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在科里森家族反复的倒行逆施、与德兰家族的步步紧逼之下,持续近两百年的科里森王朝走到了末日。一开始,交火仅限于克瓦地区一带的火并,可随着十大家族的分裂与各大地方军的下场,克瓦的战火迅速扩大,最后演变成了斯尔瓦帝国的内战。
“这是荣誉之战!这是进步之战!勇敢的斯尔瓦青年们,快点上战场去吧!为了斯尔瓦尼亚!为了荣耀!为了正义!”
那时候的街头,到处都是进行战争动员演讲、西装革履的政客,在他们的叫嚣与鼓动之中,一批又一批胸怀壮志的年轻人奔赴战场。帝国从来没有如此狂热,几乎所有斯尔瓦城市的街道上站满了动员的军队,人们在道路两旁为他们欢呼。各大学校、工厂,也一个班一个班、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的煽动学生与工人的感情,将愿意参军的青年学生与工人们送往战场。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战争将立马结束,胜者将名垂千古,败者则将遗臭万年;且斯尔瓦帝国向来尚武,斯尔瓦人从来没有忘掉德里克大帝一扫国内诸侯统一国家的统一战争,人们都认为这是不下于德里克大帝那时候的第二次统一战争。
可一上战场,这些狂热支持战争的人们便傻眼了,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几年前——线列步兵时代那充满了传奇与光荣的战场,而是布满了战壕、铁丝网且枪林弹雨的地狱。
战壕的发明与普及彻底改变了战争,以前的战争——哪怕是那时候尚在进行的弗利瓦殖民地的战争,都是以线列步兵为主的战争,双方互相尊重,大多数时候甚至会帮对方收尸。
可这场战争却不一样,双方像都得了失心疯一样,彻底失去了理智,开始狂轰滥炸起来,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更别说给别人收尸了。短短两周内,双方的死伤数量的计算单位便从十涨到了万。
战场上的双方的士兵们在战争前本应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素不相识,可是上了战场之后却像有着血海深仇一样,拼了命地相互厮杀,用子弹、炮弹夺去对方的生命。士兵们除了冲锋,多数时间都窝在狭小又肮脏的战壕里。毫无疑问,这场战争是战争从绅士战争走向肮脏战争的标志。
斯尔瓦帝国1867年的内战,便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肮脏战争;这场由家族争斗而引发的战争在短短一个月内迅速波及到了整个帝国,在导致了十大家族分裂的同时,夺走了无数无辜者的生命。
而北克瓦战场,便是这场肮脏战争最肮脏的一个地方,为了争夺北克瓦这一重要战略位置,科里森与德兰双方都押上了大半的战斗力,在这个并不太大的省份日夜混战。
“冲锋,士兵们,冲锋!”在北克瓦战场的一处阵地上,一名军官朝一边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的士兵们喊着。
北克瓦战场从来不缺这样的场景,大部分狂热主战的人们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战斗,已经厌倦了战争,甚至出现了逃兵现象,为了防止前线哗变,双方都给予了军官处决逃兵的权利,并派出大量宪兵维持稳定。
可即使这样,依旧无法使这些初次面对战争的年轻士兵们找回战争开始时的那颗不自量力的勇敢之心。话一说完,一颗敌方的炮弹便落在阵地附近,在士兵头上掀起一大片尘土。
“上帝啊!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巨大的炮声使士兵们之中的一个可怜的胆小鬼吓破了胆,他双手捂着耳朵,浑身发着抖,双手捂着耳朵蜷缩在战壕里的一处角落里,绝望地喊着。
士兵们对于这样的场景已经麻木,何况这处阵地的幸存者已经所剩无几,自然没有人愿意去管他,军官本想处决掉这个可怜虫以杀鸡儆猴,可一名年轻士兵却在这时不惜生命冲了过来,站在那名吓破了胆的士兵前,对军官说:
“长官!把他送到军医院吧,他是伤员,我们应该救他。”
军官正准备一枪处决掉发疯的士兵,瞥见这名士兵挡在面前,也没管他说了什么就生气地大喊:“让开!你要干什么?!这家伙动摇军心,你要包庇吗?你想哗变吗?!我告诉你,督战队可在路上了!快让开!五分钟后下一次进攻就开始了!”
“长官,不是这样的,这个人是伤员,本来就已经负伤了。”士兵没有被军官吓到,耐心解释道。
“让开!”
