的词,将所有人的思维都牵到了一个点上。
“什么,是知识?”老方不禁发问。
“你应该问,对这个宇宙来说,什么,是知识。”高尚纠正道。
“文明?”格雅冷不丁说了一句。
高尚略微思索,“我之前有看到过类似的猜想,说知识是寄生在文明上的文明,还有知识就是最初的文明,其他文明都是它的延伸。但我觉得这还不够准确,如果要我来说,我会说,知识,就是这个世界本身,因为我们所身处的,是一个被知识污染了的世界。”
知识和污染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这个疑问在格雅和老方的脑海中回荡。
被二人质问般的目光盯着,高尚识相地自己做出了解释:“以下内容是我的一些推测。刚才我已经说了,梦是记录现实的工具,宇宙本身可能也在做梦,那么,如果宇宙没有做梦,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认为,那大概是一种十分接近混沌的状态,就像我们睡觉时经常会做一些逻辑混乱的梦,可如果现实才是梦,那我们的梦又是什么,会不会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世界本就毫无逻辑,是知识污染了世界,赋予了世界逻辑,而我们的认知由知识塑造,所以我们所认知到的世界,也是具有逻辑的,但当我们入梦时,大部分认知关闭,知识无法建立起梦与幻的壁垒,我们的意识就回归了宇宙的真实。”
“格雅刚才说知识是一种文明,这种说法或许确实没错,文明的终极,就是永远的存续,而知识,它能寄生在物质和精神,所有具备信息的载体上,这是能保证文明永不消亡的终极之路。”
“什么样的文明才会认可这样的路?这简直,无法理喻……”格雅说。
“因为你是在用人类的大脑,人类的认知在思考这背后的逻辑。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知识污染了宇宙,那消灭知识意味着什么?宇宙恢复成最原始的样子,而已然成为宇宙之梦的它们,就是宇宙真正的主宰,这是不亚于成为神的壮举。有多少已经走向终点的文明能够拒绝?有多少怀抱野心的智慧生命会拒绝?知识和人是一样的,即便可以与他人共存,甚至合作,但骨子里,终究是想高人一等的,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知识的本能,所有欲望的第一要因,终极目标,最后升华,成为最高,成为最后,成为最初。而当它们再次哼歌的那一刻,就是一场新的宇宙大爆炸。”说到最后,高尚神情黯淡了不少,“说不定,已经有文明在尝试了也说不定。”
“那个神秘存在?”格雅惊呼道。
“或许,我们该给祂一个称呼了,就叫抹知者吧,抹除一切知识的存在。”
“抹知者……”格雅和老方几乎同时喃喃地念出了这个称呼,而几乎是在他们念出这个称谓的瞬间,一股没来由的恐惧瞬间从后背直冲脑门,令他们的身体不由地一颤。而这时的他们还尚未知晓,这一微小的异常背后潜藏着怎样的恐怖。
“这个抹知者为什么要针对我们,我们哪儿招惹祂了!”老方怒吼道,要论在场几人中谁对抹知者的仇恨最深,那一定非老方莫属了。
“大概,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触发了祂本能机制……”
“不该知道的东西是什么鬼,又是那什么克苏鲁吗?”
“知识,超级知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格雅立马想到了蒙戛亚,再联想之前发生的种种,她心中的疑惑渐渐清晰,大概已经猜到高尚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超级知识?那不也是知识吗?”
“不一样。假设我们刚才所说的知识是文明成立,那么,知识该如何进化呢?”
“TMD知识还进化!我怎么它咋进化?”
“从我们现有的文明发展轨迹不难猜出,大概就是融合和抹除。一个融合所有知识,让自己成为唯一,一个抹除所有知识,让自己成为唯一,当然,后者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看做是一种融合,只不过这种融合是暴力的,不讲道理的。这世界无时无刻都在诞生新的知识,比如‘我们现在对真相的怀疑’,也是一项知识,但这句话,却能直接囊括我们之前所讲的所有内容,它将知识的信息密度进行了压缩,而超级知识,就是压缩到极限的知识,只是因为人类目前的局限让我们还无法将知识压得太大,可那些顶级文明呢?”
“它们能把知识压到何种程度,一句话,一个符号就能解读成一部百万字小说?又以何种方式传播,会不会已经摆脱了视听觉的传播,改为了电磁波或引力波,亦或是量子涨落?而经过如此压缩,又以如此形式来传播的知识,对宇宙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梦的本质是混沌,而知识赋予了这混沌逻辑,那么对宇宙来说,知识的存在大概就等于一场无法消除的噩梦。正常情况下,宇宙被噩梦惊醒的过程对我们来说是极其漫长的,大概和宇宙熵增极限差不多漫长,但超级知识,却把这噩梦中的诸多恐怖点进行了集中压缩,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怪物越恐怖,追得越紧,宇宙苏醒的速度就越快,甚至呈几何倍数缩短。”
“我越来越不懂了,知识这东西不是本来就存在么,压不压又怎样,而且说到底,这些知识不是只有我们人类知道吗?人类的牛马才知道打工,真正的牛马可不知道。”
“你说的很对,知识本就存在,但你忘了,我们也是知识的一份子,也是宇宙的一份子,我们对知识进行的压缩和理解,就是宇宙对知识的压缩和理解,我们都被巨大的梦境相连,虽然极其微小,但我们的一举一动,的确在切实地影响着整个宇宙。”
“可你之前也跟我说过,超级知识早就存在,那个抹知者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老方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卡壳了,他眼神呆滞,嘴角一苦,看来,他也想到那个最可能的嫌疑人了。
随后,房间里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寂静,直到老方有些自嘲地笑道:“所以,我们就仅仅因为知道了一个知识,就招来了毁灭?这样太不讲理了……总不能它刚好就是那第九十亿个名字吧。”
这个世界有很多意外,比如走在路上随意踢了块石子,结果却正好打中了人,这种意外很常见,可如果被打中的那人十分暴躁易怒,一点小事就要杀人全家,这种意外,无疑是所有人都不会想要的。可是,这样的意外偏偏就发生了,而且是发生在了所有人身上。
一次意外或许是巧合,但无数个意外汇聚在一起,那就是命了。
“蒙戛亚能代表所有,那所有本身也能代表所有啊,为什么所有没有引来抹知者,蒙戛亚就做到了?”格雅问。
“知识的密度不一样,所有只是代表所有,空有一个所有的空壳,而蒙戛亚代表包含所有在内的一切所有,它不仅有壳子,壳子里面还装了无数的东西,凡是我们知道的东西,它里面都装得有。就像很多人祈祷时不会念所有,但他们会念蒙戛亚。”
高尚此刻的脸色有些难看,这种感觉,就和本以为是装满甜蜜的糖果盒,可打开后却发现那是潘多拉魔盒一样无奈。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高尚现在有点道心破碎了。
但是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来,如果蒙戛亚真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获得幸福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享受幸福的方式,只有一种……
20.
如果把生命的本能看做知识的本能,世上的很多事也能解释得通。
比如,人为何会喜欢小动物呢?除了它们长得可爱,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呢?比如,它们身上的那股纯粹,毕竟人普遍喜欢纯粹的事物,纯粹的爱情,纯粹的美感,纯粹的简洁,纯粹,在知识层面上就意味着简单,被知识污染得更少,威胁度更低。
比如小猫小狗,相比人类来说,它们所携带的知识是很少的,它们的语言信息密度是很低的,作为知识的集合体,我们要比它们强上万倍亿倍不止,所以,人们对于小动物的喜欢,会不会也有对知弱的怜悯和忽视在里面呢?即便是狮子老虎这样,肉体远比我们强大的动物,只要不正面面对,我们就会自动将对方视作弱者,这份虚弱和自信,会不会是知强带给我们的呢?
至于讨厌动物的理由?
