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一次踩上海岛的土地时,咸湿的风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把北正一额前的碎发吹得贴在皮肤上,冷冷的让他感到一丝的不真切。
负责搬家的师傅,接过父母手里的行李箱,上面还沾着长途客运船的水渍。
父亲北医生正忙着和来接车的诊所护士核对日程。
母亲则在一旁踮脚张望,试图从错落的矮房里找一找提前约定好的住处。
北正一跟着父母走进那栋海边小屋时。
鞋底还沾着客运船甲板的海盐粒,一踩在木质门廊上,就留下浅白的印子。
门廊的木板被海风蚀得发旧,边缘泛着浅灰,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摆着个半旧的陶制海螺,螺口朝着海面,像在倾听浪声。
这是栋两层的矮房,外墙刷着淡蓝色的漆,经年累月被海风褪成了近乎发白的浅灰。
唯有窗框还留着当初的海蓝色,窗沿上摆着几盆耐旱的多肉,叶片肥厚,沾着细沙,是前房主留下的。
屋顶铺着深灰色的瓦片,角落长着几丛矮矮的野草,风一吹就轻轻晃,和远处码头的渔船桅杆遥相呼应。
推开门,最先闻到的是淡淡的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棉布香,
房东特意提前打开了所有窗户通风,窗帘是浅米色的,被海风吹得鼓起来,像扬起的船帆。
客厅不大,铺着浅棕色的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靠墙摆着个老旧的木质沙发,扶手处的漆皮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木纹,沙发上搭着条深蓝色的针织毯,边角绣着小小的海浪纹。
客厅的窗户正对着海,站在窗前能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几艘渔船正慢悠悠地往码头飘,桅杆上的国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窗台下摆着个矮柜,是父母临时从东京带来的,父亲的医用听诊器。
父亲明天就要去岛上的诊所就职。
楼梯在客厅的角落,木质台阶同样泛着旧意,每踩一步都要扶着旁边的扶手才敢用力,扶手上缠着圈浅红色的绳结,是房东太太说 “避海风用的”,绳结上还串着颗小小的贝壳。
二楼有两个房间,北正一的房间在靠海的一侧,比东京的房间小些,却带着个小小的阳台。
房间里的家具很简单。
一张单人床,床垫是新换的,铺着浅灰色的床单;一个书桌,桌面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前房主的孩子留下的;衣柜是嵌入式的,门把手上挂着个木质的小鱼挂件,晃一下会发出清脆的 “叮咚” 声。
北正一走到阳台,扶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往下看,能看见屋前的小院子。
院子里种着棵矮矮的相思树,树下摆着个石凳,石凳上还留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大概是前房主的孩子落下的。
母亲正在厨房收拾行李,厨房在一楼的另一侧,是老式的 L 型布局,瓷砖地面有些滑,母亲特意在门口放了块防滑垫。
燃气灶是罐装的,房东太太早上来教过怎么换煤气罐,现在母亲正对着一堆锅碗瓢盆发愁。
“早知道带个小一点的电饭煲,这厨房的柜子太浅了。”
父亲则在客厅整理他的医学书籍,把一本本厚重的书摆在矮柜上,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的海,笑着说。
“以后看病累了,站在窗前看看海,也挺好。”
“正一,别乱跑,这地方巷子跟渔网似的,容易迷路。”
母亲攥了攥他的手腕,指尖还带着刚整理完行李的薄汗。
北正一含糊应着。
目光却被远处半山腰的一抹朱红勾住。
那是座神社的鸟居,在苍翠的相思树间露着半截,风一吹,似乎能听见铜铃轻响。
午后帮母亲收拾完房间,北正一想着去买瓶冰镇可乐,揣着零钱就出了门。
海岛的巷子确实像母亲说的那样曲折,青石板路被海风蚀得发毛,两旁的矮房挂着褪色的渔网和晒干的墨鱼。
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陶制的海螺。
他跟着路牌转了两个弯,再抬头时,熟悉的红色邮筒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条通向山坡的岔路,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
巫女服的少女太阳渐渐西斜,海风吹得更凉了。
北正一攥着口袋里的硬币,有点慌神。
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地图根本加载不出来。
他试着往山坡上走了两步,脚下的石子滚进草丛,惊起几只蹦跳的沙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木屐敲在石板上的 “笃笃” 声。
他回头。
看见了个穿着浅紫色巫女服的少女。
正统的巫女服领口的白色缘纽系成工整的菱形结,垂在胸前的穗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像被风吹动的艾草叶。
巫女服的广袖边缘绣着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线、头发长及肩胛骨,用一根正红色的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发带末端垂着两颗小小的白色棉铃,走路时会发出极轻的 “叮铃” 声。
几缕碎发没被束住,垂在颊边,被海雾沾得微湿,贴在泛着浅粉的耳尖旁。
耳尖总在说话时轻轻泛红,像被春日的樱花粉染过。眼睛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海水中的玻璃珠,清亮带着天然的温和。
柔和的鹅蛋形,皮肤是常年待在神社里的浅白,却透着健康的光泽,大概是常帮奶奶打理院子、晒过温和的海岛阳光。
嘴唇很薄,颜色是淡淡的樱粉。
说话时声音轻得像落在海面的雨,带着海岛特有的软糯调子。
“你是新来的吧?”
少女的声音很轻,带着海岛特有的软糯。
北正一有些窘迫地挠挠头。
“嗯,我爸调去岛上的诊所。想找便利店,结果转丢了。”
少女顺着他来时的方向指了指,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
“往回走第三个巷子左拐,有棵老榕树,树下就是便利店。不过要快点,六点就关门了。今天涨潮早,老板要去接出海的儿子。”
她顿了顿,从竹篮里拿出块用蜡纸包着的薄荷糖,递过来。
“含着吧,海风凉,别感冒了。”
糖纸拆开时,有淡淡的艾草香。
北正一含在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慌乱。
他刚想说谢谢,少女已经转身往山坡上走。
巫女服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菊,留下几片细碎的花瓣。
“我叫立华水野,”
她走了几步,回头冲他笑了笑,朱红色的鸟居在她身后若隐若现。
“要是再迷路,就往有鸟居的方向走,那是我家的神社。”
第二天去岛上唯一的中学报到时,北正一还在想着昨天的偶遇。
班主任领着他走进教室,全班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他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靠窗的位置。
立华水野坐在那里,手里转着支黑色钢笔,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层细金。
“北正一同学刚从东京搬来,大家多照顾。”
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好,立华同学旁边有空位,你就坐那里吧。”
北正一抱着书包走过去时,听见周围同学小声议论。
“是神社的立华同学呢”“她很少和人说话的”。
他把书包放在桌角,轻轻敲了敲立华水野的桌面。
对方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弯了弯嘴角。
“又迷路了?”
