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那只铁钳般的手根本没给我挣扎的机会。我像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一路磕磕绊绊地被拽过满是瓦砾和钢筋的街道。阿拜多斯的阳光毒辣辣地晒在头顶,我那圈诡异的黑色光环像个小型黑洞,贪婪地吸着光,一点反光都没有,衬得旁边白子那圈柔和的白色光晕简直像个大灯泡。
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栋看起来像是被轰炸机重点照顾过、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前。门框歪斜,窗户玻璃没几块完整的,墙皮剥落得像得了严重的皮肤病。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牌子,字迹模糊但勉强能认出——“阿拜多斯对策委员会”。
这就是传说中穷得叮当响、全靠捡垃圾……啊不,是自力更生维持的社团据点?比游戏里看着还惨烈十倍!我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碎成了渣渣。
白子根本没敲门,直接拉开那扇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铁门,把我往里一推。
“打扰了。”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汇报天气。
一股混合着尘土、旧纸张和廉价泡面调料包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踉跄着站稳,心脏在嗓子眼疯狂蹦迪,几乎要跳出来。眼前是一个乱得很有“生活气息”的大房间。几张破桌子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文件、空饮料罐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机械零件。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地图和潦草的便签。角落里塞着一张旧沙发,弹簧都快从破洞里顶出来了。头顶的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让人牙酸的呻吟。
我的闯入,像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好吧,可能本来也不怎么平静的池塘。
沙发上,一个粉色的脑袋动了动,睡眼惺忪地抬起来。粉色的短发乱糟糟地翘着,头顶那圈粉色的光环也歪了一点,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唔…白子?回来了?便当……有买吗?”——星野!是星野前辈!游戏里那个慵懒又可靠的前辈!
靠窗的位置,一个有着蓬松棕色卷发、戴着眼镜、气质温婉的少女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支比她胳膊还粗的……炮管?听到动静,她转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啊啦,白子同学,欢迎回来……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是野宫!那个总是笑眯眯、却能把重火力玩出花来的“温柔”学姐!
而最要命的,是那个原本背对着门口、在桌子前暴躁地翻找着什么的家伙。她猛地转过身,浅灰色的短发像炸毛的猫一样支棱着,头顶那圈明亮的黄色光环都因为主人的情绪而微微发亮。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绯红色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瞬间锁定了我——芹香!那个一点就炸的傲娇后辈!
“哈?!”芹香的声音像个小喇叭,瞬间拔高,“白子!这谁啊?!怎么带个可疑的家伙回来?!”
“可疑”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往白子身后缩。可她像根柱子一样戳在我旁边,纹丝不动。
“在第七区废墟边缘发现的。”白子言简意赅,语气平静得像在描述一块石头,“失去意识,状态异常。”
“异常?”星野终于稍微清醒了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粉色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的头顶。她微微眯起了眼,那慵懒的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环?”
完了!重点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聚光灯一样,“唰”地集中到我头顶那个该死的黑色光环上!
野宫脸上温和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她轻轻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探究起来:“这颜色……确实从未见过呢。”语气还是那么轻柔,但内容却让我头皮发麻。
芹香的反应最为激烈。她“噔噔噔”几步就冲到我面前,那张精致的小脸几乎要怼到我鼻子上,绯红的瞳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和怀疑,像只炸毛的小兽。“喂!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你这光环怎么回事?!黑漆漆的,一看就不对劲!是不是‘凯撒’派来的间谍?!还是什么新型的麻烦制造机?!”她每问一句,声音就高亢一分,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我喘不过气。
“我……我……”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喉咙。大脑一片空白,游戏里那些剧情、设定、角色背景……所有东西都碎成了粉末,只剩下眼前几张充满审视和戒备的脸,还有芹香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腿软得像面条,全靠白子那只还抓着我胳膊的手才没瘫下去。
“呜……”一声完全不受控制的呜咽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眼泪根本刹不住车,大颗大颗地滚落,视线瞬间模糊一片。“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呜……我不是坏人……呜哇……不要抓我……不要伤害我……”
我像个被吓破胆的小孩子,语无伦次,除了哭和重复“不知道”、“不是坏人”,完全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混在一起,淹没了理智。我只是抽卡抽死了而已!为什么要面对这种恐怖片一样的开局啊!