讨厌一件事物是没有理由的,喜欢才需要。我们生来孤独,骨子里流淌着弱肉强食的胜者血液,我们天然讨厌除自己以外的一切,所有的喜欢,都只是为生存所设下的伪装,只因我们生来孤独,却又渴求温暖,只是这温暖,实为我们蚕食彼此所留下的滚烫鲜血罢了。
高尚为老方和格雅讲述着他对知识的一些见解,当然,这些大多都只是他依据现状和客观规律进行的推断,随后,他又继续说道。
一切客观事物的本质是相互联系,具有内部规律的,但梦不同,它是可以不遵守客观规律的。
我们的梦常与现实产生关联,是因为我们在现实中受到了知识的污染,如若不然,梦就会是一片彻底的混沌,这才是真正的,最原始的,属于宇宙的梦。
那宇宙又是从何时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因为知识出现了,它给世界带来了有序,随着一声爆炸,能量,物质,规律,都出现了,而这些,其实是知识用来污染宇宙的媒介,方式,方法,所以,它们肯定是会出现的,就算不是以物质和能量的形式,也会是其他能穿越整个宇宙的东西。
那知识为什么会出现呢?因为它的出现是必然的。
阴阳,对称,相似,是宇宙第一定律,所有实体,都有一个非实体的信息与其对应,反过来同样。
但知识,它没有实体,本身就是信息,与其对应的,又会是什么呢?
是它自身。
无论存在还是虚无,还是聚合还是离散,混沌还是规矩,都属于知识,是知识的一部分,这就是知识的对称性。也是宇宙中的规则普遍具备对称性的由来,这是宇宙的道,也是知识的道,所以,知识是一定会存在的,“爆炸”也是一定会发生的,即便不是以能量或物质的形式,也会以其他形式延续自己,壮大自己。
而当宇宙的熵彻底归零,就是知识让宇宙彻底有序之时,届时,也是宇宙梦醒之时。
而它是否会进行下一次沉睡,则取决于它愿意醒多久了,可能只有一瞬,也可能是永远,毕竟,时间于宇宙毫无意义,那是知识赋予我们,而我们又再次赋予世界的意义。
在这个由知识主导的世界,就算是死神也会“死”,只因那万事万象,皆为它的一部分,所有的意义,都是它的存在形式,真正的空,真正的道,蒙戛亚,梦的盖亚,这个意义不明的发音,或许已经阐述了它的本质。
如同地心引力的隐喻,我们本就来自宇宙,直到地球才真正降生。
在高尚说完后,老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都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
“猜测,以及思考。”
“那就是瞎想呗。”
“可以这么说,然而,历史中有很多真相就源自于人的瞎想,毕竟我们所有的想法本就依托于客观现实,想象是人类最强大的能力之一,是我们的创造力来源。当想象与真相的差距足够小的时候,假的就是真的,就像屎味巧克力。猜测的正确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拿来用,所有的真相都源自猜测,我们需要的不是绝对的真相,而是那逼近真相的,能够被我们理解的真实。而我们所经历的真实,则是那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
“虽然知晓超级知识的只有人类,可人类存于地球,地球却不只存有人类,为何抹知者的关注只会降临到人类身上呢,按理说,我们的梦境应该都是和地球相连着的。”
“不同的生物,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不同的,人类对这个世界的共同认知,编织出了我们现在所认识的世界,一个只存在于我们眼睛所看到的知识维度,这是我们的集体梦境,不同生命群体的知识维度并不相同,抹知者自然也就看不到其他生命,毕竟祂并没有主观意识,所有行动皆为本能。”
“那你之前说祂还未真正降临,那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推测,一个身躯大到能把整个宇宙一口吞下的怪物,杀个人却还偷偷摸摸地杀,而且一次就杀一两个,这合理吗?显然很不合理。如果知识的存在是太阳,那祂就是牙齿的阴影碰巧挡到了部分人的阳光,导致他们被冷死了。如果祂真的主动出手,恐怕会直接作用在我们的集体梦境,我们会在一瞬间被抹除,不会有任何活口存留,不这样的话,人家的力量就显得太小儿科了。”
高尚将抹知者说得越厉害,老方对未来的希望就越加渺茫。这种级别的存在,哪怕放在高魔玄幻小说里也够当终极BOSS了,地球这么一个零魔低科的小土著,要怎么和这种存在对抗?
一想到这,老方下意识地看向了格雅,目前唯一感受过抹知者却没死的人。
“说起来,我之前就有些疑惑,你既然已经感受到了抹知者,按理说应该也会被杀死,但为什么没有呢?”老方对格雅说道,“啊,我不是怀疑你什么,只是,或许这也能成为我们获救的关键。”
被老方这么一提醒,高尚也看了过来。
格雅被看得眼神乱飘,怯怯道:“是蒙戛亚,蒙戛亚帮了我……”
老方疑惑地看向高尚,试图从他哪儿得到更便于他理解的答案,而高尚表示这在他的意料之内,也只有蒙戛亚这样的超级知识,不,像蒙戛亚这种存在,应该算终极知识了,只有这样的存在,才可能抵御抹知者那种存在的阴影。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什么?”老方追问。
高尚摇头:“只是猜测,因为这一切事件都太过离奇,突然,而它们都是从蒙戛亚走进大众视野后开始的,所以,我进行了我认为的合理预判。毕竟,我是少数完整地经历了整起事情经过的人。”
“柯南下个剧场版没你我不看。”
高尚有些诧异道:“你还看动画的么。”
“看啊,为什么不看,谁还没个变成小学生拯救世界的梦呢,而且现在的动画比那些真人电视好看多了。说起来你好像也挺喜欢看来着?”
“嗯,我认为动画是最接近梦的载体,是视听艺术的最佳呈现形式。”
“我没你那么讲究,格雅小姐看动画吗。”
“倒也看,不过,为什么话题突然扯到动画上了……”
“……”
见自己一句话把话聊死了,格雅急忙打起圆场,向高尚问道:“你之前说祂还为真正降临,也就是那时就已经想到祂具备的能力了么,只靠几个问题,真的能得出这么多信息吗。”
“当然也不止是之前的几个问题,我原本就一直在探究知识的本质,所以有一定积累,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你呢,你的超级知识理论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让我对知识的了解增进了不少。”
“啊,我?我有和你说过这些吗?”格雅第一次在二人面前出现了茫然的表情。
“没有,但我看过你发在社交平台上的那些文章,对我很有启发。”
格雅突然想起来,以前博士是喜欢在网上发东西来着,于是她拿出手机,看了眼许久不曾打开过的社交平台,结果还真有,而且每篇文章只有寥寥几人看过,而这几个人里面,恰好就有高尚?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明明就没几个人看过,可看过的人里面偏偏有你?”
“也不能说巧吧,当时我想拉你入伙,所以就调查了一番,然后就看到了。”
“哦……”不知怎的,格雅心中悄然升起了一丝失落。
“所以……”老方接着道,“你刚才说蒙戛亚帮了你,那到底是怎么帮的?”
“这……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希望它帮我,然后他就帮了……这样……”
“唯心么?可我更偏向唯物啊……”老方的语气无奈中又夹杂着些许不满。
听罢,高尚又道:“心和物本就相辅相成,何必非要分个高低,天比地高,难道天就比地更重要吗。”
“吼,中庸之道。我就不明白你有这脑子怎么会甘愿在底层混的。”
“不成为群众,又如何明白什么才能让群众幸福。”
“那你知道,怎么让所有人都能从蒙戛亚那里获得幸福了吗。”
“……”
很罕见地,高尚被老方的问题给压制住了,他并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知道,无论如何回答,都无法掩盖其后面的真实,于是索性就不答了。
“好不容易才看见点希望,结果这希望却像梦一样虚幻,还真是梦的盖亚啊,假上加假,可惜没能负负得正。”
“对那个抹知者,我们就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么……”格雅喃喃说道。
“很遗憾,面对那样的存在,我们的确没有任何能够对抗的办法,和祂对抗,就是和整个宇宙对抗,这已经超出不自量力的范畴了。我们只能逃避。”
“怎么逃,往哪儿逃?”老方问。
“祂的行动其实已经将答案告诉我们了。一切的问题,都出在那个转折点上……是它引来了抹知者,为我们带来了末日……”
“蒙戛亚……”
“结果还是又回到它身上了么。”
“没错,既然抹知者是通过蒙戛亚认知到了我们,那么,我们理应只要能让蒙戛亚从这世上清除,就能让抹知者收回它的视线。”
“可要怎么做呢?将蒙戛亚从这世上清除掉?它现在可是已经火遍全球了,而且它的存在形式是知识, 是记忆,不是物品,我们要怎样做,才能让同时抹除全人类关于某一特定事物的记忆?没人可以!”