“这次没有。”
北正一也笑了。
“前几天的糖很好吃,谢了。对了,我叫北正一,不是‘新来的’。”
窗外,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隐约传来,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渔船正朝着落日的方向航行。
北正一看着她垂眸时长长的睫毛,突然觉得这座陌生的海岛,好像没那么让人不安了。
他和新同桌,一起把往后的日子,慢慢铺展开来。
只是他没注意到,立华水野垂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手腕上的红色绳结。
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远处神社的铜铃声。
立华水野望着窗外的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快得像潮水里的泡沫。
一个月后。
午后的教室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窗外的相思树被海风拂得轻轻摇晃,影子在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晃动光斑。
北正一盯着那道几何题看了快十分钟。
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圆和直线,辅助线画了又擦,橡皮屑在指尖捏成了小团,最后还是解不出来,只好求助自己的同桌。
“那个…… 立华,你能不能再看看这道题?”
他把练习册往她那边推了推。
指尖不小心蹭到她书页边缘,像触到了海边刚冲上岸的凉沙,连忙缩回来,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上次你说找圆心和切点的连线,我还是没搞懂怎么找……”
立华水野正低头用红笔批改课堂笔记,闻言抬起头。
浅褐色的眼眸被阳光浸得透亮,像盛着一汪温软的海水。
她的目光落在练习册上。
笔尖在图中那个模糊的圆上轻轻点了点,声音轻得像落在海面的雨。
“其实不难,只要先确定……”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笔尖悬在纸面上,视线转向北正一。
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像潮水里悄悄露出的贝壳。
“不过,”
她把笔放在练习册的空白处,双手轻轻交叠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的缝线。
“盂兰盆节的祭典就剩一周了,神社里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要准备你上次说的绘马和纸灯笼吗?还有祭典上的祭品?”
“嗯。”
立华水野点点头。
“要写很多祈愿绘马,还要把竹篾劈成细条扎灯笼架,院子里的石板路也要扫干净。奶奶年纪大了,搬不动装祭品的木箱,挂灯笼的木架也得搭得高些……”
北正一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 “提条件”。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手指在草稿纸上轻轻敲着。
“哦 —— 原来立华同学是要我帮忙,才肯教我解题啊?”
这话一出,立华水野的耳尖瞬间红透了。
她连忙别开视线,假装去翻笔袋,指尖却因为紧张轻轻攥住了笔身。
“也、也不是非要你帮忙…… 就是觉得你要是去了,能学得快一点。而且……”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清晰地传进北正一耳朵里。
“奶奶熬的红豆汤很好喝,放了很多冰糖,祭典前要熬一大锅,你要是去了,能先尝一碗。”
“还有神乐舞的排练,我每天傍晚都会练。一般人我不跟他们说的,你要是帮忙,能站在旁边看……”
“神乐舞?”
北正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之前听她提过一次。
说巫女跳神乐舞时,白色的舞袖会像蝴蝶一样在风里展开。
现在听见能亲眼看见,语气里满是雀跃,连声音都比平时高了点。
“我去!我肯定去帮忙!搬木箱、扎灯笼架、扫院子,这些我都能做!我力气很大的,上次帮我爸搬医疗箱,一箱药我都能扛着走!”
他怕立华水野不信,还特意攥了攥胳膊上的肌肉。
虽然只是少年单薄的线条,却透着认真的劲儿。
立华水野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终于藏不住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海边最软的沙窝。
“那说定了?”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快速画起辅助线,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和窗外的海浪声混在一起。
“你看,这里要先连接圆心 O 和切点 A,再连接 OB,因为 OA 和 OB 都是半径,所以长度相等,这样就能构成等腰三角形……”
她讲得很仔细,每画一步都会停下来问他 。
“听懂了吗”。
见他点头,才继续往下说。
指尖偶尔会碰到练习册上的字迹,像在纸上跳着细碎的舞。
北正一听得格外认真,目光却时不时会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
她的手指很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画辅助线时手腕轻轻转动,连指节的弧度都透着温柔。
他突然觉得,这道之前让他头疼了半天的数学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甚至开始偷偷期待周六的到来。
想象着在神社的院子里扎灯笼,能闻到艾草和竹篾的清香;想象着搬完木箱后,能喝到甜甜的红豆汤;更想象着傍晚时分,能看见立华水野穿着巫女服,在铜铃声里跳起神乐舞的样子。
“记住了吗?下次再遇到这种圆和切线的题,先找半径和切线垂直的关系。”
立华水野把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推给他。
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展开是张手绘的神社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好了入口、院子和正厅的位置。
“周六早上九点来就行,神社门口会挂两盏红灯笼,很好找。对了,穿旧一点的衣服和鞋子,院子里的石子路不平,新鞋子容易磨脚,搬东西也可能蹭到灰。”
北正一接过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课本最中间的一页。
“我知道了!我肯定准时到!”
他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傍晚海边的星子。
“我明天就找我妈要旧衣服,保证不耽误帮忙!”