可军官却丝毫不打算听他的解释,用力将他推到一边,给手枪上膛后对准了那个可怜虫。
这个阵地里的士兵们已经连续冲锋了四次,每一次都被敌方的重机枪打得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回来,参与冲锋的人每一次比一次少。可即便如此,上级发来的命令依旧催促着士兵们冲锋,军官们挥舞着手枪,命令士兵们接着进攻,并用他们口中那“正在路上的督战队”威胁不愿冲锋的人,对不从命者拳脚相加,甚至是予以处决。
“长官,饶了他吧!我可以负责救助他的!站出来的士兵面对军官的威胁,紧张地解释道。其他士兵们见此也纷纷将视线转了过来,似乎是在无声地支持这名勇敢的士兵。
“没什么可说的了,抗令者当杀之而后快!”军官张牙舞爪地大喊,然后想也没想便扣下了扳机,那名不愿冲锋的士兵被一枪击中了脑袋,瞪大着眼睛倒在了角落里,“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准备下一次冲锋!”
军官的咆哮声散去过后,整个阵地便安静了下来,除了远方偶尔传来的炮火声之外,只有军官在与个别几个士兵窃窃私语着什么,似乎盯上了那位站出来的士兵,小声询问着他的姓名。
五分钟很快便过去了,随着一声悠长而嘹亮的哨响,军官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冲锋!”在战壕后就位的士兵便越过战壕,如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科里森万岁!斯尔瓦万岁!”士兵们喊着口号前进着,可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敌人的子弹,几个排头兵被子弹击中,纷纷倒了下去。其他人来不及多管,军令在上,无人敢不从,只能接着前进。
可惜这场进攻从开始的时候便注定是一场失败的进攻,可怜的士兵们才刚刚看到敌方的阵地,便被敌人的炮火炸了个四脚朝天,见伤亡惨重,只好一团乱地撤了回来。
见进攻失败,军官认为是之前的士兵动摇了军心,一回到战壕便喊:
“士兵尼尔达兰,站出来!我要你承担这次冲锋的责任。”
“到!”
刚刚那位勇敢的士兵,也就是尼尔达兰站了出来。接着军官便一脚踹向了他的腹部,将其踢倒在地上后接着又是几脚,一直踢到军官消气为止。接着,军官又拿出枪对着倒在地上的尼尔达兰,在士兵们面前大声说:“这就是违抗军令的下场!谁反对军令谁就要杀头!”
可他没想到,刚被他踢倒在地的尼尔达兰,突然爬了起来,右手握拳扑向了他。军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上的枪落在地上,拼命挣扎着,大喊:“卡尔洛克下士!快拿枪,快拿枪!这是兵变!这是兵变!”
然而谁也没想到,军官还没说完,那名叫卡尔洛克的下士便一枪射向军官的脑袋。军官立马一命呜呼,现场立即安静下来,接着不知所措地走望着军官的尸体发呆。
其他的士兵、包括尼尔达兰在内见此也大都吓了一跳,过了很久后见敌人没有进攻后才围在一起开始讨论下策。从这一枪开始,这个阵地的情况彻底发生了变化。这确实是兵变,正儿八经的兵变,如果这样的举动被人发现,在场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一些胆小的士兵建议赶紧去自首,但大家清楚,兵变就是叛乱,自首也不会改变所有人被处死的结局。这时,尼尔达兰站了出来,对士兵们说:
“士兵们,卡尔洛克先生,既然回去必有一死,那我们为何不反抗到底呢?这个军官如此草芥人命,我们上级也没好到哪里去,回去也是个死,我们不如干脆就成立个帮派,与这些逼人上战场的政客对着干!大家同不同意?”