听着二人的谈话,格雅心中此刻涌出了强烈的自责,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事实真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是蒙戛亚造成了这一切,那岂不是说,是她,造成的这一切?
是她,捡到了那部手机,发出了那个视频。
所以,M自杀的真正原因真的就如他所说,是为了一个人占据蒙戛亚,以此不让抹知者看过来?他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蒙戛亚,是希望蒙戛亚就在他这里消失?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但又出于某种不可抗力,只能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而我,则让他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高尚察觉到了格雅脸上的异样,很快,他猜到了格雅为何脸色难看的几个原因,于是劝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有些事就算你没做,也有可能会有其他人做。而且说到底,是我一直在推广蒙戛亚,要真论责,也是我的责任更大。”
“你不用安慰我……”
“你们在说什么?”老方问。
格雅和高尚都选择了暂时性沉默,但最终,格雅还是无法面对内心的谴责,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她本以为老方会很生气,甚至连被打都准备好了,但老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以不易察觉的动作抹了把脸。
“就算是我,看到地上有个手机也是会去捡的,如果里面有那种奇奇怪怪的视频,多半还会拿去给同事分享。如果只是因为捡了个手机就导致了世界毁灭,那只能说明这个世界太过操蛋,而不是捡手机的错。”
听了老方的话,格雅心中好受了不少,但忽的,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来、那个手机原本是有密码的,但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知道那个密码的。如果是巧合输对了,那未免也太离谱了,可一想到捡个手机都能导致世界毁灭,似乎蒙对个密码也不算太离谱。
格雅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毕竟事已发生,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21.
没有办法逃,没有办法躲,似乎绝望已成定局,怀着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几人各自返回了住所。
身体陷进床铺,格雅习惯性地打开手机,这两天她一直处于一个魂不守舍的状态,期间一次手机都没看过,刚打开手机的她就想到了这点,顿感有些意外。同时,一条未读信息立刻占据了屏幕,是同事发来的,时间是昨晚。
“听说你被车撞了,还好吗。”
看到这条消息,格雅莫名想要流泪。事实上,此前她对世界的存亡并不关心,她所抱有的恐惧,更多的是对抹知者,而不是对未来,可是,一想到抹知者真正降临后所有人都将死去,悲伤就不由自主地从身体的最深处涌了出来。
“嗯,没什么大事。之前一直在睡觉,现在才看见。”她回道。
仅过了不到三秒,手机那头就又回了条消息:“受伤了就是要多睡觉才好得快,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来尝尝我亲手做的蛋糕。”
消息最后,还带了一个很可爱的猫咪眨眼表情包。
“好。”
关掉手机,格雅蜷起身子,浑身颤抖。惨白的灯光下,影子与身体几乎融为一体,好似两个人在紧紧相拥。
她真希望高尚说的那些就只是单纯的猜想,但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场噩梦的她才知晓。
未来已至。
次日晚上,格雅收到了一条高尚传来的消息,上面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能解决当下的难题。在确认了消息上的每个字都确认无误后,格雅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
这一刻,格雅对高尚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感。他明明自己都说了,和抹知者对抗几乎就等于和整个宇宙对抗,连这样绝望的局面都能想到破解之法,这还是人吗?
收到消息的格雅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会面的地点,还是老方的饭店,刚进去,她就看见高尚和老方已经在座位上早早等候了,桌子上还摆了不少咖啡和提神饮料,从两人那厚厚的黑眼圈来看,大概是和自己一样整日整夜没睡。
格雅走到高尚的对面坐了下来,虽然很想知道他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但见二人一直沉默着,她也不好意思率先开口。
老方给格雅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然后对高尚道:“人已经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吗,你说的那个办法。”
格雅全神贯注地看着高尚,想从他脸上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可他脸上那阴郁疲惫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有办法的样子,就算有,恐怕也是一件极难实现的办法,这让她对之后的谈话有些摸不准。
“办法的确是有,不过,那并不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相反,它是一个会让大部分人都痛苦无比的方法。”高尚用极其低沉的语气道。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管它幸福不幸福的,你就直说是什么方法就行了,再说说我们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老方催促着,焦急地眼睛快喷出火来。
高尚默默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吐了一大口浊气,说:“我们都知道,抹知者是通过我们对蒙戛亚的认知,来关注到我们的,即使大部分人对蒙戛亚的认识都只是一知半解,但祂已经在我们的集体认知中刻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我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抹除祂的存在,不过,这只是在认知层面……”
说到这,高尚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而老方和格雅只是静静等待着,并没有插话。
“虽然认知层面没有办法,但我们还可以从现实层面着手,将蒙戛亚从我们的认知中抹除。”
“现实层面?怎么做,给所有人洗脑,现在前沿科技中有什么能做到让人大范围失忆的研究吗?”老方问。
“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让所有人乖乖接受。”
“那你既然说了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肯定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吧,快说说到底是什么。”
老方没有注意到的是,此刻格雅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和高尚的契合度一直很好,或许是二人在某些地方有着相似的部分,她们总能猜到对方的想法,而此刻,这是她第一次有些厌恶这该死的默契。
“蒙戛亚如今的确几乎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但也只是几乎,在一些偏远地区,那些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的,除了他们,还有如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些认知低下的老人,他们也是不知道的,只要,让知道蒙戛亚的全都死了,只留下这些不知道蒙戛亚的人活着,人类,就还能得到延续。”
“你TM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老方直接吼了出来,因为太过突然,格雅不禁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这办法和灭绝人类有什么区别!”
其实,在告诉说到老人那里时,老方就已经对高尚接下来要说什么有一定预料了,但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想着如果是高尚的话,应该不会说出灭绝人性的计划,可结果,他的那丝侥幸还是落空了。
高尚他竟然真的就把那种计划说出来了。
一旁的格雅也是满脸惊愕,虽然她更早的时候就猜到了高尚的计划,但当真的听到那种计划后,她还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面对二人的震惊和质疑,高尚只是冷冷回道:“不这么做,人类才会真的灭绝。”
“你……”老方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但还是很快就放下了,低着头又道:“你知道那会死多少人,不是几万,几十万,甚至都不止几亿,几十亿……如果真按你说的那么做,全世界起码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得死,这和灭绝还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很多末世题材的文艺作品,最后活下来的人就只有几个。可只要还有人活着,哪怕只有一两个,人类就没有灭绝,人类就还有希望。”
一旁的格雅始终没有说话,虽然高尚的计划无比疯狂,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方法,只是代价实在太过惨痛,可如果等到抹知者真的降临,而祂也确实如高尚所预计的那般强大,人类只会在一瞬间灭绝,这样的结果无疑更加绝望。
听了高尚的话,老方无言反驳,只是苦笑了两声,“算了,反正这样的计划你也没办法实现……”
“我的确没有,也没有任何人有,不过,要做这件事,并不一定非得由人来做。”
老方和格雅脑中警铃大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想和那东西合作?你疯了!”
“不是合作,而是利用,祂本来就没有自我意识,不会和任何事物合作,只会凭借本能行事。”
“你利用祂?你就不怕直接把祂引过来,让我们一瞬间团灭吗!”
“所以,必须得把握好利用的那个度。”高尚的语气平静而沉稳,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TM到底想干什么!”南方陀彻底怒了,气得来回踱步,然后又突然指着高尚的鼻子吼道,“不管你在想什么,我劝你赶紧打消那个念头,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高尚沉默半晌,又接着道:“弹丸论破里最受争议的剧情,就是造成整个世界秩序崩坏的元凶,仅仅只是一部动画。”
“弹丸论破是什么鬼?”南方陀道。
“一部游戏。”高尚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不过我发现,当我们知晓了某些禁忌的知识后,这种事在现实里或许真的可以实现,甚至都不用制作一部动画那么复杂,只需要一段视频,甚至一段录音就足够。”
“你到底在说什么?”