放学铃声响起时,北正一收拾书包的动作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他和立华水野一起走出教室,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
海风卷起她束发的红绳,轻轻擦过他的手臂。
周六清晨的海雾还没散尽,北正一踩着青石板路往神社走时,裤脚都沾了层薄薄的潮气。
离着老远就看见鸟居下的两盏红灯笼。
棉纸灯罩被雾打湿了些,却更显温润,上面用墨笔画的海浪纹像在轻轻流动。
他攥了攥口袋里的两盒牛奶 。
是特意早起去村口便利店买的。
选了立华水野上次提过的草莓味,指尖还残留着冰盒的凉意。
“比约定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哦。”
立华水野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带着点清晨的清润。
她没穿巫女服,换了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
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纤细的锁骨,长发用根乌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雾沾得微湿。
见北正一盯着她的发型看。
她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耳尖泛起淡淡的粉。
“劈竹篾要动手,巫女服的广袖太碍事,奶奶找了件旧衬衫给我。”
神社的院门虚掩着,推开时 “吱呀” 一声,惊起院角榕树上的几只麻雀。
院子里已经摆开了准备祭典的家当。
靠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青竹,竹节上还挂着新鲜的竹叶;石桌上铺着粗布,整齐叠着米白色的灯笼棉纸,旁边木盒里的红绳线绕成一团团,像蜷着的小蛇;最里面的石阶上,放着四个贴了 “祭品” 标签的木箱,箱角印着神社的鸟居纹样。
立华水野把手里的竹编工具箱放在石桌上。
打开时里面的工具叮当作响。
“今天的活儿分两步,上午劈竹篾、扎灯笼架,下午写绘马。奶奶一早就去镇上买红豆和糯米了,说中午煮红豆饭,让我们先自己对付着吃点茶泡饭。”
她弯腰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竹刀,刀刃泛着淡青的光。
“这是爷爷以前用的,劈竹篾特别顺手,你小心点,别划到手。”
北正一撸起运动服的袖子,露出胳膊凑到竹堆前打量。
“要选哪种竹子啊?粗的还是细的?”
立华水野蹲下身,指尖在竹身上轻轻划过。
“要选三年生的青竹,太嫩的容易断,太老的纤维硬,不好劈。你看这根,竹节均匀,表皮光滑,就很合适。”
她抱起一根青竹放在石凳上,竹身还带着清晨的潮气,凉丝丝的。
她握着北正一的手教他握刀,掌心贴着他的手背。
“先在竹头用刀背敲出个浅痕,找到纤维的走向,再顺着痕慢慢往下劈。”
她的声音贴在耳边,带着艾草的清香。
“力度要轻,像削苹果皮那样,别用蛮力。”
北正一的注意力全在相贴的手背上,一刀下去偏了方向,竹篾 “咔” 地裂成两半。
“别急呀。”
立华水野忍不住笑。
她从竹堆里重新挑了根竹子。
自己握着刀示范,手腕轻轻转动,竹刀顺着纤维滑下去,竹屑像细碎的雪花落在粗布上。
“你看,顺着纹理走,竹篾就会很顺。我第一次劈的时候,把奶奶准备的五根竹子全劈坏了,还被她笑手笨。”
北正一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不服气地接过刀。
“这次肯定行!我上次帮我爸拆医疗箱,拆得可快了。”
他学着立华水野的样子,先找纤维走向,再慢慢下刀。
这次果然顺利多了,虽然劈出来的竹篾有点歪,却没再断裂。
立华水野蹲在旁边,指尖帮他拂掉落在袖口的竹屑。
“进步很快嘛,再练几次就能赶上我了。”
两人并排坐在石凳上劈竹篾,阳光慢慢爬过高高的鸟居,把雾驱散,落在院子里。
北正一劈得认真。
偶尔也会偷偷看立华水野。
她专注时会微微蹙着眉,下唇轻轻咬着。
竹刀在她手里像有了灵性,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劈出来的竹篾又细又匀,整整齐齐码在一旁。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海水的味道,拂起她颊边的碎发。
她抬手拢发时,手腕上的红绳结不小心露出来,又很快藏回袖口。
“对了,绘马是写什么内容啊?”
北正一突然问,手里的竹刀顿了顿。
他之前在东京的神社见过绘马,大多是祈求考试合格、家人平安,不知道海岛的神社有没有特别的讲究。
立华水野放下竹刀,从石桌下拖出个木箱子。
打开时露出一叠杉木板做的空白绘马,带着淡淡的木香。
“岛上的人大多靠海吃饭,所以绘马多写‘出海平安’‘渔获满仓’。也可以写自己的心愿,神明都会听见的。”
他抬头看立华水野,她正把劈好的竹篾按粗细分类,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
“那你写绘马的时候,会祈愿什么?”
立华水野的动作停了停,指尖轻轻捏着竹篾的边缘。
沉默了几秒才说。
“我祈愿…… 海风温柔些,渔民都能平安回来,奶奶的身体也能一直好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北正一没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只笑着举起绘马。
“那我也要写这个!再加上‘希望能学会扎完美的灯笼架’,你看怎么样?”
“当然好,神明肯定会帮你实现的。”
中午煮茶泡饭时,北正一自告奋勇要烧火。
神社的厨房是老式的土灶,烟囱里还挂着去年祭典时剩下的干艾草。
他蹲在灶前,把柴火小心翼翼塞进灶膛,火苗 “噼啪” 地舔着锅底,很快就把水烧开了。
立华水野在旁边淘米,手腕轻轻晃动,米粒在竹筐里簌簌作响。
“奶奶腌的萝卜在橱柜第二层,你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她回头喊他,头发上沾了粒白米,像朵小小的雪花。
北正一踮脚打开橱柜,果然看见玻璃罐里的腌萝卜,切成均匀的条状,颜色是淡淡的橙红。
“这个萝卜要泡在醋里三天,奶奶说这样才够脆。”
立华水野把萝卜条放在盘子里,声音轻得像耳语。
两人坐在厨房的小矮桌旁吃饭,土灶里的柴火还没熄,暖融融的热气裹着茶香。
北正一咬了口腌萝卜,脆生生的,带着点酸甜的味道。
在东京买的瓶装萝卜简直不能比。
“太好吃了!”
