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没有镇子外的看到两人现如今的处境,不然肯定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自己眼前的场景:帝国中央所派遣的、由传说中所向无敌的蒂斯蕾娅所带领的皇家调查组全体成员,栽在了一个帮派的手上。如今的两人被解除了武装,在狭小阴湿的监狱中望着窗外的雨夜艰难度日。
结束了,冒险结束了,格瑞塔想。她最终还是死心了,对整场委托、蒂斯蕾娅、以及赏金猎人这个职业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由于失去了感情她开始发起了呆,在心中盘算着这一行的得失。
自己无端给一个素不相识、闯入自己的生活的人做委托,还被自己的仇人利用、最后没有了利用价值就被抓了起来,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得不偿失的旅程。
结合路上自己被马多维科、蒂斯蕾娅的各种不公正对待,她得出了结论,自己只不过是个木偶,连人都算不上,只是被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她想,也许马多维科说的没错,人的确是需要仇恨驱动的,对于人而言,仇恨就如同指南针,没有指南针只会迷失方向。不然她也不会像今天一样受尽屈辱,被关进破烂不堪的监狱中。格瑞塔开始仇恨,仇恨马多维科、仇恨洛迪奇帮、仇恨把她骗到这个鬼地方的蒂斯蕾娅、仇恨被委托束缚的赏金猎人这一职业,她还记得她的转正委托的内容是什么: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
接到那份委托后,她心中无数次挣扎,无数次抗拒,她想尽办法逃避这个委托,可最终她还是照做了,一枪打死了自己的母亲,这时她才发现委托人是洛伦森堡家族。她发誓,要将洛伦森堡家赶尽杀绝。
想到这,格瑞塔感觉自己与马多维科没有本质区别;确实如此,两人都是被幼稚的执念以及仇恨摆布的人,都从事不光鲜的职业,两人谁也没资格指责谁。
可现在该怎么办呢。不能哭,格瑞塔根本没办法感到悲伤,更别提哭了;不能愤怒,格瑞塔一点也不生气,什么也做不了。最终,格瑞塔将目光投到了蒂斯蕾娅身上。
蒂斯蕾娅·伦克沃,自己的同事。讲真,格瑞塔一开始甚至还挺敬佩她的,她比格瑞塔勇敢机智几倍,可一路上,这勇敢机智被所谓上级的命令所磨灭,变成了愚蠢、软弱、庸俗。格瑞塔恨蒂斯蕾娅,恨赏金猎人,恨委托。
蒂斯蕾娅并不知情的格瑞塔的想法,毕竟会读心术的科里森家族早已灭族,见格瑞塔一直打量自己,便问道:“格瑞塔,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格瑞塔面无表情地回答。卡尔洛克镇的监狱实在旧得吓人,两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伸手不见五指,而地上只铺了一层茅草,这层茅草自然成了害虫的乐园。要是在以前,格瑞塔一定要对这茅草避之不及,可现在格瑞塔不为所动。蒂斯蕾娅到底有点不忍心,见此便追问道:
“怎么了?还在记恨我吗……其实那天我只是有点事出了门,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啊。”
这样的道歉格瑞塔自然不会买单,出于对一路上蒂斯蕾娅所做所为的不满,她回答道:“那天你是故意的,命令让你这么做了,你自然不会违背。”
“不是这样的,我……”一谈到命令相关的事,蒂斯蕾娅就有点不好开口,生怕触犯了那条事先制定的规则,而且命令也没让她和格瑞塔拉近关系,她完全不用在意格瑞塔的感受,而一路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可如今她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问问清格瑞塔的情况,好好安慰一下格瑞塔,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就是想这么做,于是她终于放下了些拘谨,接着说“格瑞塔,你恨我对吧,一路上我的举动招你恨了吧。”
蒂斯蕾娅这样的举动,让如今没有感情的格瑞塔也感到几分吃惊,出于戒备,她还是否定道:“没有,我不恨你。”
蒂斯蕾娅清楚自己一路上她确实没把她当同伴看过,如今不免有些后悔——虽然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而后悔,也许是为了自己违反了命令给的指示而后悔,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对待格瑞塔而后悔。
不行,自己作为皇家调查组组长必须做点什么,蒂斯蕾娅想着,开始拼命地在脑袋里搜索安慰格瑞塔的办法,回想自己在学校里的那段时光里是如何安慰他人的,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格瑞塔和马多维科一样,都是被执念支撑着活着的。”蒂斯蕾娅说,“刚见到你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心中有着强烈执念的人,我不想你变成马多维科那样,变成执念的附庸。”
格瑞塔没有回答,而是以沉默为回应,蒂斯蕾娅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说了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一定把格瑞塔搞得不知所措了;可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知道我说这些可能有点突兀了,但格瑞塔,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你想和我成为朋友?真的吗?”