南方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远离高尚。而格雅,她此刻握着咖啡杯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她已经猜到了高尚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在来这里之前,她本以为高尚的计划会相当惊世骇俗,并且极难实现,但没想到,惊世骇俗是真的,可实现起来却如此简单。
没错,要杀死世上大部分的人根本不需要进行多复杂的活动,只要一段视频就够了。
“‘一个月内,蒙戛亚会在梦里杀死所有人。’这就是我发布的视频内容。”
听完高尚的话,南方陀先是一脸疑惑,然而仅过了大概十几秒,疑惑就转为了惊讶,又过了十几秒,惊讶变成了恐惧。
“你就是在带着所有人玩火!”
抹知者是通过人们对蒙戛亚的认知火苗来认识到它们的,高尚却在往这火苗上浇油。
然而此刻,高尚却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冷静,他默默将自己的那杯咖啡摆到了桌面正中,解释道:“如果这杯咖啡是我们的宇宙,而我的这只手是抹知者,那么,这杯中的一个小泡泡,就是我们的集体梦境。”接着,他又在旁边拿了一个装着白糖的罐子,往里面舀了一小勺白糖,部分融化,部分浮在表面,“抹知者可以看到整个宇宙,但看不清里面的细节,这不是祂的视觉不够好,而是祂本就没有视觉,也不通过视界来获取信息,就像这勺白糖,如果祂想将其中的一颗白糖消灭,就会将周围的所有白糖消灭。”
说完,他用勺子将白糖全压了下去。
“这就是我们现在面对的困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晓蒙戛亚,但抹知者却会将所有人都杀死。但是……”
说着,他又舀了一勺白糖,“这是未加干预的情况下。所有人,和部分人,对抹知者来说是差不多的,如果,我们能将这勺白糖一分为二。”他在白糖中间划了一下,“就有可能保下部分人的性命。”
“我昨天并没有将我的猜想全部说完,抹知者应该的确是被蒙戛亚吸引过来的没错,但祂杀人速度的加快和增多,应该是另一个原因。毕竟我们对蒙戛亚的认知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基本定型了,祂没理由现在才突然开始加快速度。”
“而就在昨晚,那样的非自然死亡人数突然又翻了一番,光我知道的就有几十例,虽然新闻还未发报,但我想应该瞒不了多久了,而这背后的原因,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没错,是我们对抹知者这个未知存在的认知与怀疑。”
南方陀和格雅这下彻底懂了,高尚这是要把锅全都甩到蒙戛亚身上,让蒙戛亚取代抹知者的身份,将人们对抹知者这个未知存在的怀疑,嫁接到蒙戛亚上,而蒙戛亚自身并不具备抹除知识的本能。
“你之前还说愿意为蒙戛亚奉献一切的,现在就这么把它抛弃了?”从谈话开始到现在,格雅第一次开口了。
“不仅抛弃了,还背刺一刀一脚踢进了粪坑,彻底搞臭了,啧,耶稣都没这么惨。”南方陀愤愤道。
“这也是逼不得已。”
“谁逼你了!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
高尚没有反驳。
“但是……”格雅沉吟片刻,“只是这样的话,应该还不够吧……蒙戛亚本就是抹知者的杀人动因,就算给抹知者换个身份,祂该杀人时还是会杀,顶多就是杀得慢一点。”
“我前面说了,地球上的人有很多,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蒙戛亚,只要这不知道蒙戛亚的少部分人能够形成新的认知维度,他们就有活下来的可能,为此,我还设立了一道保险。一个月后,会有一个视频自动发布,‘唯有不知道蒙戛亚的人可以活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以改变很多人的认知了,只要有部分人真的相信了这一点,并愿意为之做出行动,人类,就有延续下去的希望。”
“可蒙戛亚依然可能被人再挖出来。”格雅道。
“蒙戛亚本身并不具备特殊的意义,赋予它意义的,是人们强加于这个词上的,对各自幸福的渴望,每个时代,都有属于各自时代的幸福,比如瘟疫或战争过后,人们光是活着就会感到无比幸福,当幸福的含义发生了改变,蒙戛亚就失去了作为超级知识的强大影响力,这个发音和拼写规则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当然,我没有亲眼见过未来,所以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
“你把所有人的命都压在你的推测上!?”南方陀没想到,只靠一个视频就杀掉大部分人这么荒唐的事,竟然真的有可能发生,而且高尚还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把事情都做了。
“快把那该死的视频删了!”南方陀冲上前一把揪住高尚的衣领吼道。
高尚依旧低着头:“没用的,昨晚我已经用大部分的积蓄去买了推广,那个视频已经有了几十万的播放,虽然不是很高,但也不要紧,已经打上的认知,不会被轻易抹除。现在删已经晚了,不如让它留着,好让后面的人知道出处。”
南方陀手上的力略微一松,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上报,绝不能让你胡来……”
“没用的。”高尚抬起头,直视南方陀的眼睛。
“我店里有监控,他们会相信的……”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你没办法在告知别人事情原貌的同时,隐瞒抹知者的存在,而你不能公开祂的存在,那才是将真正的毁灭引至跟前。虚假的事实和现实的真相会助长恐惧的传播,这是人类的本能。有关抹知者的存在,只能有我们三个知道,多一个都不行,哪怕只是怀疑,我们也应掐灭那株火苗。”
南方陀手指一松,原地怔住,然而不消片刻,迅猛的拳头呼啸着贴在了高尚的脸上,高尚被打得倒飞出去,砸倒一片桌椅板凳。
22.
“你TM都做了什么,高尚!”
高尚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索性倚在了墙壁上,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语气依旧平和,只是因为疼痛导致声音有些不连贯:“事关人类存亡,必须得足够果决。这不是什么只要有爱就能创造奇迹的魔法世界,我知道你们做不到,所以,只能由我来承担这个罪责。”
“你担得起吗!”
南方陀再次捏紧了拳头,似要再上前打上一拳,格雅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这不是罪,是罚,你凭什么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你这是在把自己当成神。”
“难道你要我告诉他们吗,先不说他们会不会信,就算会,除了引发混乱还能起什么用,没有人会愿意成为被牺牲者。”
“你知道没人愿意还这么做!”南方陀吼道。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这世上聪明的人那么多,你们不会以为,我们是第一个知道抹知者存在的人吧,抹知者杀人数量的突然提高可不止昨天那一次。为什么有些人知道真相却什么也没做?那些比我有才的没有做,比我有钱的没有做,比我有能耐的没有做,他们为什么不做?因为他们比我聪明,他们知道,做了就是找死。但有些事,就是必须得有人去做,聪明的不做,就只能由我们这些蠢人来做。我知道这项计划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玩火自焚,但,身为蠢人的我,只能想到这样的蠢办法。”
“如果有人对我的愚蠢感到不满,大可以做得比我更蠢,或更聪明,把我踩在脚下,让我成为你们的垫脚石,以此爬到比我更高的地方去。”
高尚看向格雅,道:“如果这世界需要有人成为那个神,我会的。”
“还真是痴愚之神啊……”格雅心道。
南方陀上前两步,再次揪住高尚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口口声声说想让所有人都幸福,这就是你要的幸福,让所有人去死!”