他含糊地说,又夹了一筷子。
“下次能不能跟奶奶学腌萝卜?我想做给我爸妈尝尝。”
立华水野捧着茶碗,眼睛弯成了月牙。
“奶奶肯定愿意教你,她总说年轻人要多学些过日子的手艺。”
下午扎灯笼架时,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立华水野先把竹篾弯成六边形。
用细麻绳在接口处缠三圈,再打个紧实的结。
“灯笼架要稳,不然挂起来会晃。”
她示范完,把材料递给北正一。
他学着她的样子弯竹篾,却总把竹篾弯得歪歪扭扭,要么就是结打得太松,一碰就散。
“我来帮你吧。”
立华水野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竹篾,指尖轻轻调整弧度。
“你看,这里要稍微用力,让竹篾自然弯曲,别硬掰。”
她的肩膀挨着他的肩膀,发间的艾草香混着茶香飘过来,北正一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目光落在她握着竹篾的手上 。
她的手指很细,指甲修剪得整齐,指尖因为劈竹篾微微泛红,却依旧好看。
两人一起扎完第三个灯笼架时,北正一终于找到了窍门,后面的灯笼架越扎越熟练。
立华水野坐在旁边糊棉纸,用小刷子蘸着胶水,轻轻刷在竹架上,再把米白色的棉纸贴上去。
“明天要在灯笼上画图案,”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沾了点胶水。
“画上海浪和樱花,祭典那天点亮蜡烛,肯定很好看。”
太阳落山时。
院子里已经立起了十八个灯笼架。
有的刚搭好竹架,有的已经糊上了棉纸,在夕阳下像一排安静的剪影。
北正一望着这些灯笼,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山坡上遇见立华水野的场景。
她穿着淡紫色的巫女服,手里提着艾草篮,木屐敲在石板上的声音像在唱歌。
天色渐暗时,海雾又慢慢漫了回来。
北正一准备回家。
立华水野送他到鸟居下,手里拿着片刚摘的新鲜艾草。
“晚上海风凉,放在口袋里能驱寒,还能防蚊虫。”
北正一接过艾草叶。
“明天我还来帮忙!”
他挥挥手,转身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又回头。
看见立华水野还站在鸟居下,身影被红灯笼的光裹着,像幅温暖的画。
立华水野站在鸟居下,看着北正一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才慢慢转身回神社。
盂兰盆节盂兰盆节的暮色是带着暖意的橘红。
海风吹过神社的朱红鸟居时,裹着灯笼里烛火的温度,把北正一的脸颊烘得微微发烫。
他攥着口袋里提前准备的柑橘糖。
是从东京带来的最后一包。
想着等会儿送给立华水野,指尖反复摩挲着糖纸。
听见身后传来木屐敲石板的 “笃笃” 声,回头时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立华水野正站在灯笼下,淡紫色的巫女服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白色缘纽在胸前系成工整的蝴蝶结,垂着的穗子轻轻晃。
她的长发用红带束成马尾,发间别着的白色雏菊沾着细不可察的露水,是清晨两人在后院摘的那朵。
见北正一盯着自己看。
她抬手拢了拢巫女服的广袖,耳尖先红了,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
“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奶奶说红豆汤快熬好了,让我来叫你。”
“你今天……”
北正一的话卡在喉咙里,想说 “很好看”,却觉得这三个字太浅,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人 。
烛火落在她浅褐色的眼眸里,像盛着碎掉的星光,连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带着温柔的形状。
他最终只笨拙地补充。
“比早上摘雏菊的时候,更好看。”
立华水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间的雏菊,花瓣的触感让她想起清晨北正一蹲在花丛里,认真挑选花朵的样子。
“要选开得最圆的,配你的巫女服才好看”。
当时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此刻听他这么说,她的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那你等会儿要看仔细,神乐舞的动作,我练了很久。”
两人并肩往神社后院走,灯笼的光在青石板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北正一的手背偶尔会碰到立华水野的袖口。
巫女服的布料柔软,像海边刚晒干的棉絮,他每次碰到都慌忙收回手,却又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
路过挂绘马的木架时,立华水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块绘马笑。
“你看,有人跟你一样,祈愿‘学会扎灯笼’呢。”
北正一凑过去看,那块绘马的字迹稚嫩。
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灯笼,下面还写着 “希望立华姐姐教我”。
他刚想笑,却发现自己那块绘马旁,多了个小小的樱花图案。
花瓣的弧度、线条的轻重,和立华水野平时写笔记的笔迹一模一样。
“这是你画的?”
他转头问,声音里藏不住的雀跃。
“嗯,早上趁你帮奶奶劈柴的时候画的。”
立华水野的声音轻了些,指尖划过绘马边缘。
“觉得只写字太单调,就加了朵樱花”。
后院的红豆汤已经熬好了,大锅里飘着甜甜的香气。
北正一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正厅方向传来铜铃声。
神乐舞要开始了。
他慌忙放下碗,差点把糖撒出来,快步往正厅前的空地走。
此时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他找了个靠前的位置站定。
目光紧紧盯着布帘的方向,连身边卖烤鱿鱼的吆喝声都没注意。
铜铃声再次响起时,布帘被轻轻拉开。
立华水野握着白色神乐扇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位吹笛子、打太鼓的。
太鼓的节奏慢慢响起,她抬起手臂,白色的舞袖在风里展开,像两只停在枝头的白鹤,动作轻得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北正一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她。
她抬手时,巫女服的广袖划过空气,带着淡淡的艾草香;转身时,马尾辫轻轻晃动,发间的雏菊在烛火下闪着光;脚步踏在石板上的节奏,和太鼓的声音完美契合,像是从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的韵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周围的人群、灯笼的光影、甚至海上的风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跳神乐舞的立华水野。
神乐舞跳到一半,立华水野的目光不经意间和他相遇。
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嘴角微微上扬,浅褐色的眼眸里盛着灯笼的光,像浸在海水中的星星。
北正一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用力朝她挥了挥手,嘴唇动了动,虽然没发出声音,却清楚地说了句。
“你跳得真好”。
立华水野像是看懂了他的意思,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接下来的动作,她跳得比之前更舒展,舞袖划过的弧度更大,连太鼓的节奏都像是跟着轻快了些。
周围的人开始鼓掌,北正一也跟着鼓掌,手掌拍得发红都没察觉。
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膨胀,又暖又软。
舞毕,立华水野微微鞠躬,收起神乐扇退场。
场下的人响起阵阵掌声。
台下的她,额角渗出细汗,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呼吸有些急促。
“刚才有没有出错?我好像在转身的时候,差点踩到裙摆。”
“没有!一点都没有!”
北正一连忙摇头,语气里满是真诚。
“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就像…… 就像蝴蝶在月光下跳舞,不对,是白鹤,比白鹤还要优雅。”
他越说越乱,立华水野却听得笑出了声。
“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跳得这么放松。”
两人并肩站在灯笼下,看着院子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有人开始放烟花,彩色的火花在夜空绽放,照亮了朱红的鸟居,也照亮了两人的侧脸。
北正一突然想起口袋里的柑橘糖,他连忙掏出来,递给立华水野。
“这个是我从东京带来的,柑橘味的,你尝尝,很甜。”
立华水野接过糖,糖纸是橘色的,上面画着小小的樱花图案。
她拆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清甜的柑橘味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奶香。
“很好吃。”
“比镇上卖的水果糖还好吃。”
烟花又一次在夜空炸开。
他转头看向立华水野,发现她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烟花的光影里相遇,谁都没有移开,空气中弥漫着红豆汤的甜香、柑橘糖的清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你知道吗?”