我的哭声似乎让现场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芹香被我哭得一愣,脸上的凶狠僵住了,似乎有点手足无措,但戒备依旧,只是气势没那么足了,小声嘀咕:“哭…哭什么啊!可疑就是可疑嘛……”
野宫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炮管(!),走过来,语气依旧温和,但带着安抚的意味:“别害怕,先冷静一下。喝点水好吗?”她递过来一个纸杯。
白子依旧面无表情,但抓着我的手似乎松了那么一丝丝。
星野从破沙发上慢吞吞地站起身,粉色光环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她走到我面前,比我高不少的身高带来一点压迫感,但那双粉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我,尤其是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和头顶那圈格格不入的黑环。片刻,她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
“好啦好啦,小兔子,别哭了,哭得眼睛都红了。”她抬手,似乎想摸摸我的头,但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光环区域。“先把眼泪擦擦。野宫,给她拿条干净的毛巾来。”
她转向芹香,语气带点无奈:“芹香,声音太大了,你看把人吓的。”
“哈?!我哪有!”芹香立刻跳脚反驳,但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只是依旧警惕地盯着我,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还在抽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接过野宫递来的纸巾胡乱擦着,心里一片冰凉。虽然暂时没被当成敌人当场拿下,但看看芹香那眼神,看看星野和野宫眼底深藏的探究……还有头顶这该死的、吸走所有光线的黑环……我这“可疑分子”的标签,怕是这辈子都撕不掉了!
就在这尴尬又紧绷的气氛中,“哐当”一声,那扇破铁门又被大力推开。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燥热气息。
“各位!我回来了!今天的‘物资回收’真是大丰收……呃?”爽朗的声音在看到室内景象时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阿拜多斯制服、扛着个鼓鼓囊囊大麻袋的……大叔?不,是少女!小麦色皮肤,梳着精神的单马尾,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头顶的光环是充满活力的橙色。她看到哭得眼睛红肿、被白子“扣押”着、头顶还顶着个诡异黑环的我,又看看房间里表情各异的众人,笑容僵在脸上,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什……什么情况?”她放下麻袋,挠了挠头,一脸状况外的茫然,“这……新成员?欢迎会开得这么……激烈?”
是绫音!那个元气满满、总能用奇思妙想(和捡垃圾)解决问题的“大叔系”少女!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完了,人齐了。阿拜多斯对策委员会,全员到齐,围观我这个顶着不详黑环、来历不明、只会哭哭啼啼的“可疑小妹妹”。 绫音那句“欢迎会开得这么激烈”像根针,一下子戳破了房间里紧绷到极致的气球。没人笑,但那种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扭送出去的气氛,微妙地松动了一点。
“不是新成员,绫音。”星野前辈懒洋洋地开口,粉色的眼睛还黏在我头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是白子捡到的‘迷路的小兔子’,状态……有点特别。”
“特别?”绫音放下麻袋,凑近了几步,那双充满活力的橙色眼睛好奇地在我身上扫视,最后也定格在我的光环上。“哇哦!这光环颜色……好酷!像墨玉!呃……不过好像没见过这种颜色哈?”她后知后觉地挠挠头,看向其他人。
“岂止是没见过!”芹香立刻找到了宣泄口,指着我的光环,声音又拔高了,“黑漆漆的!一看就邪门!刚才还哭哭啼啼说什么都不知道,可疑度爆表了好吗!”