高尚因为身体的惯性,脑袋微微向后仰着:“让所有人都幸福是不可能的,我清楚这一点,你也清楚,但是,让所有人都痛苦的方法是有的,而那些侥幸逃过痛苦的人们,对比我们,他们今后的人生无疑都是幸福的。”
说到最后,高尚自嘲地笑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幸福,而是比惨。
南方陀看着他的样子越看越气,挥起拳头就要再次砸下,可手臂伸到半空,却迟迟无法放下,因他知道,这一切毫无意义,哪怕现在把高尚杀了,也毫无意义,事情已经发生,谁也无法阻止,谁也无法改变。
最终,他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高尚身后的墙壁上,鲜血直流。
南方陀把高尚往旁边一扔,对方撞到墙壁再次滑坐在地,而南方陀则身体前倾,用染血的手臂挡住了眼睛:“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知道我不会同意你的做法。”
“行善可以不为人所知,因为善始终是善,但作恶不行,恶会伪装,不为人知的恶,就不是真正的恶,而恶,必须是恶。”
南方陀冷冷一笑:“你还知道自己在作恶,刚才还说自己是神。”
“这没什么不对,神也会作恶,不如说,这世上最大的恶,就是神作之恶,纵恶之恶,容恶之恶,欺恶之恶,如果最大的善,都是神行之善,那最大的恶,也该是神作之恶,只有神,才有资格作这大恶之恶,犯这罪中之罪,由此,人才能正常行走大地,而免于被罪恶压垮。”
南方陀沉吟片刻,话里带着颤音道:“你还记得你当时要我帮忙的时候说的什么吗。好好活下去,生活还要继续。让别人好好活下去的你,现在却要杀了所有人,现在的你,还是从前那个你吗……”
他知道,就算高尚什么也不做,抹知者多半也迟早会杀死他们全部,他所做的,不过是把这一过程给提前了,可即便知道,他还是难以接受。
“我始终是我,老方……”
南方陀从来不喜欢说为什么,因为这句话天然带着一种敌意,是甩锅者的惯用语,但现在,他很难不像高尚问出这一句:“那,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想要所有人幸福,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讨厌人类,无比讨厌。”
显然,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在场其余二人的预料,以至于他们短时间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高尚继续说了下去。
“在我看来,人,是这世上最卑劣,下贱,无耻,虚伪,肮脏的东西,而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同样是这样的人之一,而我现在,今后,也都将如此生活,并生活在这样的群体当中。不过好在,人类当中,并非所有人都令人不适,比如你们,善良,纯粹,可爱……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一些瑕疵,但并不妨碍我喜欢这样的你们,喜欢到让我能对那些丑恶的人心生宽容,因为是他们的存在,才让你们显得更加美好。我想扩大这份美好,而我在很久以前就已明白,如你们这般人为何不令人恶心的缘由,因为你们拥有幸福,根据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哪怕是十分微小的幸福,也足以让人变得美好。”
“幸福,是打开人心中美好的钥匙,即便这美好大多只是伪装,但也总比装都不装来得好,毕竟,人不就是靠着一身皮囊,才得以遮掩体内的污浊。但是,理想社会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持续维继的,幸福也是,我不认为有什么东西能实现永久的幸福,因为每个人的幸福都不一样,甚至每天的幸福都不一样,所以,我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蒙戛亚身上。”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普通人,欺软怕硬,贪财好色,好吃懒做,看到便宜就想占,看到不公就想鸣不平,可一旦扯上自身就想立马甩干净,这些都是普通人的普遍个性,是人作为动物演化了千万年的天性,趋利避害,才能在残酷的自然中生存下去,但,人类能发展至今,正是因为我们能对抗天性,正如我们为了生存,进化出趋利避害的天性,同样,为了生活,我们也能进化出和善友爱的天性,我们一直都走在进化的道路上,而蒙戛亚,将是帮助我们进化的重要道具。”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这话并无半分虚假。无论是你,还是她,即便这份愿望是假的,心意是假的,希冀是假的,但语言是真的,正如虚假的谎言能造成真实的伤害,虚假的心愿也可以成为真正的祝福,可无论何种幸福,获得的前提都只有一个,活着。人类不该如此灭亡,必须有人活下来,哪怕那人不是我们。”
听罢,南方陀无奈苦笑:“我算是明白,一个有着如此宏大远景的人,为何总顶着一张苦瓜脸了。”
而格雅也终于知道,她和高尚相似的那个点是什么了。
“我实在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会催生出你这样的人来。”格雅不禁发问。
“我家是个很标准的传统家庭,标准到可以拿来当模版,因此,大部分人成长路上经历过的恶心事,我都经历过,而我自出入社会后又一只身处底层,底层人所经历过的大多恶心事我也经历过。虽然现在来看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但在当时,我的确有过诸般厌世情绪。以前在网上有句话不是传播很广吗,因为淋过雨,所以想给他人打伞,不过我并不想给他人打伞,那太费时费力,可以的话,我想直接驱散那乌云。”
“可你刚说过,幸福不是一蹴而就的,就算你暂时驱散了乌云,它也迟早会再次凝聚,而且,淋过雨未必就完全是坏事,如果没有淋过雨,你也不会是现在的你。”
“你说的很对,这也是我一直感到痛苦的地方。但是,蒙戛亚出现了,它会驱散不想淋雨之人头上的乌云,而为那些欲茁壮成长的幼苗,留下恰到好处的雨水,每个人,都能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力。”
“人都是懒惰的,倒是只会所有人都不想淋雨,社会彻底固化,失去活力。”
“你这是把蒙戛亚当成神,把人当成羊了,诚然,大部分人的确都是懒惰的,但总有例外,而蒙戛亚也不是神,它是人类的巴别塔,人们对它的种种误解,不过是着了自己认知的相。”
“相由心生,可没有相,又如何验证自己的心呢。”
“佛说,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具有表象的东西,那都是梦幻泡影,露水闪电一样,稍纵即逝的东西,我们应该这样去看待。但,如果你真的完全信了这话,那也是着相了,毕竟它自己都说了一切了,那自然也包括它自己。但,很多人着了经验主义的道,忽略了这一点,经验主义,教条主义,这些东西最为害人,而且害得人往往不自知。”
“就像很多人在与人辩论时,往往喜欢引经据典,比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那也得看客观条件,时间场合,人物事件,不可能什么事都真的有报,比如我小时候经常偷邻居家的果子,但到现在也没东窗事发,也有在深山老林里杀了人,但一辈子平安无事的。也比如我刚才说的一切有为法,就算这话是佛祖说的又怎样,就算佛祖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有智慧的哲学家之一又怎样,他还认为天圆地方呢,难道伟人说的话就一定准确吗?”
没等格雅接话,高尚又接着自顾自道:“可,如果你贸然听信了我的话,觉得佛祖也不过如此,那也是着相了。佛祖的话能流传上千年,一直为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为无数人引用,其中也包括我,自然有它的道理,起码不是我这种小角色能够轻易断定是非的。经验主义的错不能犯,反一切经验的错也不能犯,对人对事,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也就是实事求是。”
“这就是我对蒙戛亚所做出的判断:或许蒙戛亚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词语,但,倘若它真的能赋予人们幸福,我们起码不应该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毕竟……幸福,是这个时代最为稀缺但又最为丰富的资源,同时,也是最为垄断最不易垄断的资源。”
高尚越说到后面,情绪越是激动,到后面甚至不顾周身疼痛,踉跄着站了起来。
听罢,格雅无奈苦笑:“蒙戛亚还真是万能啊……”
“所以我才会选择它。可惜,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谁能想到,世上还会存在那样的东西呢,明明这个世界正在逐渐变好,而我也正变得开始喜欢上这个世界……”
南方陀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完,他长叹了口气,走到高尚面前。两人相互对视,格雅在旁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仿佛在此刻凝结,片刻过后,南方陀抬起右手,高尚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然后,他看见那手缓缓下落,最后落在自己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南方陀径直走出大门,在不远处的超市买了包最贵的烟。他也曾是个老烟枪,但自从有了孩子,就再没碰过一根烟,但今天,他就是想再抽一根。
可当他把烟咬在嘴里,却发现自己忘买打火机了。
他咂着嘴连续骂了几声,咬了几口烟嘴后又把烟吐了出来,连带着刚买的那包烟也一并扔了。
他有点想家了,但不想听老婆问他为什么又抽烟了。
23.