“没错,虽然我不怎么知道你的过去,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格瑞塔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过去里。”蒂斯蕾娅见有效,便乘胜追击道“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这次委托之后可以一起到处去玩之类的,这样也许会好受很多的。”
朋友这个词,对于长久以来孤身一人的格瑞塔,已经有些陌生了,格瑞塔由于血统问题被人当做了怪胎,因此在她的童年里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朋友应该是什么样的?格瑞塔想不明白。
格瑞塔想起了羊先生,那只从三群恶狼围攻下生还的羊,它给她讲过无数个她感兴趣的故事,她和它之间也互相分享自己的所想所感,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其他人叫怪胎后的第二个晚上,在繁华的星空下,在亮起点点灯火的那座老宅子前,自己同羊先生的对话,羊先生说
“我想,我这把老骨头也是终于又有了朋友了,你知道的布雷莎,这里的羊尽是蠢货,果然家养的羊就是不如天然的羊。”
“羊先生,朋友是什么意思呢,我还小,没人给我解释过。”
“这倒是个哲学问题,不过依我看,朋友就像一颗星星,等着被懂得的人发现其价值;或者说像一枚齿轮,有了它你才能接着运转,给你指明方向”
“这样吗?那真的挺复杂的!”
这样吗,那真的挺复杂的。说到底,朋友就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吧,格瑞塔想。这时,羊先生的话又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不复杂,其实就是互相帮助的对象,只不过不可或缺罢了。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祖父为什么说跟着克洛西亚人最好了。布雷莎,你是个好孩子,我乐意和你做朋友,只是最好别只有我这一个朋友,我这把老骨头估计哪天就死了说不定,等条件可以了你一定要多交点朋友。”
互相帮助、不可或缺的东西,看来也并不是那么复杂……最终格瑞塔决定按羊先生说的办,多交点朋友,于是她对蒂斯蕾娅说:“那好,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好,那……虽然有点说不出口,我们一起前进吧?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的,以后我也不会再对你像之前一样冷漠了。”蒂斯蕾娅见终于安慰好了格瑞塔,心中不自觉地有些感动。但紧接着,她又开始强烈地后悔起来——自己严重违背了上级命令,与同事交往是不被允许的,哪怕是半句交往也不行。
不过如今一切准备就绪,蒂斯蕾娅不想再接着后悔了。我们机智的蒂斯蕾娅早在安慰格瑞塔前就和狱卒进行好了交易,以五百里格的价格赎回两人包括武器在内的一切私人物品,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便招呼狱卒把东西送进来。格瑞塔看着这一幕奇异的景象,连无感情的她都不免感到十二分的惊异,于是问道:“蒂斯蕾娅,这是在干什么?”
蒂斯蕾娅正忙着一件一件接过狱卒手上的东西,听格瑞塔这样问,心中多了些从未有过的自豪,回答:“这不是上级指示了,这是我的个人智慧。格瑞塔,明天中午马多维科要把我们游街了,这是我们逃跑最好的机会。”
“这不危险吗。”
“没事的,放心让我保护你的安全吧,你去对付马多维科就行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想让你对付他了。”说完,蒂斯蕾娅将格瑞塔的转轮手枪递给了格瑞塔,“完成你该做的事吧,至此之后就别像现在一样陷这么深了。”
“嗯。”格瑞塔接过手枪和子弹,习惯性地给手枪上好子弹,望向蒂斯蕾娅,蒂斯蕾娅今天格外轻松,对她回之以微笑。
次日,等她们一醒,果然有十几个帮派成员七手八脚地来抓她们游街,幸亏我们的狱卒“尽职尽责”,对得起蒂斯蕾娅的五百里格,两人没受什么检查就被关进了先前押过她们的马车的铁笼里。由于蒂斯蕾娅没睡醒以及格瑞塔尚无感情,帮派成员们阴差阳错地认为两人都已奄奄一息,好好夸了狱卒几句,随后便架着马车往街上赶了。
一路上的镇民们大都以好奇的目光盯着两人,清醒过来的格瑞塔对此感到既羞耻又难堪,不过想到马上能大闹卡尔洛克镇一番,稍微好受了一些。
此时,马多维科正穿着华丽的西装大衣,站在镇广场的中心,准备给自己长长一下威风。他从未如此春风得意,昨夜他将格瑞塔的钟握在手中,花了几乎半个晚上想要搞清楚这个钟的原理,不过无功而返,于是后半个晚上他便跟着下属大吃大喝了。
马多维科威风凛凛地双手叉腰,高昂着自己的头,见关押两人的马车来了,便清了清嗓子朝围观的人群吼道:
“看吧!看吧!著名的赏金猎人蒂斯蕾娅·伦克沃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这是正义对邪恶的决定性胜利!欢呼吧!”
然而台下却一片清静,马多维科不禁有些发怒,他转过身,想要命令帮派成员们用武力给演讲增添些气氛。
可马多维科并没有看见他想见到的部下们,反而迎面撞上了格瑞塔的枪口,来不及惊慌便被一枪击中了头部,颓然地倒在了地上。格瑞塔刚要去拿时钟,却目睹了她从未见过的景象,时间竟不受控制地开始了回退,她的动作也跟着时间回到了杀死马多维科之前的时侯。
这一次,马多维科得意地转过身,朝格瑞塔露出他那经典的小人得势的笑容,皇家调查组的两人知道,如今一场恶战恐怕难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