“呜……”芹香的指控让我刚止住一点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巨大的委屈和那种被当成异类的恐慌再次攥紧心脏。我只是抽卡抽死了啊!为什么在这里还要被当成怪物一样审视!绝望感像冰冷的藤蔓勒得我喘不过气。我低着头,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视线被泪水模糊,只能看到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指节发白的手指。
情绪像失控的洪水在身体里冲撞。愤怒、恐惧、委屈、还有对这个操蛋世界的茫然无措……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几乎要把我撑爆。我感觉自己像个快要炸开的气球,头顶那个该死的黑色光环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痛苦,边缘那深邃的墨色仿佛变得更加浓稠、更加幽暗,像一团不断旋转的微型风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不详气息。
“芹香,声音。”星野前辈的声音沉了一点,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野宫也担忧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
但就在这一刻——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全身的细胞都感知到的、一种奇异的共鸣。
头顶猛地一轻!仿佛一直压在上面的某种沉重阴冷的东西瞬间被抽走了!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润如春日暖阳般的感觉,毫无预兆地从头顶那个光环的位置流淌下来,迅速席卷全身。
刚才还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我撕裂的负面情绪——愤怒、恐惧、委屈——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拂过。它们没有消失,但那股尖锐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冲击力,瞬间被抚平了。如同狂躁的海浪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虽然还在涌动,却变得温顺而平和。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混乱和窒息。心脏还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但不再疯狂地撞击肋骨;呼吸变得顺畅而绵长,不再带着痛苦的抽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像被泡进了温水里,缓缓地、舒适地松弛下来。
我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轻盈和……快乐?一种没来由的、纯粹属于“此刻活着”的平静喜悦。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周围。
整个对策委员会活动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白子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蓝眼睛,此刻罕见地瞪大了一圈,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着我的头顶,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芹香脸上那副“你就是大麻烦”的笃定表情彻底碎裂了。她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绯红色的眼睛瞪得溜圆,伸出来的手指僵在半空,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都石化了。刚才的咄咄逼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惊愕。
野宫捂住了嘴,镜片后的眼睛同样写满了难以置信。她手里拿着的、原本想递给我的毛巾无声地掉在了地上。
绫音保持着挠头的姿势,嘴巴张得比芹香还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那元气满满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变成了一个滑稽的O形。
就连慵懒的星野前辈,也完全直起了腰,脸上那点惯常的困倦消失得干干净净。粉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和审视,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在我头顶和我脸上来回扫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地钉在我的头顶。
那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让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心底那股温润的平静感稳稳地托住了我,没有让我再次陷入恐慌。我后知后觉地、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茫然,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光环。
触感……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再是那种冰冷、沉重、仿佛能吸走灵魂的质感。它变得……温润?平和?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借助活动室里唯一一面还算完整的、布满灰尘的窗玻璃,看看自己的倒影。
午后的阳光透过布满裂痕的窗玻璃,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在那模糊不清、布满污垢的倒影里,我头顶的光环,不再是那令人心悸的、吞噬光线的浓墨漆黑。
它变成了一种……纯净的、柔和的粉白色。
像初绽的樱花花瓣浸透了最柔和的晨曦,又像是细腻的珍珠晕染开淡淡的粉彩。它散发着一种温暖而圣洁的微光,不再是吸光的黑洞,而是成为了一个温润的光源,柔和地照亮了我周围的一小片空间。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安宁,与之前那幽暗不祥的黑环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这是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玻璃里那个模糊的、顶着粉白光环的身影。剧烈的情绪起伏带来的疲惫感还在,但心灵却像被彻底洗涤过一样,一片澄澈安宁。刚才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绝望,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变……变了?!”芹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锐得破了音,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惊恐。
“光环……颜色改变了?”野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蹲下身捡起掉落的毛巾,目光却一秒都没有离开我的头顶。
“从未……有过记录。”白子低声说,语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枪口虽然依旧下垂,但身体姿态比刚才还要紧绷,仿佛面对的是一种完全未知、无法理解的威胁。
绫音猛地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眼前的幻觉甩掉:“我……我眼花了吗?刚才还是黑的!一眨眼就……就变粉了?!这……这光环带变色功能的?!”
星野前辈没有说话。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近我,粉色的眼睛锐利得惊人,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我脸上(那里还残留着泪痕,但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和头顶那圈散发着柔和粉白光晕的光环之间反复移动。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戒备或好奇,而是一种深深的、带着巨大困惑的审视。
整个活动室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的气氛中。之前的紧张是敌我分明,而此刻,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和惊疑。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星野前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情况了。”
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门口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
“必须立刻通知老师!”
话音刚落,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把手,毫无预兆地转动了一下。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