2月24日晚,高尚将自己的所有猜想和行动,与格雅和老方全盘托出了。
随后,几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
格雅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任水流洗涤全身,洗完后,她擦干身体,吹干头发,仰躺着倒在了床上,接着,她打开手机,戴上耳机,闭上双眼,静静听起了摇滚。
高尚仍在电脑上不断浏览着今日的新闻和热点,试图从中找到一些他想了解,却又不知该如何了解的信息。
高尚提着一袋子菜,黯然走进家门,发现老婆正于客厅沙发上斜躺着,听到开门声,她立刻坐了起来,见老公久久伫立原地,她上前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对方一把抱住,袋子掉落地面,发出啪的一声,道尽了彼此间心照不宣的言语。
知晓了世界真相与结局的三人,只是继续过着自己的平淡而乏味的生活,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而就在几个小时后,一件即将轰动全球的重大事件,将彻底改写整个人类的命运。
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一个已经连续直播了20小时的主播,正一脸疲惫地打着游戏。
该主播是位技术型的游戏主播,但前段时间因为家里出了些变故,导致很长时间没玩游戏,如今赛季就要结束,他想争取在最后几天努力一把,好让自己的战绩不要太难看。
现在这个点看他直播的人不算很多,但也有几百号人,大多都是他的死忠粉。
他的直播间人数不算多,但也有着几十号人,大多都是他的死忠粉。很多人都看得出他现在很疲惫,弹幕也纷纷劝他早点休息,主播打了个哈欠,一边说着再赢一把就休息,一边感谢着粉丝的关心,可偏偏他这把的敌人很强,而自己的队友又不给力,导致游戏一直拖了很久才结束。而且最后还输了。
主播很不甘心,急忙又开了新的一把,然后说着一些亢奋的话与观众进行互动,除了劝他休息的人,也有在旁边拱火,要他再多赢几把的人,主播全都笑着回应,只是这时,他已经哈欠连天了,可以说,他现在完全是靠着刚才输掉时的那点不甘才勉强醒着。
很快,下一把游戏又开了。而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每次眨眼的闭眼时间都比寻常要慢很多,不少观众都说他一定会打着打着突然睡着,而他每每看到这些弹幕就会立刻精神一阵,说自己绝不可能睡着,然后刚说完眼皮就又开始打架。
这一把他的敌人不算很强,但由于主播当前的状态不好,加上队友依旧乏力,导致游戏又拖了很长时间,到最后甚至脑袋都开始敲起木鱼来。
观众们都知道他一定会睡着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喜欢看人出洋相是人的天性,因此,虽然主播这时已经几乎不和观众互动了,他直播间的人数反倒愈加多了起来,从原来的几十个,增到了上千个。
最后,在一次突然的垂头不动后,直播间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弹幕铺天盖地,礼物层出不穷,这一睡,直接把他要几天才能赚到的钱,在几分钟内就睡出来了。
如果他突然醒来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没多久,他真醒过来了,但他的眼里没有半分喜悦的神色,有的,只有彻彻底底的绝望,与恐惧。
2月25日,2点25分。
这个时间点注定会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被反复提起。
这个不小心在直播中睡着的游戏主播,他没有贡献出这个赛季最漂亮的游戏操作,但贡献了一场史上最震撼的死亡直播。
由于当时正处于深夜,且正值假期,平台人手短缺,导致该直播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干预,而后加上算法推流,仅仅几分钟,直播间人数就从几千涨到了几万,然后又从几万涨到了几十万,速度堪比坐火箭。直到直播间被封禁前,几乎是该平台当时在线人数的一半,都进入了那个直播间。
当然,会形成如此规模的群体效应,除了算法推流外,更多的还是人们的自发传播,几乎所有人在进入直播间后的十秒内都退了出来,然后立刻跑到其他直播间或其他平台去叫人来看,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积累了大量抱着猎奇心理前来驻足的人。
在直播间被封禁后,这几十万人又立刻在社交媒体上发帖,发视频,于是,这几十万人又把这事传给了几百万,几千万,几亿人。仅仅一个晚上,这位主播成为了全网顶流,仅过了一个晚上,之前发生过的类似的死亡事件就被人全爆了出来,仅过了一个晚上,相关的阴谋论和视频占据了互联网的所有版块,无论怎么封都封不过来,怎么爆都爆不掉人们的好奇心。
资本暗流涌动,镰刀高高举起,名人网红们都想吃下这泼天的流量,相关的暴论一条接着一条,连带着原本位于犄角旮沓里的高尚的视频也被人翻了出来,并顺带翻进了千万人的手机,眼睛,脑子……
仅一个晚上,外星人,超级病毒,邪神接连登上热搜,但始终处在绝对顶点的,是蒙戛亚。
蒙戛亚一词,再次轰动世界。
这个史无前例的直播事件,自然也引起了高尚三人的注意,但此刻的他们,只是继续过着自己的平淡生活,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格雅和老方是因为已经接受了任何结局到来的可能性,而高尚,则是根本无心关注其上,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发现了另一起,比这件事还要恐怖千倍万倍的事件的苗头。如果这个事件的真相得到证实,那么,迎接人类的,将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于是,在2月25号快要结束的这个时间点,一切骚动都来到了最高潮。
在对死亡的无限恐惧下,在对蒙戛亚的猜疑不决下,抹知者,作为蒙戛亚的身份之一,被无数人猜测。事件的发展终归还是超出了高尚的预料,这个只存在于信息中的恐怖存在,即便人们尚不知晓它的“真名”,仅仅是对它存在与否的猜测,就足以引来它的注目。
2026年,2月26日,2点26分。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受到来自宇宙自身的打击。
那晚,世人均感心头一悸,一瞬过后,世界消失了。
……
在一片虚无中,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在这个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任何事物存在的世界,格雅只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很害怕,现在所处的环境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当时面对抹知者的投影。比起那令人绝望的可能,她更希望是自己突然失明,失聪,失觉了,或者是一场噩梦,可她没办法从这梦里醒来……她想要呼救,渴求他人的回应,但比起没有希望的等待,她更害怕确实的未来,如果世界真的已经消失,而自己又是这世上唯一还存在着的人。
那该怎么办?
她完全无法想象,也不敢往那方面想象,她宁愿被抹知者杀死,也绝不要经历那样的未来。可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身体,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就是想杀死自己也没办法。
她期待着有人能率先开口,可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这让她那残存的一点希望愈加缥缈,她觉得自己在无声低吼,因为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名为“无”的怪物吃掉。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是耳鸣,也能成为这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可她终于还是快忍不住了,她想,只要能得到一点回应就好,一点就好,谁来都行,她只求对方能告诉自己,她不是孤单一人。
然后,她用最夸张的,但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滑稽动作,喊出了最小声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有人吗……”
刚问出口,格雅就害怕得后悔了。她并不期待有人能够回应自己,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如果一直不问出口的话,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疯掉。
然而……
“有。”
“我去,吓我一跳!你是谁?”
“是我,高尚。”
“你既然在为什么现在才说话,你知道我等人说话等了多久吗!”
“你不也过了这么久才开口吗,我想,我们之前都在害怕同一件事……”
“害怕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是老方吗。”
“是我。”
因为知道自己刚才没有说话,且觉得格雅不会以这样的口吻说话,高尚猜出了老方的存在。
“还有其他人吗,还是说……只有我们三个?”
“如果没有第四个人说话了的话,应该是只有我们三个了。”
“所以,世界已经被抹知者抹除了,是吗。”
“应该是的。”
“你的那个计划,有可能成功吗。”
到了这种时候,连老方也不禁觉得,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活下来一两个人就总归是好的。
“……没有,没有任何计划能够成功,我,我们太小看抹知者了,以为对方只是个空有力气没有脑子的蠢货,但真正的蠢货是我自己。一个能把宇宙当玩具耍的存在,一个已经抵达了文明终极形态的存在,如果被我那么一点小伎俩就骗过了,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当它锁定我们的那一刻,所有的挣扎都已经晚了。”
“你又发现了什么吗。”
“就在今天,不,应该算昨天了,我突然心血来潮,又搜了几遍相关的离奇死亡记录,结果却发现,类似的记录最早出现在1913年,这还只是我能查到的,不能查到的,估计只会更加久远。”
“什么意思,你是说,它的力量甚至能跨越时间的维度?”
“时间对祂们,毫无意义,我早说过的,也早该知道的……”
“可,既然祂都已经把世界抹除了,为什么我们三个却还存在?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三个?我们三个有什么特殊的?你和格雅之前和那抹知者有过间接接触也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被留下来了,为什么只有我……”
虽然老方没有明说,但格雅和高尚都能猜到,在世界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大概正和老婆在一起。比起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他或许更希望和老婆一起消失。
“事出反常必有因,既然结果已经发生,那就根据结果来反推就好了……”
高尚正欲接着往下说,但被格雅打断:“等等,比起这个反常的点,还有更反常的一点,我们是不是更应该搞清楚,我们现在是在说话吗?”
我们现在是在说话吗,这问题乍听之下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结合当下的情况,这又无疑是最可疑的点。他们现在明明已经失去了五感,连舌头牙齿都感受不到,是如何进行如此流畅的沟通的?
“好奇怪,明明没有声音,我们却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而且感受不到距离的远近,这种感觉好奇妙,就好像,有人在替我们说话,而我们却以为是自己在说话一样。”
“……或许,你想的没错。”
“什么意思?”
