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妻子沉睡的卧房时,首先迎上来的是身上绑着绷带的多诺万,他急忙低下头。
岳父口中提到的那名医生,正好收起诊疗用的皮包,看样子拜雷塔的处置已经告一段落。
“非常抱歉,少爷——!”
“道歉的事等会儿再说。拜雷塔的情况如何?”
“只是背部一度灼伤与些许擦伤。我开了止痛剂和退烧药,以防伤口发炎。并未发现头部受到撞击,不过保险起见,最好让少夫人明日整日静养。”
斯万冈伯爵家的御用医生是一位中年男子。虽是熟识的医师,但想到他亲手检查了妻子的身体,我竟本能地产生了将记忆抹消的冲动。
要是可以,我宁愿由自己亲手确认一切。哪怕我对医学的理解,不过是军中接受的皮毛程度。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不敢。少夫人真是位勇敢的女性。能在瞬间作出跃向柱后掩护的判断实属难得。多亏如此,伤势才能控制在轻微范围。等她醒来,请务必好好安慰她。”
医生露出和蔼的笑容,随即离开房间。多诺万随他出去送行,于是我得以走近床边。
拜雷塔沉沉入睡,呼吸绵长平稳,却毫无苏醒的迹象。
我凝望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被褥,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那张布满细小划痕的脸庞看上去格外刺痛眼眶。
“……这算什么轻伤。”
盯着妻子比平日更显苍白的面容,我不由得紧握拳头。
毋庸置疑,布料下的身体上一定也布满了无数细小的伤痕。
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将沉睡中的她抱入怀中,想要彻底锁在怀里,永远都不放开。
虽然她大概会皱眉抗拒,但……
就在我脑海里浮现她反驳的场景时,轻轻的“咚咚”敲门声响起。
我回头一望,正见米蕾娜带着一名女仆推门而入。
“哥哥大人,您回来了啊。”
“嗯。军方那边也已获悉情况了。那是……”
我目光落在女仆手中所持的剪刀上,开口问道。
米蕾娜的眉眼立刻浮现出悲伤的神色。
“嫂嫂的发丝被火燎焦了,我想为她稍作修整。”
“现在,有必要吗?”
一直以来给我印象只是躲在母亲身后,怯怯偷看的妹妹,如今却直直瞪视我,眼神中满是锐利的憎恨。
我想起自己从南方战线归来之时,她也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窥视我。但现在,那目光里已不再是畏惧,而是赤裸裸的怨怒。
“我听多诺万说了,嫂嫂不过是被殃及池鱼罢了。换言之,如果哥哥大人与嫂嫂的离婚早就成立,她根本不会受这场牵连。
可您却固执地不肯放手,任性地坚持着这段八年未曾维系的婚姻。若非哥哥的顽固,嫂嫂如今该在安全的地方!”
“追究已然发生的事,不过是浪费时间。”
若是去计较“要是怎样,就不会怎样”,那永远都没有尽头。
的确,她能幸存下来只能说是侥幸。换一种可能,她或许已不在。
我从未想过,因自己的职责与立场,家人——最重要的妻子,会因此而成为牺牲。
不对……我早已预料过某日会有人来寻仇。毕竟,战争留下了无数怨恨。
但我从未料到,若牵连到的人是她,我会被这般强烈的情绪所撼动。
正因如此,那日在会议室里,我才会被冲击得头脑一片空白。
我必须制定新的策略,这次不能再有差错。
因为我很清楚——幸运不可能一再眷顾。
生命,是那样轻易便会失去。
在战场上,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而我却已无数次目睹。
“我……已经被毒害得不成样子了啊。”
竟会奢望“不要失去”这种念头。
“哥哥大人真是个不懂女心的迟钝男人,请您现在就出去!”
被妹妹毫不留情地斥责,我只得悄然离开房间。
而我之所以没有去唤醒沉睡的妻子——
只是因为,不忍心扰她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