立华水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被烟花的声音盖过了一些,北正一连忙凑近了些。
“奶奶说,神乐舞是神明表达爱意的舞蹈。”
北正一的心跳很快。
“以后你的神乐舞,我都想来看。”
立华水野的耳尖又红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 “嗯” 了一声。
此时烟花再次在夜空绽放,彩色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灯笼的烛火轻轻晃动,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巫女诅咒盂兰盆节后的第八个周六,北正一带着刚买的草莓牛奶去神社时,先听见的是竹篾落地的声响。
立华水野蹲在石桌旁,淡紫色巫女服的广袖垂在地上,沾了圈泥土。
她正试图把上周没扎完的灯笼架收尾。
右手握着细麻绳,左手扶着竹架,可指尖却像被冻住般发颤。
麻绳绕到第三圈时,突然从指间滑落,刚搭好的六边形竹架 “哗啦” 散成一堆,最细的那根竹篾弹起来,在她手背上划了道浅红的印子。
“小心!”
北正一快步冲过去,攥住她的手腕。
她的皮肤凉得惊人,比海雾天的石板路还要凉,手腕上的红绳结因为人变瘦了,松松垮垮地滑到小臂,露出底下青得发暗的血管。
“怎么不叫我帮忙?”
他拿出手帕,轻轻擦她手背上的竹屑,却发现她的指尖还在微微抽搐。
“我以为…… 我能行的。”
立华水野的声音很轻,头垂得低低的。
能看见她发间的雏菊早就蔫了,花瓣卷着边,像被揉过的糖纸。她抬手想把散落的竹篾捡起来,可刚弯下腰,左腿突然一软,整个人往石桌撞去。
北正一扶住立华水野,坐在神社的梧桐树下。
才发现她的膝盖在发抖,连站都站不稳。
“祭典那天你还能跳舞……”
“不好意思,你可以先回去吗?”
“我回去,你真的没问题吗?”
“我说让!你!回去!”
“好好。你别激动水野。”
北正一在水野的驱赶下,也只能和奶奶说一声,独自带着担忧的心情下山去了。
水野明白家族的诅咒,还是要来了。
第一次预言是十二岁,看见奶奶摔倒在神社后院,第二天真的发生了;十五岁预言岛上的渔船会遇险,渔民们提前返航,她却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躺在床上疼了三天;她早就 “看见” 自己二十岁会逐渐丧失生机。
还是忍不住想和北正一多待一会儿。
想陪他看一次海边的景色。
因为她预言的未来里,就有会和北正一遇见的可能性,在无数种可之中。
立华水野第一次攥住 “未来” 的衣角时,十岁的指尖还沾着樱花蜜的甜。
那天是海岛樱花季的最后一个清晨,神社后院的八重樱像被打翻的胭脂盒,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
奶奶让她去正厅收拾三月里的祈愿绘马,她踩着木屐跑上二楼,巫女服的浅紫下摆扫过梯角挂着的铜铃。
“叮铃” 一声脆响,。
眼前的樱花树、木梯扶手、甚至手里攥着的艾草篮,突然像浸了雾的和纸,慢慢晕开。
再睁眼时,鼻尖先撞上一股甜香。
不是神社里艾草的清苦,也不是奶奶腌萝卜的咸鲜,是熬得稠厚的红豆汤香,混着阳光晒过的棉布味。
她站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窗户朝海,天蓝色的窗帘被风掀起,露出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
地板上铺着浅灰色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晒暖的细沙上。
角落里立着个竹编书架,是她眼熟的样式。
去年台风后,爷爷在神社后院编了好几个,说要给她放神乐舞的图谱。
书架第三层摆着本翻开的笔记本。
封面画着朵歪歪扭扭的樱花里面的字迹她从没见过,却觉得格外亲切。
“3 月 15 日,水野第一次尝试腌萝卜,盐放多了,配茶泡饭却意外好吃。下次要记得提醒她少放半勺盐。”
“又在盯着笔记发呆?”
身后传来男生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却裹着暖意。
立华水野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弯起来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浅青色家居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上串着颗晒干的艾草籽,是她去年在神社后院亲手摘的那种,奶奶说能护住平安。
他手里端着两个白瓷碗,碗沿冒着细细的热气,红豆汤的甜香裹着蒸汽漫过来,勾得她舌尖发颤。
“没、没有发呆。”
她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小了。
不是错觉,是她整个人都缩成了少女的模样。
身上穿的也不是神社的巫女服,而是件印着小雏菊的棉布裙,领口别着颗小小的珍珠扣,是她去年生日时,奶奶用贝壳换的。
男生把红豆汤放在窗边的矮桌上,走过来时,木屐踩在地毯上没发出声音。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刚握过瓷碗的温度,暖得像春日正午的阳光。
“还说没发呆?睫毛上都沾了灰尘。”
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是淡蓝色的,边角绣着朵小小的樱花,轻轻擦过她的眼角。
立华水野盯着他的脸看,越看越觉得熟悉。
他的额前有缕碎发,风吹过时会落在眉骨上;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和她在绘马见过的、孩子们画的小太阳一样;递碗时,指节处有个淡淡的小疤,像是小时候被竹篾划伤过的痕迹。
“快喝吧,再放就凉了。”
男生把其中一碗红豆汤推到她面前,碗底还沉着几颗煮得软烂的栗子。
“今天特意少放了糖,你上次说太甜会腻。”
她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突然想起去年祭典时,奶奶熬的红豆汤也是这样的温度。
她用小勺舀了一口,红豆的绵密混着栗子的甜,在舌尖慢慢化开,比神社里任何一次喝到的都要暖。
“明天去看海好不好?”