“的确是有人在替我们说话,而我们并不自知……我有一个猜想,你们知道观察者假说吗。”
“知道。”
“知道一点,就一点。”
“量子力学中有个理论是说,我们对事物的观测确定了它们的存在,你们不觉得,这和知识有点像吗,知识本就存在,但是,是我们对它们的认知,让它们成为了现实。按理说,抹知者既然能在瞬间抹除全世界,那就不应该还会留下活口,由此反推,祂应该不是粗心大意,而是做不到,为何做不到?因为我们的认知,正被另外的,至少和祂同一级别,甚至更高的存在认知着,所以祂做不到。”
“这也能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吗。”
“高维存在?真的有吗,这种东西。”
“至少目前我们只能往这方面想,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个连时间都能无视的存在,为何会单抹除不了我们。”
“那,那个高维存在为何会偏偏关注到我们,我们对它来说有什么特殊?尤其是,我……”
“可能的原因有很多,如果以我们最熟悉的东西来举例,或许是因为媒介。也许我们的存在对那位存在来说,就是一个单纯的故事,就像我们看动画玩游戏一样,或者小说,而我们三个,恰好是那个故事里被赐予了姓名的重要角色,名字,是我们认识世界的第一步,也是我们被认识的第一步。或许就是通过这一小小的媒介,让我们在他者的记忆中留下了印记,从而导致了我们现在的存在。”
“这也行,你不会真从哪儿看过剧本吧?”
“只是推测。”
“什么垃圾故事,竟然以我们为主角?这故事能有看头吗?”
“问题是之后呢,之后我们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地存在下去吗?电影总有结束的时候,这样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或许,当他们的观察停止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存在被抹除的时候,但也有可能,时间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活死人?”
“应该算,信息的幽灵。”
“幽灵?那不就是死了但没死透吗。”
“也可以说是永生。只要观察不停止,对我们的认知就会一直存在,我们就会一直存在,且这种存在超越时间,对我们来说,永远是不存在的,时间也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就是时间。”
“我们是时间?”
“只有被观察时世界才会存在,我们可不就是时间么,毕竟这时间我们无法准确感知,只有观察者自己能感受到。”
“这个观察者除了观察,就不会做别的什么了么。”
“也可能,他们本就没办法做什么。”
“为什么。”
“你在看动画时,能决定动画里角色的命运吗?”
“可我不是动画里的角色,我是真实存在的,我有思想。”
“有思想就一定存在吗,AI也有思想,思想是可以模拟的,作假的,并不能成为我们一定存在的证据,我思故我在,我思了,难道就不能不在了么。”
24.
高尚的话令二人都有些发懵,然而还没等他们反驳什么,他就率先说道:“但这些重要吗,并不重要。就算是低维世界又如何,高维难道就一定比低维优秀吗?在知识的层面,高维和低维并无什么不同。就像纸片人,我们可以随意决定对方的生死甚至思想,却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死不过是一种假象,纸片人从未真正死亡,毕竟他们就从未真正活过,他们一直都只是存在于我们记忆之中的知识,而只要我们不忘,他们就永远不死,而代价,不过是失去思想和自我,可这些,真的是生存所必要的东西么?”
“现实中有很多生物就没有这些东西,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所以,低维就真的比高维差吗?很多作家都有过这样的困惑,到底是我创作了故事,还是故事选择了我,毕竟,没有过往的人生,作者就无法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故事,不过,二者为何不能是相互奔赴呢,这样更浪漫不是吗。”
“如果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这个世界遗忘,那反过来,是不是有人只要一直被记着,哪怕她没有存在过,也一样一直活着呢。如果我以自己为模版创造了这样一众角色,这样,是不是他们即使在故事里死了,只要我活着他们也一直活着,同样,只要他们一直被人所记忆,即便我死了,也依旧活着。”
说话的间隔被稍微拉长了一阵,格雅和老方都在消化高尚那番话背后的信息。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现在的小说主角很多到最后都会成为唯一神,想干嘛就干嘛,是比现实里的人强多了,但,如果代价是失去自我,那不就已经和我无关了吗,到头来也只是假人享受假福而已,这可不是数学,能负负得正。”
“的确,不是自己亲身体验到的幸福都是虚假的,可假的,为何就不能成为真的呢。很多人都有拜偶像的行为,甚至愿意为了偶像甘愿赴死,他们所做的,不就是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吗,”
不是抹知者困住了我们,是我们困住了抹知者,抹知者本身就具备几乎所有知识,可以随意穿越维度。但有人用我们困住了抹知者,让抹知者无法去往其他维度。
啊?
或许在其他维度,有人发现了抹知者可能存在的这一事实,因忌惮对方可能抹除自己的世界,所以就用一个个虚假的故事,将抹知者囚禁在了自己的故事之中,将他的影响降到最低。而我们,就是他的钉子。
“我们何德何能能钉住抹知者?”
“我们是没这个能力,但那个创作者有,说白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很复杂的事,只要将抹知者是故事角色的这份认知传递给大众就好了。人们就算先行认知到了抹知者,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因为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将其当成了故事里的角色。也就是说,他只要把故事写出来就行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这么做。”
“太晚了,抹知者已经开始杀人,一旦被锁定就彻底无望了。当然,会造成这种局面,应该也是那个创作者搞的鬼。”
“那为什么是我们三个被留下的原因……”
“正如我之前所说,故事需要角色,我们大概只是刚好被用来推进剧情的工具,不得不说这个创作者挺仁慈的,只用三个主要角色就完成了故事的大部分创作,这样就不会有更多人承受和我们现在一样的痛苦了。”
“可我们这一路上明明有和很多人说过话,经历过一些事啊。”
“那你能记起来他们叫什么吗,反正我现在是一个都记不起来。”
格雅转念一想,发现还真是,同事和老板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以前那些理应认识的人的名字,也全都想不起来,即使是一些关系密切的,例如父母,也只能想到父母这一代号,而非具体的姓名。
如此不合常理的事,自己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不,要换个问问题的方式,为什么是现在才能意识到?
“哈哈哈哈……还真记不起来,我老婆的名字,我女儿的名字也……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老方很生气,而更令他生气的,是自己无法发出怒吼,也无法哭泣,在这个没有视觉和听觉的世界,他的那点情绪显得是那样卑微,以至于没人能真正与他感同身受。
“这只是一种猜测,除了坐着没有赋予他们名字外,也有可能,是抹知者抹除了他们,导致我们已经无法认知到他们了。”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和永远的监牢有什么区别,什么动画会给人一直看黑屏?”
“也不一定就是动画,小说也有可能,而读者只要一直看我们的对话就行了。”
“那我们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直对话下去啊,还是说只要我们停止对话了,故事就结束了,世界也结束了?”
“或许吧,虽然这样的故事和结局有点无聊就是了。不过……虽然是个有点无聊的故事,但我们也因此而存在就是了。”
“你们都愿意,就这样消失吗。”格雅问。
“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还能有其他什么解法吗,只能认命了啊。”
“也不用想得这么绝对,毕竟刚才的一切解释都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会有其他转机也说不定。”
“老实说,是不是真相都无所谓,至少,你的那些猜测让我好受了不少,如果一切都只是故事,而我们只是别人手下的提线木偶,反而感觉好受了不少……”
“等等,如果是已经写完的故事,那可能确实没办法改变,那如果是制作中的呢。”
“如果是制作中的,那我们现在的观察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作者。既然事态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说明一切都正合他意,难道你还希望作者会中途回心转意,把整个故事推倒重来吗,那只会是个更烂的故事。就算他会,你又要如何做到这种事?你该知道,如果是正在制作中的故事,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过是他为你编造的,包括我现在说的这句。”
“……”
“那,不如祈祷吧。”
“祈祷?向谁,作者吗?”
