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订婚时我收到的那幅阿纳尔德的肖像画,我早就烧掉了。
甚至连封皮都没打开。
在帝都的伯爵家宅邸里,并没有挂着他的画像。毕竟他几乎从不在帝都生活,这也无可厚非。
但在领地就完全不同了。这里到处都能见到他的画像。
他是否知情,我不得而知。
如今我很清楚,他本人对此绝无兴趣。
可是在当时,面对那数不清的画像,我真的心生战栗。
我无法想象,若不是对自己极度偏爱,又怎会留下如此庞大的数量?
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画师们擅长瞬间捕捉记忆,再加上侍从们兴致勃勃地陪伴,才会不断完成这些作品。
加里安还兴致勃勃地带我逐一观赏:
“这幅是少爷刚出生时的模样,这幅是他第一次能独自坐起的时候,这里是第一次学会走路……而这幅呢,则是少爷第一次骑马的场景。”
画中的婴儿与幼童,灰色的发丝,正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却无比可爱,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之气。
那分明是一个容貌过分出众的孩子。
“加里安,你不是和我的丈夫差不多年纪吗?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是我们伯爵领侍从们的通行仪式啊。无论是谁,都会从巴尔德先生、拉斯纳先生那里听得滚瓜烂熟。等日后,少奶奶您也会习惯的。”
……什么啊,这是怎样离谱的“通行仪式”?
我无意间得知了斯万冈伯爵家侍从们的荒唐内幕。
拜托,关于丈夫的幼年往事,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满脑子、满肚子都是,实在消化不下。
“你的讲述,我已经听得非常清楚了。”
“哎呀,我说的还远远不够呢。少爷自小便是那样可爱、那样坚强,心地善良又体贴母亲,是个聪慧懂事的孩子啊——”
于是,侍从们一个接一个地追忆起年幼的阿纳尔德。
在我身处斯万冈领地的这段时日里,我反而最熟悉的,不是丈夫如今的样子,而是他孩提时的过往。
探望病弱的母亲、陪伴在床榻前却总是以微笑安慰她的乖巧少年。
对侍从们也是一副天真温和、不带一丝怨怼的模样。
即便父亲从未多加顾及,他依旧坚毅地成长,如同天使一般的孩子。
我竟然……把那样的男人当作了自己的丈夫?
一开始,我很是困惑。
因为在现实中,他从未与我见过一次面。
自从成婚,他连一封信都未曾寄来。
甚至还亲口说过那种“你若想出轨也可以”的冷酷话语。
在婚前的流言中,他就是个冷静而无情的人。
可侍从们的回忆里,他却像童话中的圣人,近乎完美。
真让人怀疑,那样的孩子是否真的存在过。
于是,我的心情,动摇了。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竟然产生了错觉:
或许,我可以喜欢上这样的人。
因为他那份珍惜体弱母亲的温柔打动了我。
因为他不把寂寞表露于外,而是独自承受的坚强让我心痛。
因为他即便未获父亲的关爱,仍毅然成为军人,孤身踏上战场的背影,让我心生敬意。
——但,这一切终究是我最大的过失。
明知不能轻信他人的言辞。
明知流言与传闻不足为凭。
可我依旧,在斯万冈伯爵家的媳妇身份下,
不知不觉地,让“对丈夫的憧憬”这种情感,在心底悄然滋生了。