男生坐在她对面,用小勺轻轻搅着自己碗里的红豆,目光落在窗外的海面上。
立华水野的心跳突然变快,像神社前的铜铃被风吹得不停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比平时软了些,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好啊。”
男生立刻笑起来,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渔火。
他掏出张折叠的画纸。
展开时,樱花的香气似乎更浓了。
纸上画着海边的樱花树,树干上缠着红绳,树下站着两个小人,一个穿浅青家居服,一个穿雏菊裙,手里都举着白瓷碗,碗里画着小小的红豆。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字,笔锋和笔记本里的一模一样。
“水野和正一的樱花日,要一起捡花瓣,一起喝红豆汤。”
“正一?”
她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好像也沾了红豆的甜。
“嗯。”
男生点点头,指尖轻轻戳了戳画里穿雏菊裙的小人。
“这个是你,立华水野。我们说好的,每年樱花季都来这里,等花瓣落在碗里,就许一个愿望。”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颗用樱花木做的小珠子,上面刻着个 “水” 字。
“这个给你,上次去镇上的木工店做的,和我的‘正’字珠是一对。”
立华水野刚想伸手去接,眼前突然又漫起雾。
铜铃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
她猛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站在神社的木梯上,手里的艾草篮掉在地上,艾草叶散了一地,几片樱花瓣落在篮沿上,像刚从梦里飘来的。
“水野?怎么站在梯上不动?绘马还没收拾呢。”
奶奶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担忧。
立华水野弯腰捡起艾草篮,心脏还在胸腔里 “怦怦” 跳,像刚跑完神社前的山坡。
她攥紧一片艾草叶,指腹摩挲着叶脉,刚才的画面还清晰得像在眼前。
男生的梨涡、红豆汤的甜香、手腕上的红绳,还有那个刻着 “水” 字的樱花木珠。
“奶奶!”
她提着艾草篮跑下楼,扑进奶奶怀里,脸颊还带着刚才梦里的热意。
“我刚才看见一个男生!他叫北正一,给我煮红豆汤,还说要带我去海边捡樱花花瓣!”
奶奶蹲下来,用满是皱纹的手擦了擦她脸上沾着的樱花粉,眼神里带着点温柔的怅然。
“我们水野的能力,终于醒了啊。”
“能力?”
立华水野仰起头,浅褐色的眼眸里满是疑惑。
“是我们立华家巫女的预言能力。”
奶奶从袖口里掏出根红绳,上面串着颗艾草籽,轻轻系在她的手腕上。
“每一代巫女,都能看见未来的百万种可能,就像海边的浪花,有高有低,有咸有淡。刚才你看见的,就是百万浪花里,最甜的那一朵。”
“那…… 北正一真的会来吗?”
她攥紧手腕上的红绳,生怕这根绳子会像梦里的画面一样消失。
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指了指后院飘落的樱花。
“樱花每年都会开,重要的人也总会来。未来有百万种可能,但只要你心里记着那碗红豆汤的甜,记着樱花树下的约定,总有一天,那个叫北正一的男生,会踩着樱花瓣,走到你面前。”
她会在收拾绘马时,偷偷在空白的木板角落画两个小人,一个穿浅青家居服,一个穿雏菊裙;会在帮奶奶熬红豆汤时,特意少放半勺盐,想着 “万一他真的喜欢淡一点的呢”;会把奶奶系在她手腕上的红绳缠了又缠,睡觉都攥在手里,生怕被风吹走。
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完整地预言到危险。
看见三天后会有台风,岛上的渔船会在返航时遇险。
她跑遍整个渔村,把预言告诉渔民,累得倒在神社门口,指尖却还攥着颗艾草籽。
迷迷糊糊间,她又看见那个有海的房间。
北正一端着红豆汤走过来,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是不是累了?先喝口汤,我给你煮了姜茶,喝完就不疼了。”
那一刻,身上的疲惫好像都被吹散了,她在梦里轻轻点头。
“等我把大家都护好,就去找你。”
“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不是巫女就好了。”
立华水野的手指轻轻勾着北正一的衣角。
“这样就能和你一起考大学,一起去东京,一起…… 慢慢变老。”
北正一攥紧她的手,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自己有力的心跳。
“会的,我们一定会的。”
风穿过梧桐叶,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发颤。
了解真相北正一再去找立华水野的时候,却被奶奶告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灵魂的羁绊告诉他,事情需要由他来揭开。
北正一的书包里多了两样东西。
父亲诊所的医学笔记,和一本用来记传说的牛皮本。
每天放学,他都要绕去镇上的旧书店。
书店在码头旁,屋顶漏雨,墙角长着霉斑,老板是个独眼的老爷爷,总坐在柜台后看报纸。
北正一蹲在堆满古籍的角落,手指一页页翻过泛黄的纸页,油墨味混着海水的咸味,呛得他喉咙发疼。
他找遍了所有标着 “神社”“巫女” 的书,指尖被纸页边缘磨出了茧,有的书太旧,一碰就掉渣,他只能用透明胶小心翼翼地粘好。
有天晚上,他在一本《海岛巫女录》里看到一行小字。
“立华氏巫女,承天视之能,亦承骨血之咒,咒不灭则能不消。”
他激动地把书抱在怀里,却发现这行模糊的字,根本算不上 “希望”。
周末他泡在父亲的诊所藏书室,把所有关于 “进行性神经元病变” 的书都翻了出来。
医学笔记上写着 “无法根治,只能通过药物延缓神经退化”。
国外的期刊里提到 “干细胞移植尚在临床试验阶段”。
他把这些内容抄在牛皮本上,画满了红色的问号,最后在页脚写。
“立华的手还能握笔,还能笑,一定有办法。”
有天深夜,父亲发现他在藏书室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本《神经内科学》,笔记本掉在地上,上面贴满了便签。
“第 38 页提到的药物,问爸爸有没有;第 127 页的病例,和立华的症状像吗;旧书店老板说,后山有座废弃的神龛,可能有古籍……”
父亲捡起笔记本,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北正一的肩膀。
“正一,有些病……”
“爸,她是立华啊。”
北正一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红血丝。
“是那个在山坡上给我指路的立华,是跳神乐舞给我看的立华,我不能看着她……”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说不出 “慢慢变糟” 这四个字。
父亲沉默了很久,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病历。
“这是你奶奶当年的病历,也是神经元病变,我知道这种疼。真说起,我们家也算是立华的分支。如果你真的想找办法,或许可以去神社的藏书阁看看 。小水野奶奶之前跟我提过,那里有立华家世代的手记。”
北正一攥着那本旧病历,连夜去了神社。
藏书阁在正厅二楼,积满了灰。
他用手机当手电筒,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上了锁的木柜。
锁上的铜锈很厚,他找了根铁丝,撬了半天才打开。
里面放着十几本线装手记,最底下的一本封面写着 “立华・巫女手记”。
翻开第一页,是她十二岁时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今天奶奶告诉我,我是巫女,要保护大家,可我更想和隔壁的阿正一起捉蝴蝶。”
北正一的眼泪突然掉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他一页页往下翻,看到她十五岁写 “今天预言成功了,渔民们都平安回来,可我的手好疼”。
看到她十七岁写 “北正转学来了,他笑起来很好看,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秘密”。
看到她十八岁写 “盂兰盆节的祭典,我跳了神乐舞,北正说很好看,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最后一页的日期。
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用尽全力写的。
“北正,对不起,我好像…… 撑不下去了。”
北正一发现笔记本异常时,窗外的樱花正落得满地都是。
在空白页上。
看见一行陌生又熟悉的字迹。
字迹比他现在的笔锋更重,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像被风吹得不稳的竹篾。
“如果你看到这行字,说明你正站在选择的路口。关于立华水野的诅咒,唯一的解法,是你代替她承受。”
北正一的指尖顿在半空,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蹭到的。
可再往下翻,更多字迹浮现出来,墨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甚至洇透了纸背。
“我是十年后的你。现在的你,应该已经在神社的藏书阁里,找到了‘承接诅咒’的记载,却还没有任何的破解方法对不对?”