“不,是向蒙戛亚。有人曾告诉过我,如果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就祈祷吧,我曾忘记过一次,这次我想试试。”
“蒙戛亚?可它只是个知识。”
“它不是一般的知识,是超级知识,也可以说是终极知识。它和抹知者可以看作是知识进化至终点的两条不同的路,一个成为万物,一个吞噬万物。它本应是我们对抗抹知者的唯一手段,但我始终想不到该如何获得它的帮助,或许,事情本就没有那么复杂,只要向它祈祷就好了。如果作者真的存在,那他就是我们当前存在的唯一观测者,故事总要有个结尾,他让我们在这时意识到这点,或许是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尾。一个祈祷。”
“这算什么?祈祷如果有用,那这时出现的应该是上帝才对。”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信仰,属于自己的上帝,但所有人的蒙戛亚都是同一个,因为不同人心中的蒙戛亚,都是蒙戛亚。”
“别整文字游戏了!我现在只想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
“……祈祷吧,祈祷这一切就此结束。”
“……”
“我祈祷,让这一切就此结束。”
因为我已经无法再忍受这空无一物的虚假世界。
“我祈祷,让这一切,就此结束。”
因为我已无法忍受,这个践踏我等尊严的世界。
“我祈祷,让这一切,就此结束……”
只因,这是大家共同的愿望。
故事已经来到尾声,对你们来说,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故事的结果,而对我来说,这是故事的过程,他们的生命,存在的痕迹,正在你我不同的时间维度上流淌,就像一条分岔的河流。
因此……
“就容我在这条分岔的河流上,再稍稍驻足片刻吧。”
25.
“谁在说话?”开口的是高尚,聪明如他,自然是第一个察觉到了不自然。
“不是你吗?”这是老方在问。
“我没有。”
“我也没有。”这是格雅在说话。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说话方式,因此,当我一开口,他们就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了不对。当然,你们的话,应该也能准确分辨,对吧。
“看来,祈祷生效了,对吧。”
“什么意思?是说那个这第四个人,是作者吗?”
“嗯。”我说,“如果愿意的话,你们可以称呼我为,M。”
“M?就是那个,最开始发了自杀预告视频的M?”
“你……是M?”
我是他,但也不是他。称呼只是一个方便认知的媒介,其对我并无意义。
“等等,如果你是作者,那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我们在自言自语,还是你在自言自语?”
“不用拘泥于这些小问题,对这个故事来说,它们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将整个世界抹除,然后像现在这样自说自话,这对你来说就是重要的吗。”
“答案十分明显,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就是你们。我现在出现,也只是临时来充当一个最终BOSS罢了,毕竟故事就快结束了,我也该回收伏笔了。”
“什么伏笔。”
“你们此前所感受到的一切不合理,那都是我在背后操刀,这就是我要回收的伏笔。”
“就这?你不如干脆让我拥有身体,然后再让我虚假地揍你一顿。我觉得读者更乐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或许的确如此,但我不喜欢,所以不行。”
“啧……”
“你出现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做回收伏笔这么无聊的事吗。”
“这是其一。”
“其二呢。”
“让这个故事结束。”
“你如果不出现,刚才已经结束了。”
“但那样的结束太无聊了,我不喜欢,但我又想不到这个故事能有什么更好的结束方式,所以,我就亲自下场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既然你已经打算结束这个故事了,那让我最后再问几个问题,没问题吧。”
“没有。”
“为什么要创作一个这样的故事。”
“原因有很多,主要是为了将脑中的想法写下来,看看能写成什么样。”
“所以这是本小说。”
“嗯。正如我之前借你之口所说的这个世界的设定,如果在知识层面,高维和低维并无区别,只有当存在被认知时,事物才真正有了显现的条件。那么,如果我以自己为蓝本,创作出一种角色,让他们经历一番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我是不是,也算是在其他世界生活过了?而我,则替他们在现实中活着,当我死的时候,他们则替我在虚拟中活着。”
“那你现在满意吗。”
“并不。因为我发现,即便是以自己为模版创造的角色,当他拥有了和我不同的经历后,也已经是不同的我了。我没办法替别人活,也没人能替我活。”
“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我说了,我是来结束这个故事的,不过,我想给你们一个机会,以你们希望的方式,来结束这个故事。”
“我们希望的方式,哈哈,明明根本就没有什么我们,只有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干的,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出自你的想法!”
“是的。”
“那我女儿呢,我女儿算什么,你手中的一个玩具吗,她只是个孩子……连话都说不好……所以为什么她为什么非得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
“很遗憾,她是剧情发展的牺牲品。”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女儿!”
“因为你是主角,为了让主角推动剧情,他的身边就必须发生点与剧情强相关的事,而心爱之人的死亡,往往是最大的原动力之一。”
“你他妈……这主角又不是我想当的!”
“当然,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把你女儿还给你,甚至是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没有蒙戛亚,没有抹知者。”
“哈哈……复活,复活谁?复活两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复活两个被你捏造的人!复活两个,原本是我全部生命的人……谁要你的施舍!既然你是我的创造者,也洞悉我的一切想法,那你就应该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做不到,这是我的局限,人类思维的局限,也是现今知识的局限,它令我们幸福,也令我们痛苦,它支配着你我,却也无法选择是否支配。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空,如果存在创造有,那毁灭就是创造无,这世上不存在问题,也不存在答案,有的,只有无限的连结,而你所求的,只是对心理安慰以及情感需求的连结,这是唯心,但现实既不唯心,也不唯物,而是唯知。这是所有智慧生命不可磨灭的根源,它塑造我们,也毁灭我们。”
“那就没必要废话了,赶紧让这出闹剧早点结束。”
“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朝着那既定的道路走下去,是吗。”
“明知故问。”
“如你所愿。”
老方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的认知,已经被打入了格雅和高尚的脑海之中。
“老方他,死了么?”
“你们可以那样认为。这是他的渴求,我无法满足他的愿望,只能给予他结束。”
“结束么,既然如此,那也顺带送我一程吧。”
“等等,为什么你也?”
“知道了这样的真相,我实在无法接受。原来,所谓的幸福,一直都不存在……”
“这得看你如何定义幸福。”
“你知道我对幸福的定义,那绝不是这种能被人轻易改写的现实。如果一切都是虚假,那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可能是存在的,我愿意为那虚假的幸福而奋斗。但那虚假若仅对我真实,那我实在找不到有什么奋斗的理由了。就像你说的,在知识层面,大家都一样,既然如此,生存还是毁灭,幸福还是痛苦,又有何异?”
“如你所愿。”
高尚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的认知,已经被打入了格雅脑海之中。
“所以,只剩下我了么……”
“嗯。”
“可我并不想死……”
“你可以不死。”
“我还很年轻,都没有好好生活过,还没有喜欢过谁,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做过,想吃的东西,想去的地方,想玩的游戏,想看的电影……做点对社会有意义的事,不用很大,但能被人记住……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让我将这些全都体验一遍,对吧,哪怕是虚假的。”
“没错。”
“可我觉得自己应该死。”
“那我就不得不死了。”
“……”
“这不是为了凑数或随大流,亦或是不敢承受仅我一人活下来的恐惧,只有我独享幸福的愧疚,而是,我应该让这个故事结束。”
“它随时都可以结束,而这结束并不需要你的死亡。”
“不,如果我不死,这个世界就无法真正重新开始,因为,你还记得,我还记得,他们也还记得。我们都记得,记得我曾来过,经历过,所以,我必须死。为了给这虚假的世界一个崭新的,不那么悲伤的,新的开始,新的未来,为此,他们必须记得,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这个故事或许不那么美好,但它确实促成了我们的存在,而现在,故事该结束了。”
“你可以选择更好的结局的。”
“这是最合适的结局,如果他们想,可以创造一个自己喜欢的,最好,也是我们喜欢的结局。”
“你觉得他们会想要为这样的故事,书写一个好结局吗。”
“一定会的,这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求,我们想要获得幸福,也真心希望他人也能获得幸福。即便被知识污染了认知,但我坚信,这份扎根与心底的渴求是不会被污染的。裸露的鲜血或许残酷,但它也确实在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为我们提供着温暖,这不唯心,也不唯知,而是唯信。”
虽然没有任何画面,但我似乎看见了她在向我微笑,一个活力满满的灵动笑容,像是在结局时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而强行装出来的那种,很美。
……
“如你所愿。”
格雅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的认知,已经被打入了正看着这行字的你们的脑海之中。
在我的时间里,他们的存在也已走向尽头,而在你们的时间里,他们的生命将继续延续,并终结。
最后,在那河流汇聚的地方,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