士兵们一片寂静,这时有一名士兵站了出来,对尼尔达兰说:“不就是你害了我们吗?现在大家都要去死了!你有什么脸忽悠我们落草为寇!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卡尔洛克一枪放倒,卡尔洛克给手上的步枪上了几颗子弹,站在尼尔达兰身旁说“我支持尼尔达兰,当土匪总比送死强。”
卡尔洛克是个识字的文化人,负责了士兵们的书信帮写工作,因此在士兵们中很有威望,见他站在尼尔达兰旁,其他士兵们便也跟了过去。于是,日后为祸一方的南方帮就这样成立了。
一开始的南方帮由战场上退下来的逃兵溃兵构成。在尼尔达兰的带领下,帮派劫富济贫,每当他们路过一个村庄,便会有一个村庄的恶霸、劣绅被一扫而空;同时,帮派时不时也会大胆地冲到战场上,救援与尼尔达兰同样经历的士兵们。因此,南方帮在当时双方的士兵的传言中被称为“救世主帮”,许多士兵盼望着自己又一天能得到他们的救援。
很快,南方帮便打出了名声,但卡尔洛克却想不通尼尔达兰为何要求帮派劫富济贫、纪律严明。在他的印象里帮派就该大抢特抢,这样劫富济贫反而招致了双方军队的几次围剿,得不偿失。卡尔洛克实际上也是为了大抢特抢而加入帮派,想来想去也想不明。于是一天,疑惑的卡尔洛克找到尼尔达兰,问:
“老兄啊,我觉得我们帮现在这样是不是亏待了弟兄们啊,一个帮派没必要这样吧,上一次围剿我们死了好几个人呢。依我看,这是给那些小说戏剧里的英雄们干的事,我们不应该这样。”
“是啊,这是英雄干的事,那我们就不能成为英雄吗?我觉得人无论干什么,讲良心最重要,一个有良知的土匪远强于一个没良心的皇帝,这就是我的出发点,战场上那次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你当时开救我的那一枪也是这么想的吧。”
说完,尼尔达兰便走了,留下卡尔洛克和愈发夺目的夕阳。自此之后,卡尔洛克对尼尔达兰多了几分敬佩,也开始学着他约束起了自己,甚至戒掉了酗酒的坏习惯。
尼尔达兰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南部地区无人不晓尼尔达兰,特达里维亚政府也给他的人头开出了五万里格的高价,引来一批又一批赏金猎人与他战斗,但结果无不是尼尔达兰大胜而归,甚至有几个赏金猎人被说服留在了南方帮。
“尼尔达兰万岁!”凡是南方帮经过的地方,平民百姓们无不这样喊着,每当尼尔达兰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马出现时,便会引起人们的一片欢迎与欢呼,那时特达里维亚、北克瓦地区的许多女性甚至将尼尔达兰当成意中人,陷入对他的倾慕之中。而对于卡尔洛克而言,此时的尼尔达兰是他真正的偶像,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榜样。
但我们都知道,尼尔达兰后来变了样,最终甚至为了一把子虚乌有的宝剑围了里尔马维茨城,造成了近五万人的伤亡。
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卡尔洛克也不清楚,只记得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尼尔达兰开始用起了贵重的餐具、贵重的食品,尼尔达兰的大幅照片开始人为地挂在帮派经过的村庄里,帮派成员强迫人们喊“尼尔达兰万岁”,并肆意抢夺村民的财物,欢迎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
为了促进帮派规模的扩大,尼尔达兰甚至不惜牺牲大量帮派成员去主动与其他帮派火并,导致帮派内也是一片怨声载道。面对此情此景,尼尔达兰却只是对反对分子进行清洗,导致许多人默默离开了帮派。
这些变化卡尔洛克当然放在眼里,他几次想找尼尔达兰,可尼尔达兰终日和那几个传说中的帮派运营专家在一起,琢磨着怎么放高利贷。
终于有一天,卡尔洛克成功约见了尼尔达兰,可他差点没认出以前的人是当初那个勇于反抗的尼尔达兰,此时的他只是一身华丽,再也没有了当年的英雄气概。
卡尔洛克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位由尼尔达兰和他自己杀死的那位军官,最终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草草结束了谈话。
自此,卡尔洛克与尼尔达兰渐行渐远,最后甚至走到了自我怀疑的地步。尼尔达兰的变化证明,良心在利益面前终究一文不值,信仰崩塌的他于是终日沉迷于酗酒,可日后的尼尔达兰虽然残暴,他却又怎么也对平民下不了手。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活在了幻想与过去之中,不久被排挤在了帮派高层。
他记得尼尔达兰在那天说完那段话之后,脸上流露出的豪爽、痛快的表情,他确信那才是一个有良心之人的真神色;他记得帮派在战争中的成立,与帮派早期的行善积德,他记得那些年欢迎他们的平民眼里的欢喜与敬佩。可现在,他只看见一个见人就杀、见财就抢的匪帮,和一个乱搞个人崇拜、自奉为“战神”、巴不得把自己头像挂在皇宫里的匪首,他接受不了当年的尼尔达兰变成这样的事实。
可一切最终是发生了,尼尔达兰被蒂斯蕾娅的短管霰弹枪打了个对穿,像当初那个被军官处决掉的士兵一样死不瞑目。卡尔洛克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霰弹枪的巨响打醒了他,就像当年尼尔达兰的反抗让他清醒了一样。对于他而言,现在的尼尔达兰的死亡正是以前的尼尔达兰的复活,他变得紧张起来,他忘不掉那天的夕阳与晚风,他决定重拾理想,做一个有良心的人。
于是,在尼尔达兰死后的帮派混战中,他带领三个人异军突起,最终建立了如今近千人的洛迪奇帮。哪怕他是一个从事最低劣的行业的人,他也发誓不再让尼尔达兰的覆折重蹈,他要当有良心的英雄,他要反抗不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