心脏猛地撞在胸腔上,北正一攥紧笔记本,指节泛白。
他想起立华水野颤抖的指尖,想起她说“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的模样。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
是水野织的,里面裹着艾草籽,此刻却像有温度般发烫。
“别犹豫。”
下一页的字迹更潦草,甚至有几处笔画断了,像是写字的人指尖失控。
“我试过所有办法,带她去东京最好的医院,找遍岛上所有的古籍,甚至求过神社的神明,可最后还是看着她的手慢慢失去力气,连给我织新红绳都做不到。”
北正一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仿佛能看见十年后的自己,坐在空荡荡的房间。
手里握着水野织坏的红绳,面前摆着没喝完的红豆汤。
就像他们现在每天早上煮的那种,只是再也没人会说 “少放半勺糖”。
“承接诅咒的仪式,要在满月夜的正厅前举行。”
字迹继续往下,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郑重。
“需要她的神乐扇、你们的红绳,还有一碗你们一起煮的红豆汤。念咒时要想着你对她的所有记忆,越清晰,诅咒转移得越彻底。”
北正一翻到新的一页,突然看见一行让他呼吸一滞的字。
“但你要知道,我付出的代价,不只是神经退化的疼痛,而是永远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墨色在这里深了些,像是写字的人停顿了很久。
北正一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页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却还能感受到十年后的自己,那种心脏被掏空的疼。
他想起水野坐在樱花树下,手里织着红绳,说 “想给你织够一百根平安绳”;想起祭典时她跳神乐舞,目光和自己相遇时的笑容;想起未来碎片里,他们一起在海边捡贝壳,说要攒够一百个去东京看樱花。
“我不后悔。”
下一页的字迹重新变得坚定,虽然依旧潦草,却带着一种释然。
“至少她还好好的。上次在神社的樱花树下,我看见她带着一群孩子,教他们扎灯笼,笑起来的时候,眼里还有当年的光。”
“她现在应该已经能正常走路,能灵活地握笔,能跳完整的神乐舞了吧?”
字迹里带着一丝期待,又带着一丝落寞。
“我没陪她捡够一百个贝壳,没陪她去东京看樱花,没喝到她腌得刚好的萝卜,可只要她能幸福,这些都不重要。”
北正一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贝壳书签。
是他们第一次去海边捡的,上面刻着 “正一和水野”。
书签旁边,是十年后的自己留下的最后一行字。
“别害怕疼痛,也别遗憾错过。你现在的选择,会让她拥有百万种未来里,最甜的那一种。哪怕那里面,没有你。”
窗外的樱花还在落,风穿过房间,带着艾草的清香。
北正一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满月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月光光把神社的青石板晒得发烫。
北正一从梦里走到几天前的时间。
那时的立华水野正坐在梧桐树下。
试图用发抖的手指给晒干的艾草捆系绳。
她的指尖刚碰到麻绳,就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绳子从指间滑落,缠在脚踝上,像解不开的心事。
“水野。”
他走过去,弯腰帮她解开麻绳,指尖故意避开她冰凉的手背。
这几天她的手越来越凉,连握筷子都要他帮忙递到手里。
他把符纸轻轻放在石桌上,声音放得比海风还软。
“能不能再给我画张平安符?上次放车里的那张,被我爸看见,说想贴在诊所的柜子上,沾沾你的福气。”
立华水野抬头看他,浅褐色的眼眸里映着梧桐叶的影子,像揉碎的绿宝石。
她接过符纸,指尖蹭到纸边淡淡的艾草香。
“好啊。”
她点点头,北正一早就帮她磨好了朱砂,连笔都递到了她手边。
可她刚抬手,左手就猛地抽搐起来,指关节泛白,整个人都往石桌歪去。
北正一慌忙伸手扶她,却被她用尽全力按住胳膊。
“别、别碰我,我能画。”
她深吸一口气,用右手死死攥住左手手腕,把颤抖的幅度压到最小。
朱砂笔落在纸上时,第一笔就偏了。
本该圆润的鸟居顶,画成了略扁的弧度。
她皱着眉,把笔收回来,重新蘸了朱砂,这次特意把胳膊抵在石桌上借力,笔尖一点点勾勒。
先画两根朱红立柱,柱脚添上几簇艾草;再描出横木的弧度,上面画了只小小的鹤,翅膀的线条抖了三次才画完;最后在右下角写 “平安” 二字,笔画比平时重了些,墨色洇透了纸背,像是把所有力气都灌在了笔尖。
北正一蹲在旁边,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符纸边缘,晕开一小团淡红;看着她画完最后一笔时,左手直接垂落在石桌上,连笔都握不住了。
他连忙接过符纸,小心翼翼地吹着上面的朱砂,假装没看见她藏在袖口里的手还在轻轻抽搐。
“真好看,比上次的还精致,我非常喜欢。”
立华水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疲惫,却还是弯了弯眼角。
“喜欢就好,以后想要,我再给你画。”
她没说出口的是,刚才画符时,指尖的麻木已经蔓延到了小臂。
下次再握笔,或许连 “平安” 两个字都写不全了。
想多看看她走在月光下的样子,把她的身影刻得更牢些。
立华水野好像发现了什么?
