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院狭小的教室一角，我隔着一张桌子与她面对面而坐。夕阳斜照，洒在她的睫毛上，那抹朱金色的光芒至今仍历历在目。
她低头提笔，流畅的字迹在纸上铺陈开来。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她完成手头的工作。
那是我们在学院时，奉老师之托整理某份问卷调查的那一天。在漫长的学院生活中，那也是唯一一次与她独处的时光。
“整理好后我会代为交给老师，您可以先回去了。”
她抬起脸，紫水晶般的双眸直直望向我。那清澈透亮的光彩，比任何宝石都更加璀璨。
我出身不高，家境也算不上优渥，但我敢断言，世上再没有比这双眼睛更美的东西。
“老师明明说过要两个人一起完成。快点做完。”
话一出口，依旧是刻薄的语气。因为我早已清楚，她只会与对自己有利的男人往来。
比如，她的叔父，或者经济学的教师。
而我，什么都没有。
若是我的好友埃米利奥，那就不一样了。作为未来的侯爵继承人，他既能庇护她，又有稳固的前程。贵族派的核心人物，必然会在文官系统中踏上精英之路。
相比之下，以我的成绩，除非拼尽全力，否则恐怕连出人头地都难。最好的结果，或许是去当个地方官。即便如此，能进文官体系也算幸运。
然而她却连埃米利奥都不曾选择。
高傲，骄矜，自信满满，令人难以亲近的女人——
这就是拜雷塔·霍兰特。
“没想到您还挺认真。”
“你说什么？”
“我原以为像整理问卷这种麻烦事，您肯定会直接丢给我就走了呢。嘛，实际上您也只是坐在那儿看着罢了。”
“我只是想看看大家都写了些什么意见而已。”
我冷冷应答，而她却再次笑了。
那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朝我笑。
花瓣悄然绽放般，安静，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将那一瞬，至今仍当作宝物一般珍藏在心底。
——如今，长大的拜雷塔，正坐在工厂长室的书桌前埋首于文件。
我侧眼望着她，心底却讥笑起自己。
长大成人后，她依旧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对象。
虽然不知为何拒绝了埃米利奥，但最后还是嫁给了伯爵家的嫡子，一个在军中崭露头角的男人。
她的工作顺风顺水，依旧擅长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关于她的流言，更是数不胜数。
她一点都没变。
对这样的她，我明明该嗤之以鼻，心中却不知为何涌起一丝安慰。
或许是因为，我终于确定了：即便她身边有地位显赫、荣耀加身的丈夫，她依旧不会满足。
至于我，不过是子爵家的次子，根本娶不到像样的妻子。
但自从从南部战线归来后，尽管不少人都安然返乡，我却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许多婚事邀约。
大概是因为军功带来的升迁。可惜，大多都是军中关系。
于是我迟迟未能决定，如今仍旧孑然一身。
我并无意久留军中。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已安排好进入立法府。
我向来厌恶军人。愚蠢得只会高喊对皇帝的忠诚，然后毫无意义地死去。
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不过是运气罢了。
但也正因活下来，才能走向下一个舞台。
因此，即便如今只是上头的一枚棋子，我的自尊也不会受损。我的未来才刚刚开始。终有一日，我会在立法府中爬到最高处。
好友埃米利奥已远远走在前面。可只要这次的计划成功，我就能追上他的脚步。
然而，阴影依旧挥之不去。
明明拥有地位、荣耀与家庭的一切，那名男人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幸福。
所以，她终究是朵有毒的花。
正因我与她毫无可能，所以我能死心。
不像埃米利奥那样，还要被希望与痛苦折磨。
——至少，我原以为如此。
却不知，自己对她的执念，已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