抬头看了了看他。
“你要走了吗?”
“对”
“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啊!一定会得啊”
“那我等你”
转移仪式满月夜前晚上,北正一站在她到家门口看了看。
等到晚上11点。
转身回了神社,正厅前的供桌早就被他布置妥当:左边放着立华家传的神乐扇,扇面上的白鹤还是奶奶年轻时画的,他用软布擦了三遍;中间放着一碗刚熬好的红豆汤,放了她喜欢的栗子,少放了半勺糖;右边放着两根红绳。
一根是她织的,缠在他手腕上,一根是他偷偷织的,系在神乐扇的扇柄上。
最底下压着的,是她下午画的那张平安符,他特意折成了小小的方形,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月亮升到正空时,银辉洒满了神社的院子。
红灯笼里的烛火轻轻晃动,把朱红鸟居映得像浸在月光里的珊瑚。
北正一走到供桌前,按照十年后自己笔记里的记载。
从怀里掏出那本巫女手记,翻开 “承接诅咒” 的那一页,指尖抚过上面 “以自身为容器,承其血脉之咒” 的字迹,深吸了一口气。
他拿起神乐扇,扇面上的白鹤在月光下仿佛要飞起来。
念咒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滚出来,低沉而坚定。
每一个字都像落在青石板上的石子,清晰地砸在寂静的院子里。
刚开始没什么异样,可念到第三句时,一股冰凉的力量突然从神乐扇上传来,顺着他的指尖往手臂蔓延,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神经。
他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声音,脑海里开始回放和立华水野有关的每一个瞬间。
第一次在山坡上,她递过来的薄荷糖带着清苦的甜;祭典上,她跳神乐舞时,舞袖像白鹤的翅膀;搬进海边小房子的第一天,她煮的红豆汤熬糊了,却还是笑着让他尝尝;下午画符时,她强忍疼痛,一笔一笔描出鸟居的模样……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事。
随着画面的回放,身体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指尖开始发麻,膝盖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诅咒正在往他身上转移,十年后自己笔记里写的 “神经退化的疼”,正一点点变成现实。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平安符,紧紧攥在手里,符纸上的艾草香混着他的汗味,成了支撑他的唯一力量。
他想起立华水野画符时,额角的汗滴在纸上的样子,想起她笑着说 “以后想要,我再给你画”,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供桌的木板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水野……”
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因为疼痛变得沙哑。
“以后…… 你可以好好跳神乐舞了,可以好好织红绳了,可以去海边捡贝壳了……”
疼痛越来越剧烈,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还是死死攥着平安符,直到最后一句咒语念完。
那股冰凉的力量突然爆发,他闷哼一声,倒在供桌前。
神乐扇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
指尖的麻木已经蔓延到了全身,可他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因为他知道,立华水野的疼痛,正在随着这股力量的转移,一点点消失。
他躺在月光里,看着天上的满月。
月光中的她陷在昏迷,却好像能感知到什么。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
这滴泪,是在告别吗?
他想伸手帮她擦掉,可指尖已经开始发麻,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疼痛越来越剧烈,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神经在一点点被侵蚀,像被海水慢慢淹没的沙滩,可看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他却觉得所有的疼都值了。
“水野…… 以后要好好的。”
他用气音喃喃着,视线开始模糊,最后落在她握着平安符的手上。
那只曾经连竹篾都握不住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攥着符纸,指节泛着健康的粉色。
他笑了笑,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还好,她能好好的了。
第二天清晨,立华水野在家中,阳光已经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身上。
她坐起身,下意识动了动左手,发现指尖竟完全不抖了。
她试着握了握拳,又松开,灵活得像回到了没被诅咒纠缠的小时候。
供桌上的红豆汤还温着,神乐扇静静躺在一旁,只是……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水野,你醒啦?”
奶奶提着竹篮走进来,看见她坐在软垫上,惊喜地走过来。
“你的手不抖了?诅咒消失了?”
立华水野愣了愣,刚想说。
“好像有个人……”
可话到嘴边,却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平安符,是自己画的。
鸟居旁的樱花还带着朱砂的温度,可为什么画这张符,送给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后记日子一天天过去,立华水野的身体越来越好。
她能重新灵活地握笔,给孩子们画平安符;能完整地跳完一整支神乐舞,引得岛上居民纷纷鼓掌;能在周末去海边捡贝壳,只是弯腰捡贝壳时,总觉得该有个人在旁边帮她擦去壳上的沙子,却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她还住在海边的小房子里,窗台上的艾草长得郁郁葱葱。
每天清晨,她会煮一碗红豆汤,放很多栗子,少放半勺糖,可煮好后却总习惯性地多拿一个碗,愣半天又放回去。
好像曾经有个人,总等着和她一起喝。
书架上有本画满樱花的笔记本,里面记着很多关于祭典、灯笼、贝壳的小事,字迹陌生又熟悉。
可她翻遍了整本,也想不起是谁写的。
只有在每年樱花季,她站在海边的樱花树下,握着那张边角已经泛软的平安符时,心里才会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风卷着樱花瓣落在她肩头,像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会下意识回头,身后却只有空荡荡的海岸线。
她低头看着平安符上的鸟居,突然有眼泪落在符纸上,和当年昏迷时落下的那滴一样,温热,却不知为谁而流。
没人记得北正一了。
奶奶偶尔看到供桌上的神乐扇,会疑惑地说 “这扇怎么在这儿”;岛上的同学聊起祭典,只说 “立华水野的神乐舞跳得真好”;诊所的北医生,也说自己和妻子从来没有过孩子。。
他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悄悄消失了,连一些零散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
一碗温着的红豆汤,一本画满樱花的笔记本,一张带着泪渍的平安符。
还有立华水野心里,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空落落的角落。
在某个遥远的梦中。
有个穿着浅青色家居服的少年,手腕上系着根褪色的红绳,手里攥着颗刻着 “水” 字的樱花木珠。
推开神社大门。
看见了,坐在梧桐树下的她。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